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下·一
陳瑾生的病很奇怪,據醫生說,她的生理功能全都沒有問題,包括大腦都在正常運作,唯獨沒有意識。飯喂進嘴裏會嚼碎咽下去,水倒進嘴裏會自己喝,甚至排尿反射都能正常進行。但就是沒意識,無法說話也不能動彈,只能躺在病床上。
之前醫生們為她的病開過不止一個研討會,這樣那樣的葯也試過很多,但總不見效。後來有個醫生半開玩笑地勸陳老師說陳瑾生的病症非常罕見,讓他把陳瑾生捐給他們搞研究。陳老師狠狠的打了他一頓后,再沒有接受過那些醫生提出的治療方案。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陳瑾生居然醒了!墨忠立刻坐下來握住了她的手,喜悅的心情簡直難以言表,只能一直不停重複着說“太好了,太好了……”
陳瑾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試探着問道:“您是……墨忠哥哥吧?”
“嗯嗯嗯,我是墨忠,我們之前見過的,那時候你才六年級,我給你補過數學,還記得嗎?”墨忠十分激動,聲音都有些變樣了。
陳瑾生開心的點了點頭道:“嗯,我記得,我還記得你是爸爸的學生。爸爸呢?”
“他有事去了。”墨忠脫口而出,隨後拍了一下自己的頭懊惱道:“對啊!應該通知陳老師一聲的,他知道你醒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墨忠趕緊掏出自己的老手機給陳老師撥號,卻只聽見毫無感情的機械女聲禮貌地回答:“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陳老師怎麼搞的,去哪了這是?”墨忠嘟嘟囔囔的收起手機,抬頭對陳瑾生抱歉道:“可能陳老師他有些事,等會再給他打個電話吧。你現在餓嗎?我幫你削個蘋果。”
陳瑾生搖了搖頭,“我還不餓,我現在只想起來活動一下,墨忠哥哥你能扶着我去廁所嗎?”
“可以啊。”墨忠扶着她從床上下來,也許是太久沒有運動的緣故,陳瑾生剛開始走起來有些踉蹌,墨忠看在眼裏,難免有些心疼。
她這個年紀明明正是四處跑跳撒歡的時候,現在卻連走路都不習慣,整整五年的大好時光全交在了病床上,多麼令人痛惜啊。
好在現在已經醒過來了,一切還來的及,她的青春還有一個尾巴,還有時間能好好的享受一下青春。嗯,明天去找一份上午的兼職!
正在墨忠在腦海里規劃之後怎麼陪陳瑾生玩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廁所前。墨忠剛要撒手,陳瑾生一把握住了他。
墨忠驚異的看着陳瑾生,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閃着淚光,嘟着紅潤的小嘴不安道:“墨忠哥哥你不打算陪我嗎?萬一我在裏面摔倒了怎麼辦?”
“不是,我進去會被打出來的,搞不好還會有警察叔叔來抓我。”墨忠連忙解釋道,陳瑾生一指旁邊的男廁所,“那我們去那邊。”
墨忠無可奈何,只得扶着陳瑾生進了男廁所,嚇得好幾個正在上廁所的男人趕緊護住了自己的寶貝,向墨忠射來了充滿怒氣的目光。雖然墨忠在心裏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在意那些人的眼神,但他還是感覺那些人指責的目光像刀子一樣他身上划。
“對不起啊兄弟們,就這一次,等瑾生活動開了打死我也不會再帶她來了。”墨忠在心中默默的道歉。
上廁所的時候陳瑾生還要求兩人必須一直牽着手,墨忠站在門前絕望的感受着其他人怪異和戲謔的眼神,另一隻手壓在自己的臉上——至少這樣他們拍照的時候不至於把臉給拍進去。
記憶里陳瑾生明明是個活潑陽光的小可愛,雖然有點笨但總是聽話乖巧的樣子,怎麼現在這麼任性呢?喂!那邊那個!偷拍好歹給我把快門聲關了!
