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1 · 赴 / 縛約--Part Ⅱ

其1 · 赴 / 縛約--Part Ⅱ

在梅勒海姆城內的某處,隨着“噌”的一聲,狂風驟起。

一顆邊緣扭曲、散發著紫色光芒的黑洞毫無徵兆地出現了半空之中。

隨着它的迅速擴大,一扇漩渦之門就此立於了地面之上。

一名白髮青年一腳踏出,從門內走了出來,左手插於褲袋,右手背靠在肩,掌中正攥着一件白色的大衣,看起來莫約二十多歲的模樣。

他的皮膚十分白皙,長相清秀而俊朗,協調的五官在他那淺淡的笑容的影響下顯得愈發相得益彰。

但就是這樣一幅找不出任何缺點的樣貌,雖說能在第一眼就讓人萌生好感,但卻微妙地讓人難以產生親近之意……

沒錯。

就像是一位絕世名家照着心中所憧憬的形象,傾注所有心血雕琢而出的一尊完美無瑕的石膏塑像一樣,因為太過完美反而催生出了一股難以觸摸的距離感。

他的身材挺拔而修長,一米八左右的個子與健壯這個詞相去甚遠,但也談不上消瘦,身着一件純黑的馬甲和與之配套的白襯衣。

襯衣的領口處戴着一個黑色的領結,其上綉着金線,中央綴着一顆六角稜柱形的琥珀色水晶。腰間則別著一把從刀柄到刀鞘都是由黃白色的椴木雕琢而成的無鐔直刀。

當他站定之後,身後的那扇傳界門收縮消失,氣壓的變化使得原地再次捲起了一陣大風,他順勢就將手中的大衣穿在了身上。

大衣的下擺被氣旋高高托起,在風中翻飛,露出了里側暗沉如血的猩紅襯裏,宛若活物的漆黑荊棘在其上肆意起舞。

整件衣服稜角分明,邊緣被燙銀封邊,還在袖口和前領處勾勒着一些不太顯眼的不知名花紋,為衣服整體平添了一份神秘感。

如果你足夠了解霧國重光的文化,那麼你在看到那幾乎佔滿了整個大衣背部的,來自重光的古文字——“嵐”之時,你甚至能想像出一位大師在皓月下、就着烈酒肆意揮毫潑墨、無拘無束地寫下這個字的場景。

而在大衣的外側還繫着一條用於收束腰部的腰帶,棱形的帶扣由純金製成,帶身的處理則和衣服本身一樣,也是由燙銀封邊,只不過上面的花紋比起衣服上的更加複雜華麗。

儘管這件衣服如此張揚,穿上它的白髮青年給人的感覺卻不似普通的年輕人那般充滿朝氣和衝勁,反而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怪異感。

怎麼說……

可能用“歷史感”這個詞比較合適,就像是從古舊的油畫裏走出來的人一樣,這種特質配合上他的樣貌,很容易讓他人在不經意間心生敬畏。

而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則是他那雙足以用“攝人心魄”這個詞語來形容的眼瞳。

哪怕只是半眯着,它的光芒依舊。

裏面像是蘊藏着一片群星閃耀的夜空,紫粉雙色的虹膜宛如沸騰的星雲般漸變流轉、美麗而虛幻。

這名青年正是我們這出盛大的戲劇中,最為重要的演員之一——嵐。

……

嵐環顧了下四周,濃郁的霧靄阻擋了絕大部分的月光,讓他的視野被局限在了周身附近。

目光所及之處根本見不到任何完整的建築,只剩下難以辨認的垣壁、各種形態的瓦礫、焦黑的熔渣和無數深淺不一的傷痕。

儘管如此,嵐記憶中那繁華熱鬧的舊景卻依然能與面前的荒蕪破敗重疊在一起。

嵐呼出一口白氣,不再多想,找了塊位置稍微空點的地方,

單膝跪地,閉上了雙眼。

將手摁在了地面上。

他裸露的皮膚上浮現出了深青色的靈光,並朝着地面蔓延,在地上勾勒出了一個魂徽之印——那是一隻盤踞在逆十字之上、被荊棘簇擁的巨蠍。

整個魂徽以十二芒星為底,周遭環繞着整整一圈用星語所著寫的聖頌。

當其繪製完成之後,他便重新站了起來,後退幾步,讓出了空間,魂徽閃爍間,一隻劍足星目、螯如重鎚、尾似鐮刀的巨蠍已然在輝光中現世。

這隻巨蠍剛一成型,便迫不及待地揮動起八條長腿咔嗒咔嗒地湊到了嵐的面前,親昵地磨蹭起了他的小腿。

嵐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後從它伸到面前的長尾上接過了由其蟄針鉤着的一個帶有提把、佈滿了刻線凹槽的三稜柱。

