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汪啟南
賴氏抱着燒火棍坐在灶門口,含笑看著兒子操弄着這一切,婦人的眼底,全是欣慰。
兒子犯了十多年的瘋病真的好了,她不是在做夢,黃一諾現在當真是沒得挑的!
有一諾在,這個家算是撐起來了,荷兒一舟幾個兄弟姐妹,也不會吃苦頭了。
自從大兒子清醒后,這個家就越過越好,就算哪天她和老三不在了,也沒什麼牽挂了。
賴氏暗暗想着,意識到自己都在想些有的沒的,她又在心裏連呸了好幾下。
自己怎麼會不在呢?自己要好好的活着,陪著兒女平平安安的長大,還要看着他們結婚生子呢!
“一諾,娘讓你去公社李屠戶那割點豬肉,你去了沒?”賴氏轉而問。
黃一諾搖頭,“李屠戶把好的肥豬肉都送去鎮上的集市擺攤賣,他婆娘在公社肉棚子那賣的,都是鎮上賣不出去的排骨豬頭肉之類的。還明着缺斤少兩,我才不要去便宜他們呢!”
賴氏一聽這話,有點急了,“每天都吃那些挑回來的死魚,怎麼招待你五叔他們呢?吃都吃不好,怎麼有力氣幹活!”
“娘,每天挑出來的死黃鱔也有幾十斤,大部分我都分給大家拿回家吃了,以前別說是吃肉,雜糧飯能吃飽就不錯了。
我們每天都包吃兩頓大米飯,頓頓都有魚有肉的招待着,好日子才過上幾天啊,誰也不會說我們的不是的,放心吧。”黃一諾對待黃子恭、杆子叔大牛叔他們足夠好了,他們除了吃飽吃好,每天都能拿到二十塊錢的工資,比工人一個月收入都要多。
工作是工作,恩情是恩情,人際交往人際交往!
工資該給多少,他一分錢也不會少給;人際交往吃飯喝酒,他也從不摳搜,親朋來了大碗肉大碗酒的伺候;過去有恩於誰的,日後他也會毫無怨言地伸出援手。
可黃一諾不認同母親的想法,她永遠都那麼善良,總為別人着想,卻忘了自己。總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他人,卻沒想過那根本就是個漩渦,永遠都沒個盡頭。
黃一諾嘴裏說著話,絲毫不耽誤手裏的活計,拍蒜沫子切生薑絲兒,香蔥切成段。
“娘,開工啦!”他吩咐了一聲。
“好嘞!”賴氏坐了回去,往小灶里塞入一把柴禾,挑旺了火勢。
鍋里放油,推入生薑蒜末,冷油在升溫的過程中,漸漸煸出香味。
倒入鵪鶉塊和鵪鶉內臟,鵪鶉蛋擱在一旁,用涼水泡着待用。
鍋里一通快速的翻炒,讓鵪鶉塊兒受熱均勻,蓋上鍋蓋子燜着。
“一諾啊,你杆子叔剛跟我說了,大後天,你桂花嬸子要回娘家一趟。”賴氏抬起頭來,跟黃一諾商議着。
“你桂花嬸子這次回娘家,是回去抓小豬崽子的,你杆子叔讓我跟桂花一起去,當天去當天回,你怎麼看?”
黃一諾欣然點頭,“好啊,自己過去挑更好。”
“一諾,那我們抓幾隻?”賴氏問。
“三隻吧。”黃一諾道。
“三隻會不會難養活啊?”賴氏問。
黃一諾道:“就養三隻。兩公一母。上次我去後山,發現那裏有一大片咬人草,足夠養大三隻豬仔了。”
“真要養三隻,那就抓三隻母豬崽子吧?公的依我看就算了,回頭長到發膘,還得閹割,太費事了!”賴氏道。
黃一諾沒吭聲,思索着利弊。盤龍山這一帶的少有人家養豬,養的多半也是母豬。
生產隊也是多是養母豬,能賣錢,能殺肉,還能下豬崽賣錢。
養公豬吧,主要是得閹割。
天冷些還好,趕上夏季天氣熱閹豬,傷口潰爛灌膿,好多人家的公豬都這麼死了。
不閹割吧,公豬很難長膘,就整天惦記那些事了,哪有那麼多東西給它吃!
