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拜請先生
十公里的路程說到就到。
江顧圍繞着漢匈戰爭必要性講述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白登山到了，劉徹戀戀不捨地停下追問，按照計劃，開始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沿此地上去，便能見到家上。”仲赤在眾人面前，指着一條隱匿在山腳茂密樹叢中，寬半米，卻不見尾端的青石小路說道，“路不好走，諸君請留意腳下。”
他說罷，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為眾人引路。
江顧雖然對這個會面地點覺得詫異，但轉念一想，大戶人家難免有些異於常人的興趣，或許這是人家的特殊喜好呢，就沒追問，不動聲色地跟着走。
劉徹緊跟其後，順便從頭到腳打量江顧，試圖看看其過一會兒是何反應。
小路兩側草木繁多，即使被修路工匠砍去一些，前進的時候，依舊會被葉子打到頭。
待一行人從樹林裏走到半山腰的營壘，衣衫早已凌亂，頭髮也亂蓬蓬的，像建了一半的鳥窩。
江顧憑感覺將頭髮梳理整齊，眼睛卻一直打量這座破舊的漢家營壘，位於中帳旁邊的大墳包格外引起他的注意。
墳包直徑十多米，上面嶄新的封土昭示了應該是剛壘起來不久。
“仲赤兄，此乃何處？”
“數十年前，漢家軍隊與匈奴交鋒時的臨時駐紮之地。”
“那又是為何？”江顧指着墳包好奇地問道。
“修路之時，工匠在林中一共找到四千多具骸骨，其中的三千三百一十八具，有的身上中箭，有的肢體斷裂，但無一例外，都穿着甲胄。”仲赤左手按劍，莊嚴說道：“雖然皮甲被蟲蟻啃食大半，但依稀辨別，此乃我大漢軍甲，想來，這兩千多人應該是死去多年的漢軍將士。家上痛惜其死後無法入土為安，特派人修建了一座巨大墳墓，以給亡魂安息之用。”
“原來如此。”
江顧恍然大悟，趕緊對着墳包拱手作揖，拜了兩拜，以表達對為國而死士卒的敬佩之意。
劉徹雙手交叉，放在袖口，輕聲問道：“君初鄰此地，有何感想？”
“營壘雖破，將士雖死，但大漢猶存。”江顧腦袋一轉，說出最直接的感受，“面臨匈奴時，只有死戰，才能令大漢延續下去。”
“可如今朝堂奉行黃老之學，何時才能死戰？”
“新帝繼位。”江顧道。
劉徹饒有興趣豎起耳朵，眨眨眼，仔細聆聽。
“陛下以衛綰等儒生為太子太傅，說明其心中有將無為而治改成大復仇的想法，然黃老有竇太后支持，再加上陛下身體每況愈下，早已對此有心無力，因而只能把一切寄托在新帝身上。”江顧直言道：“新帝繼位后，只要能掌握兵權，或是忍讓到竇太後去世，定然可以大刀闊斧地改變治國之策。”
劉徹負手而笑：“君憑什麼斷定，新帝主張與匈奴死戰？”
“直覺。”江顧用了這麼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他總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後面的歷史我全都知道。
“君相信太子？”劉徹目光熾熱。
江顧不知道眼前車夫為何會如此激動，出於禮貌，說出自己的評價道：“我相信他會是一位強盛之君。”
“吾明白了！”
劉徹深吸一口氣，內心有一絲觸動，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給仲赤使了一個眼色。
後者心領神會，繼續引路：“家上在營壘后的草廬之中，請這邊來。”
眾人從另一側繞過去，
一座竹牆茅頂的草廬出現在眼前。
仲赤指着竹門：“家上就在裏面。”
江顧點點頭，緩慢走進，再次謹慎整理髮冠衣衫，深吸一口氣，推門而進。
門扉打開，一位穿着白色長袍的翩翩公子出現在裏面，觀年齡，也就十六，七歲，與自己年齡相仿。
江顧愣住了。
這麼年輕的列侯？
正當江顧想要拱手作揖，開口介紹自己的時候，草廬內的韓嫣忽然雙膝下跪，朝着江顧，更準確的是朝着江顧身後稽首而拜。
“？？？”
俄而，江顧身後傳來一陣充滿磁性的聲音：
“大漢，已遭匈奴蹂躪幾十年！”
“漢家邊疆之民、兵、吏…戰死者不可勝數！”
“大漢太子劉徹，深感漢家之恥！”
“今日在白登之山！”
“拜請江顧先生！”
“望先生出山，協助徹平定匈奴！”
江顧轉過身，赫然發現，仲赤等護衛全部稽首跪地，按劍而拜。
而他們的正前方，先前駕車的少年車夫朝着自己行九拜之首的稽首之禮，聲音正是從他的嘴裏傳來的。
“白登之山？”
“大漢太子…劉徹？！”
霎時間，江顧心中翻江倒海，驚愕得額頭汗珠滾落。
聶壹背後的人，是太子？
等等…
聶壹…
聶翁壹…
那個想要進入匈奴的走私胖子，莫非是在準備馬邑之圍？
江顧看見跪在地上請求自己出山的劉徹，腦子嗡嗡的，一時轉不過彎來，有些手足無措。
劉徹見江顧沒反應，再行稽首之禮，將自己的姿態放低至晚輩，高呼道：“請先生助我！”
“我……這……”
“江顧先生難道不願意輔佐太子，成就平定匈奴的霸業嗎？”韓嫣抬頭，疑惑問道，“可是我等失禮？又或是先生心懷顧忌？”
“顧……何德何能受如此之禮？”
江顧期期艾艾回答，心中卻五味雜陳，既感動，又苦笑，本想救下郅都，讓雁門免於戰事，怎麼炸出來這麼一尊大神？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劉徹，急忙上前扶起來，並幫着拍打膝蓋上的塵土。
“江顧先生這是願意相助？”劉徹起身後，一隻手搭在江顧肩膀上，面浮喜色。
江顧沒有回答，心情忐忑的問出心中疑惑：“殿下為何招攬我？”
“直覺！”劉徹咧嘴一笑。
江顧苦笑連連。
本以為和歷史名人打交道應該是許多年後的事情了，沒想到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要效忠劉徹嗎？江顧心裏也沒有底。
畢竟身旁這位十幾歲的少年，在日後會成為殺伐果斷的漢武大帝。
如果自己牽扯進來，多年後是否能免於巫蠱之禍？
在那場禍亂中，劉徹可是把他年輕時期的圈子殺了個遍，衛青、公孫賀家族直接從人世間消失，唯有最初追隨的桑弘羊幸免於難……
然而，剛想到這件事，江顧瞬間覺得愚蠢至極了…既然都知道那件事爆發的原因了，還怕什麼？別的不說，只要霍去病從小強身健體，在外不亂吃亂喝，絕對可以活到巫禍之亂，屆時，有冠軍侯坐鎮，誰又能撼動得了太子劉據的位置？來此一遭，當有所為！
一念至此，江顧心中也是有了打算，深深呼出一口氣，撲通跪在地上，行稽首之禮，正色拜曰：
“殿下先是親自駕車，如今又下跪相求，顧要如何拒絕？”
“為圖殿下之志，顧…願效犬馬之勞！”
劉徹聞之欣喜若狂，聲音顫抖不停，隨即親自攙扶江顧，亦幫着拍打膝蓋上的塵土：“得先生相助，匈奴可定矣！”
……
太史公嘆曰：“孝武皇帝親駕車、行跪拜、躬拂衣塵，自此漢侯歸心矣。”---《史記·孝武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