巨蠍打完招呼后也開始履行起它的職責,轉過身稍作遲疑便徑直往一個方向爬去,用它的兩隻大鰲為嵐清理出前進的道路。

不過嵐並沒有急着跟上它的腳步,而是先將手中青色的三稜柱提到了面前,伸出手指毫不客氣地敲了敲。

“尊敬的普拉斯佩羅二世大人,能不能麻煩您睜開下那高貴的雙眼?起床的時間到了。”

嵐的話音還未徹底落下,手中的三稜柱便在鏗鏘聲中開始了變形——稜柱的側面沿着長方形的刻線向內凹陷、對稱地從中間分開逐塊層疊收攏、隱藏進了棱邊內部;而這三條棱邊又沿着設置在上下底面上的滑槽向內收縮,露出了內部的一根嵌在底座上柱狀的碧色水晶上。

這個玩意從變形后的造型來看像是一盞造型奇異的提燈。

一抹幽藍色的光焰迅速在水晶表面燃起,凝聚成了一朵幽藍色的焰花。這朵焰花一開始還顯得透明透亮,但隨後便在搖曳中逐漸變得厚重凝實起來,像是有了實體一樣,在焰紋涌動間慢悠悠地鑽出了燈罩,以“S”型之姿曲延着伸到了嵐的面前。

這團“像被拉長后澆上酒精一把火點燃的糯米團”一般的火焰,先是“buu~”的一聲彈出了兩條細長的手臂,然後最前端又有呈倒三角行的三個點一同向內側凹陷,構成了這隻它的眼睛和嘴巴。

這隻被嵐稱作“普拉斯佩羅二世”(後文簡稱二世)的“火元素精靈”的——看起來像極了童話故事中以魂魄形態見人的“燈神”。

“早上好,親愛的。”

二世打了個哈欠,在伸了個懶腰后,便湊到了嵐的面前,伸出了它的小手捏着嵐的下巴左右擺動了兩下,仔細地端詳了兩眼。

期間它的兩個洞洞眼和“﹏”狀嘴巴,竟隨着它的動作一直變換着形態,讓人一看便能知道它做出了什麼表情。

“你最近看起來瘦了不少,是不是又沒有好好睡覺?”

它的音色聽起來和嵐有着八分像,只是顯得更加老成和年邁。

“難得把你喊出來一次,你想說的就這些?”嵐動了動手腕,虛着眼睛說道。

“哈!”隨着提燈一起左右搖擺的二世挑了挑眉,“當然不是,親愛的。”

“我當然有數不清的話想跟你說,不過在那之前……”它豎起了一根手指,“我一個小小的要求需要你滿足一下。”

“說。”

嵐嘆了口氣,把空着的左手插進了大衣里側。

“我餓……”

“喝。”嵐沒等它說完便出言打斷了它,從懷兜里掏出了兩支玻璃試管,手臂一劃便將其拋了出去。

“哎喲!你能不能小心點!”

