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雪地里的烽燧(烽火台)

第1章:雪地里的烽燧(烽火台)

景帝后元二年冬,公元前143年,雁門郡北部綿延數百里的武州塞諸燧,被鵝毛大雪籠罩。

草原丘陵上的一座黃土烽燧內,江顧抱着邊沿缺了幾個口的黑色陶罐,用凍得發紅的手指,戳破結着薄冰的水面,鼓起勇氣猛地灌了幾口。

冰水入喉,牙齒凍得幾乎碎了,一股酸冷從牙根一直蔓延到食道,像是有一根尖銳的冰錐穿透頭骨,伴隨跳動的神經一直刺到腸胃。

“說好的文景之治呢?怎麼戍邊士卒的待遇這麼差!”

他罵罵咧咧地放下陶罐,一頭扎進牆角鋪滿乾草的地坑,又隨手抓了幾把泛黃的草,使勁兒往補丁褐衣里塞,企圖護住飛快流逝的體溫。

話說半年前,江顧為了完成歷史文獻學專業的論文,去學校圖書館內查閱資料。

不知為何,在拿書的時候,兩米多高的書架突然倒了……

等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破爛的草席上,周圍一群穿褐衣短絝、操着一口字正腔圓上古音的“陌生人”,哭哭啼啼噓寒問暖。

再後來融合記憶,才知道這群人是自己的父母、兄、嫂等,也明白自己被一下子砸回到兩千多年前的大漢朝。

大漢,只要不是改朝換代的時期,還是很安全的,尤其是在得知皇帝叫劉啟時,江顧更是激動,文景之治……這可是歷史上第一次盛世啊,肯定餓不死!

然而,就在江顧激動得徹夜未眠時,現實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此時已是景帝末年,六年功夫,爆發七次大規模自然災害,連膏腴之地關中都出現了糧食減產的情形,更別說他所在的東郡了。

朝廷雖然給受災之地免除田稅,但每戶每年還面臨高達八百錢的賦稅以及價值兩千三百多錢的徭役……

在這種情況下,有的人家選擇在土地兼并的浪潮中賣地求生,有的人家則選擇替有錢人家服役求存。

作為沒有土地的佃農家庭,江顧一家顯然只能選擇後者。

於是乎,江顧作為庶子,雖然年僅十七,依舊被安排到雁門邊境,替地主家的兒子服兵役。

“你且放心,雖然十九燧就咱們兩人,但有郅都將軍駐守雁門,匈奴已有好多年沒掠邊了,這兒安全得很!”

這是燧長--一個整天笑眯眯,四十多歲的樸實“老頭兒”,拍着胸脯說的原話。

“況且,匈奴掠邊講究的是快。來得快,去得也快,與其費力不討好地攻打烽燧,還不如趁這個時間深入雁門腹地,多搶幾戶人家。”

他還經常拿着一本《倉頡篇》,扯着老樹般沙啞的嗓音,用齊魯之地的古語說道:

“在此地,除了每天巡視天田、給部(燧上級單位)送日信的任務外,剩下時間都歸自己支配,不過你每天得拿出半個時辰識字。”

“識字、箭術…這些考核都決定了來年的待遇,切莫給我十九燧丟臉。”

戍卒工作聽起來非常輕鬆,江顧本來確實是這麼想的,只可惜,這日子過了不到倆月,“老頭兒”就在匈奴的一次掠邊探查中,被一箭射穿了腦袋。

這就是所謂的安全?

若非江顧當日去部中傳遞文書,估計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到此時,他也明白了一件事:為何要考核戍卒識字能力了。

燧長死了,燧手接替。

如果新燧長不識字,文書傳達會很麻煩。

好在他有歷史文獻學的底子,兩個月的時間,

早已掌握了大漢的文字,以及文書的寫法格式。

埋了“老頭兒”,江顧順理成章地接替了燧長之位,也擁有了每月六百錢的俸祿。

聽起來不多,但是在管吃管住的情況下,兩個月也小有資產。

“燧長?”

就在江顧縮在地坑冷得瑟瑟發抖幾乎睡着的時候,燧門忽然被拉開,一個臉瘦眉斜,二十來歲的漢子頂着積雪,背着寒風走了進來。

此人是燧新補充的燧手,剛來一個半月。

“伯恢。”江顧拉回意識,“你不是在台上執行瞭望任務嗎,怎麼下來了?”

“燧長,正西方向約五百步,有一支人馬正越過天田,往匈奴那邊趕去。”伯恢拱手說道。

他所說的天田,是邊境地區用來彌補夜晚視野受限的一種輔助性軍事設施,簡單地說就是一條用沙鋪成的沙地。

燧手每天都會把天田中的沙子弄平整,如果夜晚有匈奴靠近,第二天可根據沙地腳印數量,撰寫文書報告軍情。

“雪天視野受限,你可看清了?莫不是狼群過境。”

“絕不會有錯!我在右北平戍邊時,燧手箭術考核一直是甲等”伯恢拍拍胸脯,信誓旦旦,“我看到了數輛馬車,推測他們可能是迷路的商隊,不小心進入了天田。”

江顧聞言沉聲:“我朝與匈奴只在關市貿易,商賈若想和燧手貿易,只會前往百里漢塞的最高權力機構侯官塞,如今卻出現在這裏,還踩踏防禦工事…”

伯恢摸着長滿胡茬下的顎,愣了下:“走私?”

