第13章 東方魚肚白
漫天的星,繁華輪月。
雲霧正銀河一般飄蕩,直到消散在長街的盡頭,幾片磚瓦和琉璃后。
華玉青突然坐下,失聲道:“你說的有道理!”
李尋崖道:“既然有道理,你就一定不能去了。”
華玉青道:“為什麼?”
李尋崖道:“不為什麼。”
華玉青道:“那個屋子裏,到底有什麼?”
李尋崖看向一旁的雲無跡。
雲無跡笑了很久。
他突然想到,華玉青到底是不是傻了。如果真的沒有傻,誰會想去那間屋子裏?
未知永遠吸引人,也永遠恐怖。
雲無跡笑道:“我突然想到一個笑話。”
華玉青道:“什麼笑話?”
雲無跡道:“可我根本不想告訴你。”
華玉青笑道:“你以為我就想聽?”
雲無跡道:“你的那本笑話書,還在身上嗎?”
華玉青道:“不在。”
雲無跡道:“既然不在,你又怎麼笑得出來?”
華玉青大笑道:“你看我現在笑了沒有?”
雲無跡道:“笑了。”
華玉青道:“這不就好了?”
雲無跡道:“但你剛才的笑,是自心裏笑出來的嗎?”
華玉青不解:“一定要嗎?”
雲無跡道:“你要是想聽這個笑話,就一定要的。”
華玉青苦笑:“可是我不聽,又怎麼笑得出?”
雲無跡忽然淡淡地道:“有一種方法。”
華玉青和李尋崖齊聲:“什麼辦法?”
他們現在很清楚,雲無跡身上至少是有一些奇怪的。
他不敢直接說清楚什麼,因而這個“笑出來”,或許就是破解問題的關鍵。
雲無跡看向遠方:“你們願不願意聽我講這個笑話?”
華玉青道:“你講。”
雲無跡道:“別情島你們聽說過沒有?”
二人點頭。
他們彷彿就佇立在別情島的港口,等待船隻遠離這一片海域。
岸邊的人,遙望天邊的雲朵。
也許這才算一路人。
因為他們都身處他鄉,而且一輩子都回不到故鄉。
雲無跡正要說下去,突然一陣叫聲傳來。
酒肉鋪子的門帘,已然被熊瞎子的短鉤撕破,令狐輕和宮憐宮憫兩兄弟也闖入這裏。
熊瞎子笑道:“夏吹棉,你怎麼不跑?”
雲無跡嘆道:“我不是夏吹棉。”
令狐輕上前,拍拍華玉青的肩頭:“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華玉青無奈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總之,他現在是雲無跡。”
宮憐瞳孔忽舒張開來,驚道:“他是雲無跡?”
華玉青道:“大詩人云無跡。”
宮憐道:“那夏吹棉在哪?”
雲無跡又嘆道:“我都說了,我不是夏吹棉。”
宮憫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我問的是,他在什麼地方。”
李尋崖忽搖了搖手:“恐怕,我們一開始就不該來賭博。”
令狐輕奇道:“你是不是李尋崖?”
李尋崖點頭:“我就是他。”
令狐輕道:“傳說中的倒掛松?”
李尋崖道:“不錯!傳說中的...”
令狐輕道:“你怎麼不說了?”
華玉青笑道:“他一提到自己的名字,就會這樣臉紅。”
李尋崖怒道:“華玉青,
華玉青!”
華玉青依然笑着:“你接著說?”
李尋崖不說話了。
憤怒之後,是恐懼。
望不到邊際的恐懼。
沉默了很久,兩方都想說些什麼,可他們根本說不出去。
因為有太多太多可說,又不必去說。
良久,直至煙消雲散。
李尋崖開口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各回各家?”
華玉青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他媽讓我回家?”
宮憫忍不住笑道:“你怎麼了?”
華玉青嘆道:“我中了雲無跡的八步毒,一旦走八步路,就會暴斃身亡。”
宮憐倒抽一口冷氣:“不是八步!”
華玉青也一怔:“那是幾步?”
宮憐驚嘆道:“如果僅僅是八步,可以一步邁得很大。但這種毒不同,只要上下顛簸一次,就可能算上一下。”
宮憫道:“哥哥,你別嚇他了。”
宮憐搖頭,目視遠處:“我沒有。”
宮憫道:“八步毒的解藥,不是雲南都是賣的?”
宮憐冷笑道:“他走都走不過去,又怎麼買?”
宮憫捂住嘴。
李尋崖搶道:“雲南就有?”
宮憫點頭:“蔣臣是雲南人,這種奇毒的解藥,也只有雲南那邊才會有。”
李尋崖道:“所以,我只有現在就去雲南,才有救人的希望?”