雖然二世嘴上這麼嚷嚷着,但其實它只是稍稍地變換了一下火焰的形態,便在一縮一伸間穩穩噹噹地接住了那兩支足有它半個身子大的試管。

兩支試管中的內容物迥然不同,左邊這支是泛着斑斕熒光的藍綠色透明液體;右邊這支則是顏色暗沉並伴隨着分層現象的濁液,自上而下呈現出粉紫漸變之色。

二世滿意地咧開了大嘴,手指一動,瓶塞落地,左手再一伸,將藍綠色的那支咕嘟咕嘟地倒進了嘴裏。

將其一飲而盡之後,它還饒有興緻地調侃了一句:“世界上有兩種物品你永遠不知道到底能藏進去多少東西,其一是黃皮圓臉貓的口袋;其二就是你的這件大衣了,想必製作它的人一定也是一個天才。”

說完便它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嘖。”嵐又晃了提燈一下,“有時間自吹自擂不如做點正事?”他豎起了食指,直指天空。

“是、是。”

二世做了個聳肩的動作,身體一仰,將剩下的那支也喝了下去,而構成它身體的火焰也在藥劑入口之後變成了它的顏色。

紫粉色的光暈在灰白色霧靄的襯托下顯得分外詭異。

“梅勒海姆……Iwasinvolvedinherrise.”它眯起了眼睛,突然用通用語哼唱了一句不知是什麼歌的歌詞

“Andwitnessedherfallen……”嵐面無表情地接了一句。

他轉頭看向巨蠍行進的方向,邁開了腳步,慢悠悠地跟上去,“走吧,該去見見貝爾了。”

“希望那小子還沒被關瘋。”

“才三百零二年而已,沒那麼容易。”

“才?你以為人人都叫‘嵐’啊?”二世正嗤笑了一聲,突然神情一凜,輕聲提醒嵐:“要來了……”

“……請。”嵐筆直地將提着燈的手伸了出去,偏過了頭。

只見二世的身軀陡然膨脹了起來,看起來像極了一個紫粉色的氣球。

“……”

“……”

“嗝~~~~~~”

二人無言間,一聲尾音巨長無比的飽嗝響徹了整片廢墟,甚至還掀起了一股紫粉色的熱浪。

隨着有色氣體的排出,普拉斯二世在變回原色的同時,身形也跟着縮水了一圈。

“啊,舒服了。”

小了一號的二世落了回去,趴在油燈頂上,一手撐着身子,一手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肚子,盡顯慵懶之態。

“那接下來的就交給你了。”

嵐微微頷首,收回手的同時也加快了腳步。

二人就這樣一邊商討着一些事情,一邊朝着廢墟深處前進。

……

隨着嵐和目的地之間距離的拉近,他們的前方一團巨大的陰影逐漸在霧靄中展露身形。

當二人為‘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交流完看法和對策之後,二世突然開口問嵐:“說起來,小雪姬呢?這種事情為什麼不叫她來做?”

“因為……”,嵐稍稍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他握住提燈的手緊了緊,停下腳步,抬頭看向了夜空中那若隱若現的碎月。

“她的時間必須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面。”

“更有意義的事情……”

二世重新飄回到了嵐的面前,眼角向兩邊翹起,“你依然沒有放棄那個可能性、你依然還在堅持那個想法。”

“為什麼不呢?”嵐低頭反問。

“噢,我想說的是……這很好!”

二世聳了聳肩,故作姿態地笑了出來,順勢張開雙臂想要擁抱一下嵐,“見到你一如既往,我很欣慰,我的孩子!”

“……”

“嘁……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想說上一次這種台詞。”它悻悻地收回了手。

“得了吧,你在別人面前說得還少?”嵐吐槽了一句,重新邁開了雙腿,身形在各種碎石之間起起伏伏,鑲鐵的皮靴踩在石頭上嘎吱作響。

“只是……”他的語氣帶着些許困頓,“我不確定她能不能把握住這最後一次機會。”

“那如果雪姬她仍然只是在重複過去的錯誤呢?”二世在晃動中追問。

這次嵐回答得很乾脆:“我不知道。”

一如二世所料。

這其實是一個困擾了他們很久的問題——

如果只是單純的作為一個造物來看待,毫無疑問,如今幾經疊代后的雪姬作為一個人造之物來說已至臻完美,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對雪姬的期待絕不僅僅是成為一個完美的擬似靈魂。

他們想要創造一個奇迹,不同於他們所謀划那些事情亦與其他人無關。

只是單純地作為一個個體想要創造出一個更高維度層次的——真正的奇迹。

為此,他們積澱了無數歲月、跨越了無數阻欄,從嵐提出構想的那天開始、到雪姬誕生、再到如今。

但——

“……並不是所有的期待最後都能得到實現。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我們能夠達成最開始的目標了。”

