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四年,歸來已是青年
張淼平時對張林盛很嚴厲,要求也很嚴格,所以張林盛要比張櫟予有文明懂禮貌、沉穩和善的多,而且說話辦事沉穩周到,只是書生氣過重。
顏澪倒是對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很感興趣,和張林盛東拉西扯,然後便開始談論詩詞歌賦,品古論今。人就是很奇怪的,有了一個善談的人,氣氛就會活躍起來,漸漸的張林盛話也多了,只覺得顏澪對很多事的觀點十分獨到,初聽有些不解,但細品又有些道理。
直到張淼來到雅間,眾人起身行禮,張淼便讓掌柜布菜。席間四人談笑風生,氣氛十分融洽。
宴席散去,張淼和張林盛同車,張櫟予和顏澪同車,上車后不久,張淼問張林盛道:“大郎,你覺得顏澪如何?”
張林盛正色道:“兒子見他雖是獵戶,但性格爽朗,頗有學識,言談舉止雖有個性,但是並非離經叛道。”
張淼捋須道:“此子絕不一般,稍經磨練必成大器。”接着看了一眼張林盛,然後呵呵一笑。
張林盛詫異問道:“爹爹為何發笑?”
張淼笑着道:“這顏澪很善於攀談,很輕鬆就能帶動他人的情緒,大郎,為父好久沒見你開心大笑了。”
張林盛一愣,接着低頭沉思,不知張淼的話是什麼意思。
張淼道:“為父平日對你嚴厲,本是要讓你考取功名,能讓家族繁盛。但今天和顏澪的接觸,為父明白了一個道理。”
張林盛急忙問道:“請爹爹明示。”
張淼溫聲道:“為父對你過於嚴苛,這樣不好,很容易讓你失了本性。”
張林盛吃驚地張大了嘴,平日嚴厲的父親竟然第一次溫和地對自己說心裏話。看着父親溫和的對自己笑,張林盛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另一輛馬車就沒有了溫馨,顏澪對着張櫟予惡狠狠道:“還錢。”
張櫟予滿不在乎地道:“我沒錢。”
顏澪比劃了一下馬車裏的豪華裝飾:“這叫沒錢?”
張櫟予撇撇嘴道:“是我爹爹的,又不是我的。”
顏澪聞言一愣:“你的意思是,你爹的錢和你沒關係?”
張櫟予道:“當然沒關係,他又沒把這些給我。”
這句話有道理啊。顏澪沮喪地嘆了口氣:“算了,錢我不要了。”
張櫟予哈哈大笑道:“這才是好兄弟。”
顏澪突然想起什麼,斜睨着張櫟予道:“你不是說和我有事商量嗎?什麼事?”
張櫟予向前探身道:“你當真要去遊歷一番?”
顏澪道:“離開村子,是我第一次遠離親人夥伴。但我發現了新的世界,新的天空,若不去闖蕩一番,這輩子就是個獵戶,在村中娶妻生子,終老一生。”
張櫟予問道:“那你想闖蕩出什麼呢?”
顏澪笑着道:“我沒有多麼遠大的志向,我只想看看山河壯麗,磨練一番,然後置辦一份家業,衣食無憂。”
張櫟予瞪大眼睛詫異道:“就這些?”
顏澪撇撇嘴道:“怎麼?這還不夠?”
張櫟予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要闖出一番大事業呢。”
顏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多大的事業才叫大事業?像你家這樣?還是像汴京富商?又或者建功立業?為官一方?”
張櫟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顏澪笑道:“對我來說,只要是自己闖出來的,就是大事業。”
張櫟予還是一臉懵懂,顏澪於是沒好氣道:“你要是不靠你爹,就能賺錢,那你無論幹什麼,對你來說就是大事業。”
張櫟予眨了眨眼,覺得顏澪的話很有道理,如果靠着自己的能力去闖出一番事業,那些看不起自己,嘲笑自己只是有個好爹的人,一定會對自己另眼相待,自己也能長出一口惡氣。
證明自己,磨練自己,就能得到一個成功的自己。這是顏澪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此時張櫟予忽然想起,見顏澪打開車窗看着車外夜景,張櫟予握緊了拳,心裏產生了有一股莫名的衝動。
在張家住了一夜,顏澪還是第一次睡在這樣柔軟舒適的床上,夢裏的自己躺在一個巨大無比的白色饅頭上,熱乎乎,暖洋洋,舒服的顏澪嘿嘿傻笑。
有錢人的日子過得就是舒服,顏澪少有的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床后洗漱乾淨,然後徑直走向馬廄,昨晚和張櫟予笑鬧一夜后直接睡了,也不知化肥現在在哪裏。
還好張家安排的很周到,化肥也在馬廄里,只是這一次它沒了客棧的派頭,老老實實縮在角落裏。顏澪把它牽出來,仔細洗刷乾淨,想着一會怎麼和張家辭別。
張家一大早就把顏澪買的禮物派車送回南山村,並寫了一封書信講明情況,顏澪無奈嘆氣,只能默默接受,不過還是給黃奇寫了一封信,找了城中郵驛,講明自己決心要遊歷一番,開開眼界,雖然不知何時會返回村中,但一定會定時寫信。
今日一定要離開了,顏澪發現舒適的日子正在腐蝕自己,讓自己更加懶惰,這樣不好,人要進步,要奮鬥。
和張家鄭重告別後,顏澪牽着化肥,一人一騾一行囊,開啟了自己今後四年的遊歷之旅。
走出城門,顏澪長出一口氣,眼神無比堅定,正要邁步前行,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道:“顏兄,等等我。”
顏澪詫異回頭,見張櫟予牽着一匹駿馬,背着行囊笑眯眯走向自己。
顏澪不解地問道:“你這是作什麼?”