宮憫沉吟:“這附近的名醫,很少有買過這種毒的解藥的。”
李尋崖嘆道:“那我現在就去!”
雲無跡突然冷笑道:“你去就去了,他怎麼辦?”
華玉青微笑道:“你少管我,這裏的吃喝,我至少一個月之內,是享受不完的。”
雲無跡道:“可你動都動不了。”
這句話最傷人,尤其還是華玉青。
一個人,和別的東西不一樣。
人會動,不管是腦子還是腳丫子。
但華玉青不行。
偏偏又是華玉青,這個從來不想聽話的人。
華玉青笑道:“真的嗎?”
雲無跡道:“你要是不怕八步毒,你現在就可以走幾...”
“步”字未出,華玉青的左手已經伸到了雲無跡的后脖頸。
而他神出鬼沒的右手,竟放在雲無跡的兩條腿之間。
只輕輕一換,雲無跡的脊椎,便着落在地。
“兩步。”
這話是宮憐說的。
華玉青嘆道:“兩步就兩步,八步之前,每一步又有什麼分別?”
宮憫和熊瞎子大笑起來,他們最喜歡看到人摔倒,尤其是大頭朝下。
東方欲白。
黑夜盤踞天空,卻一點點被磨滅掉。
李尋崖終於道:“諸位,還是散了吧。”
令狐輕道:“我們也許會散,也許不會,畢竟我們還會來賭。”
熊瞎子笑道:“今天華玉青行運,明天就是我。”
宮憫突然想起來兩個人,便道:“李大俠,賭桌上面還有兩個人。”
李尋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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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而黃和白佳魚近乎死了。
他們的身體已經出現血斑,其餘地方白到透明。
李尋崖深深吐了口氣,雙指抽動,點了二人上半身的所有要穴。
還是沒有動靜。
李尋崖冷冷道:“好像,已經死了。”
宮憐道:“死了?”
李尋崖道:“死了。”
令狐輕道:“已經不喘氣了?”
李尋崖還是點頭。
宮憫厲聲道:“雲無跡呢?”
只聽得“啪”的一聲,熊瞎子的人已撞開隔板,右手在後,鉤子上掛着一個乾巴巴的人。
宮憫道:“你把他放下來。”
熊瞎子照做。
宮憫接了一盆冷水,澆在唐而黃和白佳魚的臉上。
他又潑給雲無跡一些水,指着他趕緊說話。
宮憫道:“你的解藥?”
雲無跡睜眼,道:“什麼解藥...”
宮憫冷笑道:“你用寒冰內力點人穴道,還想賴賬?”
雲無跡道:“可這不是毒,自然沒有葯。”
他的聲音已有氣無力。
宮憐淡淡地道:“既然沒藥,那就把你也殺了。”
雲無跡一驚:“為什麼?”
宮憐笑道:“這不是你的想法,是我的,自然沒有原因。”
雲無跡道:“如果我給解藥呢?”
宮憐道:“如果你肯給,我就不殺。”
就這時,李尋崖伏在宮憐的耳旁,輕輕道:“你不會要等他給完葯,再殺他?”
宮憐笑着,點點頭。
他的笑很溫和,但也只是表面上。
長明燈透過他的臉,映出狼人般的面孔。
李尋崖急道:“你一定不能殺他!”
宮憐道:“為什麼?”
李尋崖道:“這個人,只是一個殺手。”
宮憐問道:“誰的?”
李尋崖笑道:“我怎麼知道?”
宮憐嘆道:“那我就不殺他。”
說到此處,雲無跡伸出去遞葯的手,已經停住。
宮憐拿過去,灌在唐而黃和白佳魚的嘴裏。
等他喂完了葯,雲無跡就放聲大笑。
宮憫不解:“你笑什麼笑?”
雲無跡笑道:“我在笑,那瓶葯是外敷,不是內服的!”
熊瞎子聽罷,就要上前鉤出他的眼睛,卻被一把攔住。
不是李尋崖。
是宮憐。
宮憐笑道:“那你聽沒聽說過,外敷的葯,其實內服也是可以的?”
雲無跡道:“金銀藥膏,難不成放在嘴裏?”
宮憐冷冷道:“我說的不是跌打損傷,而是你的寒冰內功!”
宮憐接着道:“克寒需火,你的葯最多是外敷於身,讓人更覺得熱,這種葯,恐怕內服下去,也是一樣的。”
雲無跡不說話了。
有些時候,他更相信宮憐才是寒冰內功的擁有者。
可這份葯真的是外敷的。
而且不一定是解藥!
沒人說過它是!
東方魚肚白,清晨,一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