“但,即便如此,我也想讓雪姬跨過那條線,哪怕只能成為一個被我們推着過去的半吊子。”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嵐。”

“毫無疑問,如果說在雪姬未來的盡頭存在着奇迹,那麼這個奇迹必須由它自己來創造才有意義。”

“但這份意義終究只是對於我們來說,從雪姬自身的角度出發,過程或許並不重要。”

二世如是說道。

嵐沒有答話,只是低垂着眼帘、默默前進。

他行走的身姿看似平平無奇,卻在身後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由灰白粉末勾勒而出的靴印。

其實沒人比嵐更清楚雪姬的現狀。

作為一個人造的擬似靈魂,是思維和邏輯將雪姬帶到了如今的高度,但這二者同樣也成為了它的枷鎖。

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已經向嵐證明了這副鐐銬已經將雪姬牢牢地束縛在了線的彼端,讓她局限在了創造物這個概念之上,無法再進一步。

而這,顯然是二世不願意見到的。

“二世,還記得我們做這些事情的初衷么?”,嵐重新張開了雙眸、虹膜中星光滿溢。

二世愣住了,它回過頭,發現嵐的臉上帶上了一絲溫柔的淺笑。

嵐這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已經多久沒見過(露出)過了?

——它捫心自問。

它這時才回想起了被埋藏於各種冗雜記憶中的誓言——並不是要讓所有的結局都邁向美好,而是要在這個過程中去彰顯我們的意志,然後……

在命運的盡頭、在那“覲見”的“廳堂”之中,放聲大笑。

“呵……你說的對,嵐。”

在想清楚這些事情之後,二世也釋然地笑了出來,原本有些頹靡的火焰重新熊熊燃燒起來。

它撓了撓頭,“沒想到本該來指導你前行的我,竟然會反過頭來被你給教育,這還真是……失職了啊。”

“貝利撒留瘋沒瘋還不知道,但看起來這些年確實是把你給關蠢了。”嵐一邊朝着左右方各瞟了一眼,一邊說道。

二世對於嵐的指控有些無奈:“這可不能怪我,人在‘無聊’的時候總是會胡思亂想的。”

“以鏡映形,鑒以自知。這不正是你會以這種形態存在於此的理由么?我親愛的普拉斯佩羅二世。”

“況且……”

“還沒到最後一刻,不要妄下定論。”

“就算真到了那時,該做出決定的,也不再是我們了。不是么?”

“嵐……你……”

二世在看到嵐眼神的一瞬間,便知曉了嵐心中所想,它無奈地笑道:“哎,如果我是雪姬,我一定會把你這種人當場錘到地里去,過幾年去看說不定還能長成一棵樹,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傲慢的下場’。”

“彼此彼此,主要還是您教的好。”

二人話音落下之後,終於是跟上了巨蠍的腳步,和它一起向前邁步,一舉掙脫了迷霧的阻撓。

隨着視野的豁然開朗,迎面而來的皎潔月光第一次毫無阻礙地傾瀉在了他們身上。

嵐將提燈交於左手,微提手肘,順着提燈的火光望去。

一座小山一樣的白色結晶體正坐落於他們的左手邊、離他們大概一千五百米的距離的位置,那正是他們此行的目標——遺留在梅勒海姆城市中心的、‘白金龍王’貝利撒留的神骸。

他們的右手邊是建於城市中軸線之上的主幹道,中間夾着的便是建於城市中心的大廣場,而他們腳下站着的地方,正是廣場邊緣(七點鐘方向)。

直到這時,我們才能從這些文明的殘渣中窺見一絲來自過去的繁華泡影。

那條由片岩鋪底、以碎石填隙、最後還在上面用砂礫夯實的大道,曾經足以讓四、五輛拉貨用的馬車並駕齊驅;而作為一個大型港口城市的中心廣場,其曾經設有的噴泉和雕塑自然也是具有非常高藝術價值的那一類。

