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怕黑
河陽白天雖然看起來生龍活虎,但家人都不知道或者都不在意的是,河陽怕黑,一到晚上就很緊張,看着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恐懼就會在心底蔓延。
從河陽記事時起,他就能在晚上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面容模糊或者失真變形到可怖的人,青面獠牙、千奇百怪的鬼怪精魅,仙樂陣陣、仙風道骨的仙童仙女等等,這些河陽從未見過的事物在黑暗中肉眼可見地滋生、長大、成形。
然後有的圍着河陽又蹦又跳、又唱又叫,有的獃獃站立,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河陽,還有的暴躁發狂、口流涎液,雙手變幻成利爪向河陽抓來,更有溫溫柔柔、款款深情的仙女眼波流轉,想要將河陽攬入懷中。
河陽曾經嚇得大喊大叫,但奇怪的是旁邊睡着的爸爸媽媽完全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再細聽,自己竟然發不出來任何聲音,而且身體竟然一動都不能動。
就在那些怪物快要觸碰到河陽身體的時候,忽然出來一道白色光幕,像是屏障一般護住河陽身周,讓那些接觸到光幕的怪物一點點煙消雲散。
第二天,河陽將這些看到、經歷的事情向爸爸媽媽說了,但河玉和唐絨認為河陽只是做了噩夢,沒有在意,告誡河陽白天不要太貪玩,太累了就是容易做噩夢。
從那天起,在之後的每天晚上河陽都要經歷這些亂七八糟的恐怖事情,河陽後來多次告訴爸爸媽媽的時候,河玉和唐絨也認真了起來,看了幾位專科醫生。
經過全面檢查之後,發現河陽不僅沒有什麼精神問題,反而發現河陽的精神力要高出同齡人不少,於是都得出了與之前一樣的結論,那就是噩夢。
次數多了,連河陽自己都覺得那是噩夢,只能嘆息自己得罪了夢神,天天讓自己做噩夢。
今晚,與往常一樣的恐怖畫面如約而至。
那些怪物樣貌宛如以水面為紙張而作的肖像畫,容貌五官不斷拉伸畸變,到最後呈現出筆墨難以形容的抽象畫面,一遍遍撲向床上的河陽。
不過河陽看着護住自己的白色光幕,心中堅定不少,這幾年要不是這些怪物從來都沒有突破這層薄到透明的光幕,自己幼小的心靈早就崩潰了。
後來時間長了,河陽漸漸適應了起來,他甚至會津津有味地觀看那些匪夷所思的怪物們。
有時候想要記住它們,看看會不會重複遇見,但確認每晚出現的都是不同的怪物;有時河陽想看看這些怪物除了樣貌、舉止可怖外,還可怕在哪裏。
經過常年觀察,這些怪物除了嘶吼狂叫、胡亂拍打抓撓外也無特殊之處,但就是能引起河陽心底最原始的恐懼。
河陽仔細分析過,這恐懼可能會是因為怪物的醜陋樣貌、可怕舉止,但更多的是因為這些怪物似乎就是恐懼本身,就是恐懼之源,就是恐懼的化身。
與之相對,那層護衛自己安全的白色光幕,這似乎就是勇氣本身,是正氣之牆,是光明之盾。
河陽看着黑暗中瘋狂躁動的怪物們,又看着散髮乳白色光芒的光幕,不知不覺沉入了夢鄉。
黃石鎮,這個河陽、河光兄弟倆出生、成長、生活的地方,雖然地理環境複雜,北、東有草原和平原,西出玉瓶關有廣闊的戈壁、沙漠,南有峽谷、山巒,乃至沼澤叢林。
因為小鎮地勢較高、近處無高樓大廈遮擋的緣故,手可觸及的頭頂天空絕大部分時間總是呈現着無可挑剔的藍色,間或飄過幾朵潔白的雲朵,映襯之下更顯天空的純凈剔透。
在黃石鎮南方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高聳的黃色岩石山峰,斧鑿刀削般直上直下,險峻異常,像是一柄自天外刺入大地的巨劍,突兀地出現在地面上。
只有在山體靠近地面幾十米處的山勢才陡然緩和下來,向外延伸出去很遠,形成了廣闊的山林,不時有各種常見的野生動物出沒,生機盎然。
