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薑桂之性
若是說姚家乃黃帝後裔，制弩這件事就應該算是找對人了。畢竟清乾隆時舉人章孝廉所輯的《古史考》就直說了：“黃帝作弩”——所以對姚家來說是家傳手藝嘛——因此柳誠這樣問又這樣說，從他真實的內心來說，不過就是櫟蒴之後的又一筆買賣而已，至於姚家人怎麼想，且看看再說吧。說到底，弩——無論是臂張弩、腰張弩還是踏張弩——因為它的殺傷力，在整個冷兵器時代，都是戰略武器，自新莽以來民間私藏皆是重罪。姚老翁口口聲聲說是自家人，這就可以看看到底有幾分真義了。
姚庭芝聽了，偷望了一眼老祖宗的臉色，才說道：“紅簪仙子出自軒轅黃帝老祖宗門下，制弩當是不難。”
是個人都聽得出他是在提醒自己老祖宗，雖然說弩是禁品，但即便是咱們不幫忙，柳誠自己靠着紅簪，也是能把弩造出來的。既是如此，倒不如順水推舟，直接幫忙造了，還落個人情。
柳誠倒也並不諱言，直接說道：“戰國弩的構造並不是太複雜，我自己就能做。只是侄孫並非匠工，手藝不精，做出來的東西難免粗糙，還費時費力。所以若是能請精於此道的匠工動手，便事半功倍，也能精益求精。”
姚老翁沒有責怪姚庭芝多此一舉，反而是點頭道：“休思所言甚是。”
姚庭芝見柳誠露出奇怪的表情，便說道：“休思是我的字。”
柳誠仰起頭思索着，真的是一思考頭就痛：“休思………可是出自詩經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思’一句？”
姚庭芝笑道：“正是。”
那位乾瘦的十二叔祖說道：“柳郎這般着急，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柳誠沉默了一陣，才說道：“侄孫體魄孱弱，日前曾于山中遭遇匪賊，幾乎當場命喪險不得歸，現今身上重傷尤在。昨夜裏襄城齊雲樓齊家更是公然打上門來，妄圖劫戶屠門，幸得侄孫造了幾枚竹弩以自保，紅簪來得及時，才逼退了賊人。侄孫與小妹皆尚在年少，若無利器傍身，昨夜就只怕已經是門戶不保，一門皆休。”
“襄城齊家？”姚老翁倒不是聽了有什麼意外，只是轉頭重新打量了柳誠，皺着眉頭認真地審視着他的狼狽相說道，“柳郎因何事招惹了那齊敬齋？”
“齊敬齋？”柳誠聽得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又問道，“是那位？”
幾個姚家人倒是被他問得面面相覷，姚庭芝解釋道：“齊敬齋便是齊家主事人，原來就是馬匪出身，本來只有一個小名叫守福，又來做馬匪發了財，進了城來，才請人起了個大名叫敬齋，表面上也做起了乾淨買賣，但背地裏卻還是養着一群土匪，靠着干臟活積藏力量，說不得也是個有心之人”
在這個煙塵漸起的亂世，柳誠便聽懂了“有心之人”的意思，點頭說道：“柳家懷璧其罪。”
姚家的幾個人馬上明白過來，現今之世，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族，除了壟斷文化傳承，各自肯定也會有一些密術秘法賴以傳家。柳家當然也是會有的，而以柳誠的年紀，又是個不會藏拙的，只要無意中漏出一二，對齊敬齋這種野心勃勃又家底淺薄的人來說，這對兄妹正是俎上之肉。
姚老翁手中山杖左腳下的青石上敲了兩下，所有人停下了腳步，等着這位老祖宗說些什麼，不曾想老祖宗只是柱着山杖一步一步往前走了。
眾人猜不透老祖宗的心思，便只好跟着老祖宗往趙鐵匠家的方向走去。
早已經過了晌午，
時人一日多是只吃兩餐，一直都是。至於一日三餐普及，是解放后才定下來的。柳誠倒不是覺得有多飢餓，只是習慣了一日三餐，便下意識地低頭問柳眉兒道：“眉兒餓嗎？”
柳眉兒皺着臉蛋朝哥哥說道：“餓。”
柳誠聽得笑了起來，說道：“有食慾了，眉兒的風寒可就算是大好了。”
柳眉兒轉了轉眼珠子，紅着臉道：“哥，我喝口水就行。”
柳城安慰她道：“哥蒸了幾張餅放竹筒里了，一會兒就拿給你。小孩兒就得多吃，等過幾日家裏有了鐵鍋，哥給你做一道干鍋兔肉，咱們家現成就有隻兔子嘛。”
柳眉兒只是先聽說了有餅吃，到後面聽到兔肉，口裏的涎子便要流下來了，趕忙伸手擦了擦嘴角，然後嘆氣道：“咱們家啥時候能有個鐵鍋呀。”
柳誠便打着哈哈道：“別著急別著急，肯定會有的。”
十二叔祖聽說柳眉兒得了風寒，便過來查看了一番，點頭道：“已然大好，放心吃喝。”
“眉兒謝過十二叔祖。”柳眉兒不知道如何對這位乾瘦的老人行禮，哥哥還未教過，只得紅着臉向他道謝。
十二叔祖撫着她的腦袋說道：“柳眉兒，真是個好名字。”
柳眉兒聽到自己被稱讚了，便有些害羞地偎在哥哥身邊。
眼見趙鐵匠家的院子在望，這時候柳誠看到紅簪遠遠地朝他們奔了過來，便問道：“仙子的事情可處理好了？”
“紅簪代櫟蒴謝郎君救命之恩。”紅簪說完又朝姚家老翁施禮道，“妾身僭越，請幾位姚家郎君多顧看一下櫟蒴。”
姚老翁回過身來說道：“你我份屬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老朽倒是有一事與仙子商榷一下。”
“老人家與紅簪無需客氣。”
姚老翁倒是直接說道：“老朽欲遣幾個有天姿的姚氏子弟，陪同仙子返歸柳家，在仙子身邊隨侍學習，若能得仙子傳下一二道真訣或氣譜，便是他們的造化了。”
柳誠和紅簪都是聽得一怔愣。柳誠倒是明白這位姚家叔祖的意思，就方才自己提到了襄城齊家的威脅，直接派出幾個姚家子弟一來保護自己兄妹的周全，二來又順水推舟地以此向紅簪求道學藝。
借勢而行，兩全其美。
果然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
紅簪下意識地朝柳誠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