是的,曾經。

如今從他們目光所及的大道端頭開始,一直延伸至那座結晶山為止,整條連線上的所有物體連同大部分山體都已被難以想像的高溫融毀。

那被灰塵遮掩了部分焦黑之色的凹陷帶有非常明顯的弧度,就像是被一顆貼地犁過的彗星,在爬升的過程中撞上了結晶山,削去了它的山頂一樣。

而那些濃烈的霧靄則像是被局限在了這道痕迹向外輻射出半徑一五米的範圍之外,在道路左右和結晶山的後方築起了帷幕,但也無法再向前侵染一步。

“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嵐將提燈掛回了巨蠍的尾巴上,巨蠍揮了揮巨螯,帶着二世沉進了建築的陰影里。

嵐則抬起手捏了捏肩膀,順便活動了下頸部,走到了道路中間,由霧牆圍出來的U字型的內凹處。

他的左手放到了腰間,拇指微推刀柄。

一道紫色的輝芒閃過,等嵐重新將直刀按入鞘中之時,他的食指和中指上已經多了兩道看起來非常深的傷口。

他抬起手,閉上了雙眼,任由鮮紅的血液滴淌在地面上。

啪嗒、啪嗒……

街上是如此的安靜,連血滴在地上綻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啪嗒、啪嗒。

而很快,隨着傷口的快速癒合,就連這聲音都消失了。

儘管地上的血滴量沒有多少,但……顯然這些鮮紅之物已經為這片死柩之地帶來了某種變化。

灰白的霧牆肉眼可見地變得的厚重起來,甚至還在不斷往上翻騰。

極其輕微的、由什麼東西摩挲所產生的窸窣聲從霧中傳來。由遠及近、從後方、自側面、逐漸密集、逐漸清晰、彷彿無處不在。

幾抹猩紅穿透了霧靄築成的高牆,一閃而過。

異響在迫近,而紅光閃過的頻率也越來越頻繁,從若隱若現到不再掩飾。

只經過短短几次呼吸的時間、那些猩紅就已經將嵐所包圍,如同那些在密林的陰影窺伺獵物的集群性野獸一般。

六團三葉狀的紅光從倒Ω型的包圍圈中脫穎而出,率先朝着嵐靠了過來。

嘭……嘭……嘭……嘭……

不大的聲響在此時卻顯得無比毛骨悚然。

很快,濃霧再無力遮掩它們的身形,正面的輪廓已然被勾勒成型——那是一群匍匐着上半身緩步靠近的巨獸,帶有翼膜的巨大前肢把比近半米粗的頸脖都襯托得修長起來……

看起來就像是一群雙足飛龍[Wyvern]?

但……很可惜,不是。

當這群類龍型生物的身姿終於在月光下展露無疑時,只需瞧上一眼,每個人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都不會有例外。

——“怪物”。

明明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它們的存在卻像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一樣,那絕不是尋常生物該展現的身姿……

這些率先現身的類龍之物,其軀體被黑白紫三色分割。就算以雙足飛龍而言,它們的身形也屬於偏小的那一類,但就是這比飛龍小了兩圈,乃至於比巨龍小了快十圈的軀殼,反而卻比那些大傢伙更能讓人察覺到危險。

以上下頜骨的絞合處至長尾末端連成的線為分界,下頜骨以上的頭顱、脊背、尾巴以及前、後肢的正面均被層疊嵌套的黑色棱甲所覆蓋,每塊甲殼都有兩重以上的切面,如果從不同的角度看去,還能發現其在偏光狀態下會反射出不是很明顯的淡紫色,背脊上的甲殼末端更是向後延伸出一根又一根黑得發亮的鋒銳棘刺。

至於它們四肢末端長出的那四副慘白巨爪……相信我,如果你想你的遺體還能保持那麼一絲體面,你就絕對不會想被那東西來上一下。

而它們的頭部除了被稜角尖銳的甲殼包覆,眼棱上方還生長着兩根顏色由深至淺漸變的熒紫內曲角,顱頂中央還開有一道橢圓形的凹槽,凹槽側面呈現的是鮮紅的血色、佈滿了放射狀的刻線,而槽底的紅色更深沉,正中還帶着點的橙黃,整體平滑而透亮,從雙角的縫隙中看去,像極了一顆猙獰的豎瞳。