所以,這一帶母豬崽子的價錢,比公豬要高一些,即使如此,大家還是偏向抓母豬崽子養。
“娘,我仔細琢磨過了,我們不跟風,就抓兩隻公豬一隻母豬。”黃一諾認真跟賴氏分析起來。
“一隻母豬,我們留着下崽,兩隻公豬,一隻閹割,養肥了賣錢也好,殺了過年也好。還有一隻公豬,我們不閹割,也不賣,更不殺!”
“啊?那養它做什麼喲?”賴氏一臉的不解。
“我們養它來做種豬呀!”黃一諾笑着眨巴着眼。
“盤龍山脈十里八村,種豬有多少?五根手指頭都能數過來了,還都是些閹割遺漏的老豬、病豬。我們到時候養了種豬,用來給附近村子的豬配種,價錢定高些,也不會缺生意的,存活個五六年根本沒問題的,那就不止撈回本錢了,還能賺不少呢!”
聽到兒子這樣一通分析,賴氏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她不禁想到了生產隊豬場的那頭母豬,到了抱崽的季節,經常苦於找不到優良的種豬啊!
跟隔壁村那頭又老又瘦的種豬配了兩回,都沒配上。
後面又到處託人,從另外一個村牽來一頭豬配種,總算配上了,可那豬的種子也不行。
生下的一窩小豬崽,都不好養活,還沒出窩,就病死幾隻了。
那一年,生產隊養老母豬虧死了,白養活一年,花錢配了三次種,最後就養活兩隻豬仔,從那以後,生產隊就再不養豬婆了,都是養肥了賣錢或殺肉吃。
“好主意!一下子養三頭,問題是豬圈搭在哪?”賴氏又問。
黃一諾笑了笑,朝灶房門口對面努了努嘴,“爺奶的豬圈邊上,不是還有一塊空地嗎?我們到時候就在那搭個豬窩。邊上再扯點茅草回來,插入上竹籬笆,圍一個雞舍。”
“嗯!”賴氏笑着點頭。
鍋里的鵪鶉肉發出陣陣焦香的氣味。
黃一諾趕緊揭開了鍋蓋一看,鵪鶉燜出了油脂,表層的皮和肉都往外翻了。
往鍋里添上一瓢水,輕輕攪動了幾下,黃一諾再次把鍋蓋蓋上。
取了一隻乾淨的土陶碗,往裏擱入鹽,醬,醋,一點焦糖,又抓了一把干辣子剁碎也放了進去,最後捻了一點麥子粉,兌上熱水,用筷子快速的攪拌均勻。
“一諾,你把這些調料全擱一個碗裏做什麼呀?”
賴氏看着黃一諾眼花繚亂的操作,很是不解。
黃一諾抿嘴,故作神秘的一笑:“娘,我這是在調製高湯呢,這裏面每一味佐料的份量,可是有講究的,這可是獨家配方呦,一般人我不告訴她!”
正說著話呢,鍋沿邊冒出了更多的白色熱氣。
黃一諾趕緊揭開鍋蓋子,把碗裏調製好的高湯倒了進去。
然後把水裏泡着的十五顆鵪鶉蛋撈起來,一併放了進去,輕輕翻動,讓湯汁均勻的滲透,再蓋上鍋蓋。
出鍋的時候,鵪鶉的色澤變得格外的好看誘人,湯汁成功滲透了進去。
黃一諾撒入切好的蔥絲,裝碗起鍋。
賴氏在一旁用熱水燙筷子和碗的時候,黃一諾去隔壁屋叫來黃懷信幫忙端菜。
黃一諾把一碗茶遞給老爹,讓他吃飯前潤潤喉嚨。
白菜,菠菜,蘆筍,辣子黃鱔干鍋,紅燒鵪鶉肉,雞蛋湯,五菜一湯,整整一大桌子菜。
吃過飯後,送黃鱔的村民就陸陸續續的過來了,正忙得熱乎的時候,村頭的廣播就召集社員前往生產隊。
黃一諾心裏一動,也隨着村民往生產隊跑,走到門口就看到綁着一個人,不禁琢磨了起來,這人是誰?