張櫟予嘿嘿一笑道:“自然是要和你一起闖蕩江湖。”
顏澪瞪大眼睛道:“你說真的?”
張櫟予正色道:“自然是真的,不管前方多苦多難,我也絕不退縮。”
顏澪上下打量了張櫟予一番,見他一身華貴,又看了看他牽的馬,無奈地搖了搖頭。
張櫟予不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歡迎我?”
顏澪道:“歡迎歡迎,這樣吧,你往南,我往東,咱們汴京回合。”
張櫟予道:“這是為何?”
顏澪沒好氣的道:“我怕和你一起走,沒到錦州,就被山賊劫了。”
張櫟予依舊不解道:“啊?什麼意思”
在講明了此次不是旅行,穿成這樣很容易成為賊人目標的道理后,張櫟予換了一身粗布麻衣,牽着一頭驢走出家門,然後問道:“這次怎麼樣?”
顏澪點了點頭,正要說這身衣服剛剛好,誰知歪頭看了看張櫟予身後,便沒好氣道:“不行。”
張櫟予氣急道:“又是為何?”
顏澪道:“化肥是騾,你牽着驢,化肥矮了一輩,不行。”
張櫟予看了看驢,又看了看化肥,撲哧一聲氣笑了:“你真是一點虧都不吃啊,我去換頭騾子總行了吧?”
等二人出城,顏澪還是不敢相信張櫟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於是問道:“你可想好了,這一次路程艱辛,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張櫟予道:“放心,我昨夜想過了,也和爹爹談過,我不想當你嘴中的籠中雀,也想當一次雲中鶴。”
顏澪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便出發吧。等我們再回遼陽府的時候,是個什麼模樣。”
一隊人馬急速奔馳在析津府平州的馳道上,為首的是兩名頭戴襆頭身穿錦袍的青年,左邊的青年皮膚黝黑,右邊的青年皮膚白凈,二人不似趕路,倒是像在策馬競賽一般。
這時皮膚黝黑的青年大聲笑道:“二郎,最後二里。”白凈青年也是大笑道:“別多嘴,贏了我再說。”
兩匹馬急速前行,一直齊頭並進,只見黝黑青年突然伸手,抓向路邊柳樹,白凈青年同樣伸手,也向路邊柳樹抓去,二人接着勒住韁繩,吁的一聲讓馬停下腳步。只見兩匹馬直立起來,接着在一陣馬嘶人喊中,兩匹馬這才安靜下來。
黝黑青年笑着張開手,十幾片柳葉在手中飄落於地,白凈少年也是笑着張開手,也是十幾片柳葉。
二人低頭掃了一眼,黝黑青年道:“十五。”白凈青年嘆了口氣,沒有說數目,但是顯然承認自己輸了。
黝黑青年得意道:“五壇酒。”白凈青年也不生氣,笑着道:“好,下次必定贏你。”
黝黑青年便揚聲對身後的人道:“兄弟們,今晚二郎請喝酒。”眾人齊聲喝彩,紛紛對白凈青年道謝。
白凈青年嘿嘿一笑道:“顏澪,既然都是手下兄弟,你作為東家也不能吃白食吧?”