“很有可能。”江顧從地坑鑽出來,拍打掉粘在身上的草,挺直身子道:“自漢律禁止鹽、鐵出塞以來,匈奴人想得到這些戰略資源,無非就兩種方法,掠邊、或是從走私商賈處高價購買。商人逐利,願意為此鋌而走險者,不可勝數,或許咱們今天就碰上了。”

江顧看着伯恢,語氣微微一頓,又道:“走,隨我上台一探究竟。”

話音落下,二人走出燧門,頂着狂風暴雪,沿着貼牆修建的土樓梯爬上五米多高的平坦台頂。

江顧定睛遠眺,地平線附近,有一排大小如同螞蟻的黑點正在緩慢移動,赫然是一支正在向北緩慢行進的車隊。

“燧長,要按照塞上烽火品約舉烽燔薪嗎?”伯恢低頭喊着,張嘴同時被風灌嘴裏不少雪花。

“先別著急”江顧側着臉說道,“如果這群人有侯官塞開具的文書,其出塞行為就是合法的,屆時,你我只會背負一個誤舉烽火的責任。”

伯恢剛才說的塞上烽火品約,是舉烽燔薪的具體要求。

事實上,與傳統認知不同,烽火台傳遞信號實際上有兩種形式:一是舉烽,也就是在台頂懸挂一面顏色鮮明的大旗,大漢自然是紅色;二是燔薪,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點火生煙。

根據從低到高,一到五級的警情程度,這兩種信號大多數情況下會同時進行傳遞。

若是錯誤傳遞,要罰金一斤八兩,也就是一萬五千錢,燧長二十五個月的工資;若是知情不傳,則會被棄市。

這兩種責任,江顧哪一個都不想背。

“伯恢,為防止錯誤傳遞情報受罰,這樣,你留下駐守,我去那邊暗中探查一番。”

“這是否過於危險?”伯恢撓撓冰涼的後腦殼,“走私可是重罪,萬一這群人心生歹意…”

江顧淡定一笑:“莫慌,即便我不幸落入敵手,只要守住烽燧,他們忌憚百里狼煙,只會想坐下談判。”

好像是這麼個理。

伯恢若有所思,不一會兒卻是抬頭,頗為義氣地說道:“要不您守,我去吧。”

江顧搖搖頭。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了解到伯恢是個急性子。

這不,不到一刻鐘的工夫,想舉烽燔薪好幾次了。

真要是伯恢去,根據這廝的性格,一旦暴露,絕對是罵天罵地罵祖宗…到時候走私商隊殺過來,自己死的不一定比老燧長好看。

以防萬一,還是親自去比較靠譜。

江顧這樣想着,但考慮到自己的安全,目光又投向高台角落的一架超大弓弩上。

它叫大黃弩。

大漢軍隊當中,只有開弓拉力在十石以上,射程達到四百五十步的弓弩,方可有資格稱之為大黃弩。

十九燧這架的開弓拉力更是達到了十三石,能以長矛為箭,射六百步之遠。

原本此弩想拉開至少需要八個人,唯有軍中驍勇善射者方能用,但江顧穿越這些天,在台頂,運用物理知識,用十個木頭滑輪搭建了一個滑輪組。

雖然做功距離變長了,但由於弓弩開弦距離本身短,縱使有八個動滑輪,最終需要拉動的距離也不過五米。

江顧本來打算把此物放在下年的考核中,讓十九燧一鳴驚人的,如今為了震懾宵小,不得不早點拿出來了。

“此物我之前就告知使用方法了,你箭法准,是用它策應的不二人選。”

江顧指着大黃弩,笑着說道:

“待會我會攜燧中一面烽表前往,當烽表被舉起的那一刻,說明我遇到危險,請立刻射箭震懾他們,切記行動要快,最好十個呼吸之內,射出兩支。”

伯恢聽到能用大黃弩,臉上的失落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動神色,甚至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我探查時,若不幸落入敵手,他們勢必會盤問,商隊也會因此暫停行進。”

江顧這次指着燔薪用的高聳的黃土煙囪,繼續叮囑:

“若不久之後商隊再次行進,而我沒有回來,請立刻點燃烽火,都尉以及周邊各塞燧會聞訊支援,務必把他們拿下格殺。”

“若我身死,燧中有件衣服上畫滿線條,請你託人送到弓高侯府邸,交給韓嫣,不需多言,只提“大月氏”三字便可。”

伯恢神色嚴肅拱手:“唯!”

江顧點點頭,回到屋中,穿上暗紅色皮甲,左手反握一把精緻手弩,腰間跨白色羊皮弩袋,藉著右肩膀頭的支點,右手又握住一根掛着烽表的長矛,把這塊紅布纏在長矛上,方才走出了門。

大漢軍馬珍貴,十九燧自然沒有資格配備,他只能藉助丘陵高的優勢,快速向下俯衝,在對方之前到達天田外的一處丘陵背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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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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