這山挺拔在大地上,如日晷上的指針,隨着太陽東升西落,默默無聞又忠實地在大地上記錄了時間一天的足跡。黃石,就是這座山的名字。
宏安城暗陽學校位於黃石山東南三十餘里處的宏安城中,面積廣闊,環境優美,是宏安城二十鎮裏唯一的學校。
因為各種地勢交界的獨特地理位置,再加上河流、大氣流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學校所在的這片區域一年四季溫暖舒適、鳥語花香,是一處難得的宜居宜學之地。
學校劃分了一個個校區,每個校區根據學生年齡的不同教授學前、小學直至高中等不同階段的知識。
每個校區有着嚴格的區分與界限,不同的校區在地圖上看似相距不遠,但如果一個學生想要從自己的校區去往另一個校區,除非有老師許可和陪同,否則任其走或是飛,多久也不會到達,這就是暗陽學校令家長和學生百思不得其解以致十分敬畏的主要原因之一。
今天學前校區最後一節課,隨着奇莉老師“下課”的聲音傳出,原本安靜的教室瞬間熱鬧起來。
放學了,孩子們邊往教室外走,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尤歡,正是河陽的同桌,他拉住急匆匆想回家的河陽小聲說道:“先別急着走,一會給你看個好東西。”
看着尤歡故作神秘的樣子,河陽也頓時來了興趣,又坐回到座位上。
等老師和同學們都走完了,尤歡從自己書包里掏出來一本五顏六色的書遞給了河陽,道:“你知道的,學校一向不讓帶無關學習的東西進學校,不然被發現了准落不了好。”
河陽接過了書,大致翻看了一下,裏面有很多彩色的圖片,是一些打鬥的畫面,每張圖片下面還配有文字,這些字他瞄了一眼,自己能認出個七七八八。
尤歡拍了拍河陽的肩膀繼續說:“大鬧天宮,精彩着呢!據說是舊曆文明的遺存,當然了,肯定是複復複復複製品。我剛看完,就立刻給你帶來了。怎麼樣?夠兄弟吧?”
河陽驚訝道:“舊曆文明遺存?不會吧?這些你哪來的?我記得你爸爸媽媽從來不會給你買這些吧!你說你要玩具了什麼的,他們最喜歡說的就是‘去去去,無聊了自己去草原深處玩去吧,遇到野獅、野豹的驚險刺激不比什麼都強‘。說實話,我現在都還覺得你爸媽心真大。”
“哎,別提這事,我還真去過草原深處一次,我自己不敢,我表哥帶我去的,結果還真遇到了野獅群,要不是,”
尤歡頓了下,不想細說,換了個話題:“還是說這書吧,其實很簡單,我表哥前幾天在一個廢墟里探險,無意間發現了一些書,不只這一本,還有一些其他的。昨晚不是擂決獲勝了嘛,表哥翻看了一遍,說不喜歡看這些書,就一股腦地當作獎品全送給了我,回頭我看完了一本一本的給你帶來,絕對無私分享。好了,不多說了,我要回家了,我媽肯定已經開着車在校門口等着我了。你先看着,看完了和我說,我再給你帶新的。”
說完,尤歡一陣風似的奔出了教室。
河陽還想說些什麼,但只看到尤歡遠去的背影。他張了張嘴,將沒來得及說出來的謝謝咽回了肚裏,然後把書放進書包準備回家再細看,心裏挺感激尤歡能想到他的。
找到弟弟河光后,兄弟倆一起坐着校車回家。
暗陽界地分五都,除首都中都不轄城市外,其餘四都——北都平都、東都太都、南都靖都、西都恆都各轄十六大城,每城又下轄二十鎮。
黃石鎮位於暗陽界最西方,是恆都宏安城下轄的二十鎮之一,屬於暗陽界西出貿易的商業重鎮,雖幾經戰事,但得益於公路、鐵路暢通,很快就恢復人口鼎盛、繁榮熱鬧的景象。
除了鎮西六十餘裡外的玉瓶關外,黃石鎮可以算是東西方商旅尤其是西出商旅的最重要落腳地了,補充物資、招攬護衛、結識同伴等等往往會在這裏進行,給鎮上居民帶來了商機,發財致富者眾多。
唐老三將豬肉攤上的最後一些豬尾巴、豬心、豬肺等雜碎半賣半送給了一位老主顧,然後將尖刀、鐵鉤、案板等工具收起,仔細洗了洗油乎乎的大手,確認沒有一絲油花之後,才拿起毛巾擦了擦。
脫去圍裙,掛在牆邊的衣架上,然後拿起一件運動服外套套上。唐老三環顧了下小店內外,見一切收拾妥當后,鎖好了店門。
他看了下手錶,嘟囔了句:“時間剛剛好,接我倆大孫子去嘍!”然後向里許外的公交車站走去。
“老唐,接外孫去啊...”