黝黑青年斜睨他一眼道:“張二郎,你這點小心思全用在我身上了。成啊,我請吃飯。”
這兩名青年正是離家四年的顏澪和張櫟予,此時的二人已經消除了當初的稚氣,已經蛻變成兩名俊俏青年了。
這四年,二人遊歷了大江南北,一路上跋山涉水,歷經艱險,認識了不少人,經歷了不少事。其中辛酸不足為外人道,所遇驚險也是常人不曾經歷的。
四年的艱辛,除了成長,二人也沒閑着,行商護鏢,採藥打獵,挑擔趕車,各行各業都做過,三教九流接觸過,雖說吃盡了苦,但二人竟然用了兩年時間搏出了一份產業。
兩年前,以護鏢起家的二人,用積蓄開始了跑商,各地缺什麼,他們就賣什麼,而且總能保質保量,加上誠信待人,懲罰分明,很快在各地就有了些名氣。
二人很快利用積攢下的人際關係和財富,迅速置辦產業,接連買下幾家小商鋪,改為成衣鋪、香料店、金銀鋪、雜賣鋪。業務多了,自然客戶就多,客戶多了,財富就多。
四年,曾經的少年已經成長為可以獨擋一面的青年商人,愣是在真定府闖出了一片天地。如今,便到了二人衣錦還鄉的時候。
年初,考慮到真定府是河北西路的交通要道,沱河與馳道交匯之處,商旅往來絡繹不絕,所以吃住是必不可少的。顏澪便和張櫟予商量,在城中一條街道上找好鋪面,張櫟予開了一家酒樓,顏澪則是開了一家客棧。
直到過了端午,二人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決定回遼東一趟,外出四年,也該是時候回去看看了。於是將生意交給幾名掌柜,囑咐了幾句,便帶着幾名忠心的家丁出發了。
走的時候一人一騾,回來時已經是一人一馬,身後還跟着眾多隨從,衣錦還鄉倒也貼切。
在平州治下的營州休息一日,眾人便啟程出發,一路馳騁,幾個時辰便到了赫赫有名的榆關。
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
一道青灰色的城牆出現在眾人眼前,只見這城牆上下威嚴雄厚,頗有氣勢,城下城上士兵披甲持刀,表情嚴肅。
時隔四年,顏澪在此見此情景仍有些心神激蕩,這般雄壯的氣魄讓人不禁敬仰,接着讓眾人緩慢前行,榆關是咽喉要道,也是扼守北方民族的要塞,防衛森嚴,自然不能在此處策馬馳騁。
看着眼前的榆關,顏澪心中忍不住讚歎。這是民族的驕傲,歷史的珍寶。一個國家是否強大,國防實力極其重要。這樣雄壯的關隘,這樣英姿颯爽的士兵,正是印證了這個國家的強大。
顏澪心中升起一股雄心壯志,自己來到這個錯亂的時代,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事,即使不去改變,也要奉獻自己的力量。
眾人出示了路引,守關士卒檢查后便放行了,眾人慢慢走出關隘,又行了幾里地,這才重新開始策馬馳騁。
接連走了幾日,眾人到了錦州附近,過了錦州,兩日就能到遼陽府。顏澪決定再休息一日,在錦州買些吃食,也讓馬匹歇一歇。
等到夕陽西下,眾人到了錦州城下,驗了路引進了城,找了家最大的客棧住下,顏澪和張櫟予便讓家丁在客棧休息,二人便出門逛街去了。
尋了一處夜市,顏澪和張櫟予坐在一處小攤吃着一包肉脯,喝着羊羔酒,興緻勃勃看旁邊的雜耍,精彩處便喝聲彩。
張櫟予扔進嘴裏一塊肉脯道:“顏澪,還記得那年在杭州嗎?那踩高蹺的從高處摔下來,嘿嘿,多虧我當時趕着裝滿布的牛車路過,那人正好掉在布匹上才保住了命。”
顏澪笑着道:“我看那班子裏的小娘子對你有意,那眼神含情脈脈的,你也不正眼看她,真沒禮貌。”
張櫟予眨眨眼,一臉疑惑道:“哪個小娘子?”
顏澪雙手比劃了一下,然後對張櫟予壞笑着挑挑眉。張櫟予彷彿想起來了什麼,一臉嫌惡道:“噁心我是嗎?那是小娘子嗎?有長着絡腮鬍的小娘子嗎?”
顏澪哈哈一笑,然後給張櫟予倒上一碗酒道:“好好好,喝碗酒壓壓驚。”
張櫟予沒好氣地喝了一碗酒,也不計較,繼續饒有興緻看雜耍。二人邊看邊閑聊,正說笑着,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吵鬧,接着就見有人喊着打人了。
顏澪和張櫟予起身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一群人圍着,天色又晚,看得不真切,但是隱隱約約聽到了女子哭泣的聲音。
顏澪正要走進看看,張櫟予一把拉住他道:“幹什麼?有巡城司,你管什麼閑事?”
顏澪笑着道:“誰說我管閑事,我是去看看哭泣的小娘子長相如何。”
張櫟予立馬遞上一個我明白了的眼神,接着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也去看看,你一向沒眼光的。”
來到人群處,經過這幾年的鍛煉,二人發育的身高體壯,比圍觀的人高出不少,踮起腳就能看到發生了什麼。
只見人群正中一名閑漢正抓着一名青色衣衫的少女的胳膊,嘴裏不乾不淨的罵著,少女坐在地上哭的悲切,周圍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聽了半晌,二人總算明白了事由,原來青衫女子來當鋪典當,是由這名閑漢牽線的,結果典當之後,事先答應好一貫錢的中介費,青衫女子卻反悔了。
顏澪有些於心不忍,但若是真事,那少女確實也是做的不對,那閑漢素質低下,罵的話愈加粗鄙不堪。
張櫟予皺了皺眉,和顏澪交換了一下眼神,擠進人群對閑漢喝道:“住嘴,鬆手。”
閑漢見是一名錦袍青年,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少爺,便鬆開了手,張櫟予左手一拋,一串銅錢丟給閑漢。閑漢接住,低頭一看,正是一貫錢。
張櫟予冷冷道:“拿錢走人,記得以後嘴裏積德。”
閑漢得了錢,自然也不在乎是誰給的,連連對張櫟予道謝,然後便走了,圍觀的人見沒了熱鬧,也紛紛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