打聽了幾位老人他才得知,那人名叫汪啟南。
這對黃一諾來說,無疑是一個大機遇,不管汪啟南以前是什麼職位的,身份地位估計都不會太低。只要自己此時伸出援手,給他提供一些基本的幫助,以後很可能獲得一位大人物的保駕護航。
這投資要是成了,絕對是一本萬利的;失敗了,無非就是付出幾塊饅頭的損失。
這時,黃一諾裝成無知小白來到隊長面前問道:“大伯,那個人以前是當官的吧。”
“當官的又怎樣?”旁邊一個正義感十足的聲音傳來。
“現在很多人都回去了吧。”黃一諾裝作天真無邪的模樣。
果然,隊長黃懷忠聽完把身邊的人叫來吩咐幾句,大會很快就散場了。
汪啟南奇怪的往隊長方向看來,目光在黃一諾身上掃過,再次變得面無表情。
賴氏招呼他回家,黃一諾不願意,擺擺手道:“娘,我要玩一會兒再回去。”
看着人群都走光了,汪啟南就躺在稻草上沒有一點聲音。
他喚了一聲:“汪大叔?”
汪啟南沒有回應,走到跟前手指在鼻子下探,怎麼剛才人還好好的,就昏迷了呢,他趕忙掐着人中叫他,“大叔,你醒醒。”
汪啟南幽幽睜開眼睛看向黃一諾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先別管我是誰家孩子了,大叔,你先別說話,你渴了吧,餓不餓?我現在回家給你拿吃的。”黃一諾也不等汪啟南回應,扭頭跑回家,從鍋里拿了三個土豆餅和一瓢井水端着跑。
見汪啟南換了個躺姿。
汪啟南見到吃的,也不客套,抓起來狼吞虎咽,三下兩下把土豆餅吃完,又喝了口水,這才放下水瓢感慨道:“小孩,你家烙的餅真好吃。”
抬頭看着黃一諾問道:“小孩,你拿東西給我吃,你娘知道不會打你吧?”
黃一諾心說:你真拿我當小孩呢。但是他只能繼續裝傻道:“不給你送吃的,你會餓死的,我不想看你死。”
“你這孩子,心眼真好。”
“嘿嘿。”除了傻笑不能說別的了。
汪啟南嘆了口氣,“你能救我一回救不了一世,今天不死,過幾天總是要死的。”
“不會的,以後你會回到原來的家裏,你家人都在等你回去呢,還有你原來的工作也需要你。”黃一諾堅定的說。
“我還能回去嗎?”
汪啟南眼前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心中早已失去活下去的希望了,能撐到哪一天都說不定呢。
這是對未來徹底失望了啊,此時給汪啟南希望比什麼都重要。
“一定能的,你別擔心,今後我會經常給你送吃的。”黃一諾控制着談話分寸,不能表現得目的性太強。
“想不到我活了一把年紀,還要一個孩子來教我道理,你叫什麼名字?”汪啟南淡然地問道。
終於問他名字了,黃一諾就是來施恩圖報的,他可不想自己救的是一個白眼狼。
“大叔,我叫黃一諾,就住在村東頭,我爹是黃老三黃懷禮,我娘是賴淑珍。”黃一諾不知道爹娘在村裏的存在感如何,直接就把兩人的名字都說了。
果然一說這個名字,汪啟南就有印象。
黃一諾繼續勸說道:“大叔,誰都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但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大嬸和你的孩子們都在等你回去呢。”
“好,說的真好,大叔會好好活着的,大叔說什麼也要回去。”
見他好像燃起了鬥志,黃一諾略鬆了口氣,“大叔,我要回家了,不然我娘會找我的。”
“去吧,以後不要給我送吃的了,你家也不富裕。”汪啟南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他很清楚建華村的生活狀況。
黃一諾見他曉得自己的付出,也不矯情,“大叔,沒事的,我以後經常來看你。”
看着黃一諾走遠的身影,汪啟南嘀咕道:“真的還能回去嗎?我不能不如一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