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會游泳的魚
炎熱多雨的夏季，並沒有因為陣雨像娃娃的眼淚，說下就下說晴就晴；並沒有因為雨水填滿了池塘、溝渠，坑窪的地方都泛起明晃晃的水光；並沒有因為滿溢的河水越過村前的水壩，聲音隆隆地沖向下游，迎面飄來的水汽一下子打濕了人的頭臉，而給鄉村世界中的我們帶來涼爽的感覺。
相反地，田裏的莊稼正在“滋滋”地拔節生長，濃烈的日光照射下，綠色植物利用葉綠素，經過光合作用的光反應和暗反應，將二氧化碳和水轉化為有機物，向外吞吐出蘊含草木味道的濕氣和氧氣。
空氣中充滿了悶熱，就連芭蕉蒲扇扇出來的風，吹在身上感覺都是濕的，從全身毛孔流出來的汗水，黏黏地裹在皮膚上，總是揮之不去，讓我們每一個小夥伴，都想一整天沉在水底，做一條會游泳的魚。
從旱鴨子到游泳高手，只需要一個夏季。賴在我家果園門前的溪灣里，我和皮猴、柱子一起把身體泡在水裏，只留鼻孔以上的頭部露出水面，才能與世隔絕，遠離夏天的炎熱。
游泳的本領都是小夥伴們自己摸索出來的，不用大人教，我們沉浸在溪澗旁的一處池塘里，不斷反覆練習，時間不長就能如魚得水。
這是個圓圓的小池塘，深處能夠沒過我們的頭頂，山上奔流而下的溪水，從池塘的東南口沖入，在池塘里打個旋，又從東北口穿出，結構就像血管上面掛着的一個脈瘤。
我身體向著水面一撲，趁着前沖的慣性，把頭挺起在水面上，雙手在水裏向後撥水，雙腳在身後打澎，撲撲騰撲騰騰，運起我們自創的“狗刨”式，反覆練習着游泳。
濺起的浪花拍到了皮猴和柱子的臉上，他倆就運起了“降龍十八掌”，單手貼着水面推起水箭，射到我的頭上、臉上，咕都咕都，嗆得我連喝幾口水，我慌忙停下練習，用力推起了水箭進行反擊，三方打起了水仗。
最先學會的是仰泳，在水中雙臂抱住雙膝，身體縮成一團，然後慢慢把頭昂起，口鼻露出水面，身體慢慢展開，雙手輕輕地向下後方撥水，我就像塊浮冰一樣緩緩地漂在水面上。
人體與水的密度稍大一點，藉助雙手向下方撥水的微弱的反作用力，仰躺着的身體就不會下沉。不會游泳的人，只要掌握了仰泳的這些技巧，危急時刻，就能在水中自救。
我和皮猴反覆練習，手忙腳亂地在水裏撲通，又逐漸學會了“狗刨”式游泳，毫無章法技巧可言，僅能從池塘一邊游到另一邊。柱子學的慢，呆在池塘邊繼續練習打澎。
剛學會“狗刨式”游泳，皮猴奇思妙想地想要顯示本領，“鐵蛋，我們兩個同時並排向前游，讓柱子橫着爬到我們背上，我們倆合力把柱子駝到池塘對面去。”皮猴提議說，這真是個差點搭上我和柱子性命的騷主意！
我和皮猴從池塘一邊向對岸並排游起，柱子一個俯衝趴到我倆背上，柱子身體沉重，“噗通”一聲，把我和皮猴直接砸向了水底。被壓在柱子身下，我和皮猴用力掙紮上浮，可是身體根本無法托起柱子，甚至無法浮出水面。這個短暫的過程里，我們已經滑到了池塘中央最深的水底。
我們全慌了，我和皮猴奮力蹬踹、掙扎，終於從柱子身下擺脫出來，衝出水面，游回了岸邊。回頭一看柱子，已經在水裏落難了！
柱子拚命掙扎，在池塘中央一起一落，落的時候腳蹬到水底，一下竄出水面，想要仰頭呼吸，可是沒吸上一口，
又立即沉到水面下。不過一小會後，我眼看着柱子在水面下張着大嘴，咕都咕開始灌水，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必須儘快施救！
怎麼辦？我急中生智，打算一個猛子潛到柱子後面，托着他的屁股向前推他，把他推到水淺的地方，柱子就能得救。
可是當我憋住氣，一個猛子潛入水底，游到柱子背後，雙手剛推到柱子屁股的時候，柱子一隻手突然向後一抓，就抓住了我的頭髮，然後一個轉身，雙手死死的抱住了我的脖子，雙腿牢牢地盤住了我上身，把我壓在下面，自己則仰頭伸出水面，張着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氣。
柱子力氣大得可怕，我用力想要撥開他的手腳，可是都是徒勞，人在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會爆發出平時沒有的力量，求生的慾望已經使柱子失去了理智。我越想掙脫，柱子的手腳盤得越加用力，生怕一旦鬆開就失去了我這根“救命稻草”。
這時，我在水下憋氣也瀕臨極限，死亡的危險境地突然轉換到了我的身上！
怎麼辦？我最好的夥伴，在我想要施救的時候，卻把我當成了他活命的踏腳石！我心中湧起了恐慌……，不能慌不能慌，我在心理不斷告誡自己，趕快想主意！時間在那一刻顯得無比漫長!