“唐老三,你這一天天地接外孫,比上班還準時...”
“老唐,明天給我留一塊上好五花肉啊,我家那小子想吃紅燒肉了...”
一路上,老街坊們不停地和唐老三打着招呼,唐老三一一回應着,聲音豪邁洪亮,像是打雷一樣。
黃石鎮位於邊陲,離戈壁、沙漠不足百里,民風就像那黃沙一般,恣意汪洋、奔放雄渾,男女老幼說話都是大喊,個個嗓門奇大,不明就裏的還可能會以為在吵架。
太陽不知不覺間已經西斜,從白熾轉為紅彤彤,在夕陽餘暉下,唐老三的影子在花崗岩石板上被拉得又長又大,像是一個巨人想要將這些花崗岩給拉拽出地面。
到了公交車站后,唐老三沒有久等,一輛明黃色校車吱呀一聲停了下來,再開走時,唐老三身邊多了兩個男孩。
大的有六七歲左右,胸寬背厚,身體結實,目光靈動,精神昂揚,臉上雖還滿是稚氣,但一眼望之便能感覺到英姿勃發,此時正拉着唐老三的手說著學校里的趣事,正是河陽。
小點的能有五歲多,體型與大的孩子相比小了一號,看着雖少了些精悍硬朗之意,但唇紅齒白,眼中靈光四溢,倒是多了幾分俊俏帥氣,此時正晃着唐老三的另外一隻手撒嬌要糖吃,這是弟弟河光。
唐老三一看到自己的倆外孫便能忘卻一切煩惱,隔輩親不只是說說而已,那血脈中的聯繫因為隔了一輩反倒更濃了起來。
他一邊聽着大外孫說話,一邊抖出兩顆奶糖來,給了倆外孫一人一顆,嘴裏說道:“你們媽媽不讓姥爺給你們糖吃,所以這算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千萬不可講出來,要是給你們媽媽知道了,咱爺仨兒誰也別想落好兒,記住了吧!尤其是你,河光!”
唐老三看着河光說道,“就你喜歡吃糖,不讓吃偷着吃,挨你媽媽的批評也最多,小心蟲子把你的牙齒吃光,像隔壁的蔣阿婆一樣。”
說著,撅着嘴,模仿蔣阿婆的樣子,逗得倆孩子大笑。
這時路邊一個正端着飯碗埋頭悶吃的毛頭小子抬頭看到唐老三幾人走來,連忙站起來對着河陽喊道喊道:“河陽,晚上吃過飯早點到廣場,今晚八點和錢奇豐他們擂決,你是主力,可不能遲到啊!”
“知道了,尤歡,記得通知秦悅文啊!”
河陽向尤歡擺了擺手,繼續向家的方向走去。
唐老三說道:“河陽,有把握嗎?用不用姥爺幫你出謀劃策啊?想當年,姥爺擂決那可是鎮上無敵手呢!”
河陽自信道:“不用姥爺幫忙,我已經想好了計策,今晚贏得一定是我們!”
看着河陽胸有成竹的樣子,唐老三笑道:“好,甭管勝負如何,要的就是這股勁兒。加油,小子!贏了姥爺周末給你做紅燒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