上完了廁所回去的路上,陳瑾生已經恢復的不錯了,只是依舊需要扶着墨忠。看着她小心翼翼走路的樣子,墨忠忽然覺得她任性一點也挺好的,五年實在是太久了,久到總讓人有種虧欠了她的感覺,雖然不是自己的錯。
“明天……明天可能不行,等你出院了我們去遊樂場玩,怎麼樣?”墨忠柔聲道,陳瑾生開心的點點頭,興奮道:“嗯!我想坐過山車!”
“過山車啊,你不怕嗎?”
“為什麼會怕?那是安全的不是嗎?”陳瑾生笑道:“就像墨忠哥哥一樣,就算變化再大,墨忠哥哥也絕不會對我做壞事,可以放心的跟墨忠哥哥提一些過分的要求,比如帶我去上廁所之類的。”
墨忠一愣,旋即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小腦瓜,“原來你是故意的。”
陳瑾生嘿嘿一笑,抱住墨忠的手臂道:“發病以來我一直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見,動不了也說不了話,好像自己融化在了一片黑暗裏,只能感覺到時間一點一點的流動。那種感覺真的很可怕,也很寂寞……”
墨忠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也就是說這五年來你都有意識咯?”
陳瑾生點了點頭,低着頭繼續道:“但是,你來看我的時候那片黑暗就會變成純白,也只有那個時候我才能聽見你們的聲音。所以我一直一直都特別期待你來看我,特別希望你能多和我說說話,爸爸總是在說一些讓人難過的話,只有你會跟我說一些輕鬆有趣的事,所以我特別希望你常來,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安心,”
她抬起頭看着墨忠道:“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長大了好多,我都認不出來我自己了。當時我真的好慌,幸好你就在我身邊,但我好怕你會離開我,所以才向你提了那些要求……墨忠哥哥,謝謝你。”
“啊?啊!嗯,不用謝……”墨忠回過神來應付道,腦子裏滿是她之前的話。瑾生居然是有意識的,那她知道我有時候會幫她擦身體嗎?不對她好像只能聽見說話聲,但是陳老師也是通過說話讓我去做的呀,那她豈不是知道我有時候會忍不住亂看?!
帶着一腦袋冷汗和愧疚,墨忠和陳瑾生回到了病房。陳老師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病床前削蘋果。
“陳老師……”
“爸爸!”
陳瑾生高興的撲過去從背後抱住了陳安,墨忠則是一不小心下意識跪了下去,好在父女倆沉浸在相見的喜悅中,沒有注意到他。
陳安削蘋果的手微微顫抖,拼盡全力壓住自己的情緒對陳瑾生道:“瑾生啊,你、你醒了啊……”
陳瑾生早已是熱淚盈眶,泣不成聲道:“嗯,爸爸,這些年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你能醒過來再多辛苦也是值得的!”陳老師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墨忠跪在他們身後,格外的尷尬。
之後就沒有墨忠什麼事了,墨忠最後看了一眼陳瑾生開心的笑臉,轉身默默的離開病房。讓他們父女倆好好說說話吧,他該回家了。
墨忠家在c市邊上,從村子到市中心大概要坐一個小時左右的公交車,等他到家的時候天已是徹底黑了下來。
墨義勇躺在自家門前樹下的搖椅上閉着眼睛乘涼,屋裏的古董電視機里正播放着今天的電視劇。不過墨義勇一點也不關心最後劇里誰會贏、誰會輸、誰會和誰在一起或者誰會為了夢想死去,電視開着只是因為鄉村的晚上太安靜了,讓人打心底犯冷。
墨忠拎着自己的背包推開了及腰的小柵欄門,順嘴道:“我回來了。”
“嗯。”墨義勇睜開眼睛看了墨忠一眼,又重新閉眼躺了回去,“吃飯沒有?小菜在電飯鍋裏面,還熱的。”
“噢。”
“今天回來滴晚唻,搞什麼克老?”
“和平時一樣,克看陳老師老。”
“哦,他屋裏女崽喃們樣老?”
“今天醒了,曉不得好沒有,估計是快好了。”
“嗯,那蠻好。”
墨忠走到屋裏剛放下背包,墨義勇突然想起了什麼,詢問道:“哦,對了。我聽他們講最近城裏面有恐怖分子,喊什麼進化眾的,真的假的?”
墨忠身軀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