我下意識地向下掙脫，向下？向下！我突然急中生智，自己拖着柱子使勁向下潛，雙方一同沉入水面下……
過了堪比一整個世紀還要漫長的，一小會的等待，柱子本就沒有呼吸到足夠的氧氣，最先憋不住了，下意識地鬆開了卡住我的手腳，重新沖向水面去呼吸空氣。
我終於擺脫了束縛，雙腳在池塘底上的淤泥里狠狠一蹬，斜刺里沖向了水面！
我憋氣已經到達了臨界點，就在我即將衝出水面的那一剎那，已經無法控制，不由自主地張開大嘴和鼻子一齊吸氣。
空氣混雜着少量的溪水同時沖向了我的肺管！謝天謝地！吸氣的那一剎那，就在我將出未出水面的那一刻，在一陣劇烈地嗆水咳嗽和頭暈眼花之後，我終於穩住了身體，呼吸到了鮮嫩的空氣！
多少年以後的今天，那時那刻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假如我沒有急中生智及時沉入水底，假如柱子不是已經嗆水缺氧時間足夠長，假如我沒有在不受控制強自呼吸的那刻衝出了水面，後果都不堪設想！
從小到大，見多了汪塘里淹死的小孩、大人，有時候一個人在水裏落了難，想要救助的人由於方法不當，急切地下到水裏施救，就會被先落水的人拖到水裏，共同“殉葬”。
我曾親眼見過一個小孩和兩個大人淹死在村前的水壩里，小孩子不小心落水了，一個大人前去施救，被小孩子死死的抱住身體，一同沉入水底，另一個大人也下去施救，同樣也被拖進水裏。
被撈上來的時候，三個人屍體發青，相互緊緊的抱在一起，拆都拆不開。人在面臨生死威脅的時刻，是沒有理智的！
由此，我總結出一個道理，沒有正確的方法或經過特殊的訓練，一個人在水裏是很難赤手空拳救起另一個人的；除非落水的人已經提前失去知覺。一般人游泳的技巧只是克服了人體與水的密度差異，背負一定的重物，哪怕只是一個小孩，都很難浮出水面。
經過特殊訓練的救生員，在施救的時候，也是與被救的人反向施為，避免讓被救的人手腳接觸到，給自己帶來危險。農村有句俗話，“下水救人，大棒打暈”，就是這個道理。
沒有經過救援培訓的人，想要在水中救人，一定要藉助外物施救，一根木棍或者一件衣服甩過去，將要溺死的人都會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可以輕鬆拉回岸上。
村前深不見底的水壩里，已經成了游泳的聖地！寬廣的水面成了大人們游泳的比賽場，比賽從堤壩最高的地方向下花樣跳水，誰反轉的姿勢多，誰拍起的水花少；比賽誰的憋氣時間長，誰一個猛子潛得遠；比賽誰在水底捉住魚，誰捉的魚最大……
剛學會游泳，大水壩里我們是不敢去的，只能站在高高的水壩上面，觀看大人們表演游泳的絕技。心癢難耐的時候，我們也到菜泥河北岸水淺的地方撲騰幾下，算是融入了大人的群體，成為了會游泳的人。
後來到了假期快結束的時候，我們三個小夥伴的游泳技術早已一日千里，游泳的花樣也能層出不窮。也敢站在高高的水壩上，一個猛子扎到幽深的水壩里，也敢從菜泥河北岸一口氣游到南岸，爬泳、蛙泳、蝶泳和仰泳，姿勢靈活多變，真正成了菜泥河裏會游泳的魚兒！
村裡最有名的游泳高手要數村西頭的王二叔，王二叔能在水底換氣，能一個猛子潛出上百米遠，能在水底追着游魚嬉戲，經過一番較量，扣着十幾斤大魚的魚腮浮出水面。
水底換氣，據說是肺腔里憋住一口氣，利用胸腹肌肉有規律的擺動，使這一口氣在肺里來回躥動，從而達到類似正常呼吸的換氣能力，雖然也是有時間限度的，可是在我們小孩子看來，這樣的憋氣時間相當雷人，讓我們都羨慕不已。
有個小故事被傳為笑談，一天晚上，王二叔和村裡人一起在壩里洗澡，王二叔一個猛子扎進水裏，不見了蹤影，其他人等了半個小時，沒見王二叔浮出來，都慌了神，吆喝沒人答應，水面下搜尋也沒找到，都以為王二叔被淹死了。
慌忙去給王二叔父母報信，報信人急急切切、戰戰兢兢趕到王二叔家，王二叔父母聽說了這件事，哈哈大笑，原來王二叔早已從水下潛回遠處岸邊，回到家裏睡著了。
王二叔給他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