與其材質類似的還有它們的雙眼。和普通生物的由視網膜、晶狀體、玻璃體等組織構成的眼球截然不同,它們的眼睛就像是兩枚鑲嵌在眼框中的狹長紅寶石,成為了三葉狀紅光的組成部分之一。更最詭異的是,明明沒有瞳孔,它的那雙寶石眼卻能給人一種從何種角度看,它都在盯着你的感覺。

同時,上黑下白的頜骨配色更是為它們那極具侵略性的面相平添了一股死寂之色,讓它們看起來像極了藝術作品中那些帶着兜帽、骷髏臉示人的索命死神。

不過那一口緊密咬合的棱形尖牙並不是它們真正的牙齒,而是由頜骨和皮質層緊密結合后,高度特化而來的產物。

順着白色的下顎和脖頸一路往下,便是它們同樣被純白覆蓋的前胸和腹部;

八片巨大而厚重的梯形骨板包覆著它隆起的胸腔,胸腔中央向內凹陷,陷坑內的凹面由八片類幾丁質(蝦蟹甲殼的主要構成物)的透明甲片所構成,甲片結合處簇擁着一顆暗紅色的透明球狀物;而甲片後面則被一片暗沉所籠罩。胸部再往下便是它們那被細密的白鱗所覆蓋的腹部。

而從髖關節開始、後肢內側以及尾巴底面呈現出的則是混沌般的紫黑。這些沒被甲殼和細鱗覆蓋的地方所顯露出的皮膜堅韌透明,讓它們那副軀殼裏的內容物體得以被一覽無遺。

只不過這些內容物尚還未顯現出它們真正的姿態……

沒錯,它們正是來自虛空的使、混沌的化身、泰拉的災禍——蝕獸(那諸多形態中的其中一種)。

它們也不做其他動作,就這麼沉默地盯着嵐,而霧中其他的紅光這時已經連成了環,氣氛在此刻已然譎詭到了極點。

嵐對此倒是毫不在意,任由暗流如何涌動,他只是抬起頭看着夜空的碎月,眼神中帶着些許懷念、像是想要邀月光與他一同共舞般朝着碎月伸出了他的手。

那六頭蝕獸亦被嵐的動作所吸引,一齊抬頭,將目光聚焦在了他伸出的手上。

“Herakenverash”(秩序重歸混沌)

星語——這種由宇宙孕育而出的古老語言正從他的喉間緩緩傳出。

那低沉的嗓音與嵐的之前說話的聲音截然不同,與其說是人聲,倒不如說是某種低音樂器……

不,或許將其稱之為交響樂團更為合適,夜空中星辰彷彿都在此刻歌唱,與他一同合奏。

一個巢狀光環帶隨着他的話音落下,自在他的指尖浮現,並以此為起點,橫向拉伸、向外擴張、將嵐的身體自上而下地一掃而過。

“Aloraarie”(靈魂匯聚意志)

緊接着漫天的月光像是回應了他的呼喚,化作無數光子顆粒自天垂落、向著他伸出的手匯聚而去。

那能讓每個人都不由得傾注視線的暉潔光芒對於蝕獸群來說更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足以讓那些跟隨在領頭者身後的小傢伙不再按捺靈魂深處的悸動。

踏!踏!踏!踏!踏!踏!踏!

急促而密集的腳步聲從那六頭飛龍型蝕獸的背後撲來。無數頭上白下黑、用兩條後足直立奔跑的龍蜥型(除去體態上的差異,構成要素較雙足飛龍型作了相當多的減法,但依然完全保留了蝕獸標誌性的胸腔構造、透明皮膜以及紫黑色的內容物)蝕獸如潮水般奔流而出,一舉衝散了迷霧,朝着嵐急襲而去。

而嵐對此置若罔聞。

“Ul’sashaddari”(遵循我的意志)

他將被月光簇擁的右手輕輕按在了額頭上,隨着他話語的延續,七個大小不一、用星語構成的光圈,自上而下依次在嵐的頭、頸、胸、腹、胯、膝、踝處展現,並在旋轉中上下延展,互相融合,變成了一個光繭將嵐完全包裹在內。

數秒之後,接踵而至的蝕獸潮已然將嵐淹沒。

就在它們企圖將嵐送回“母親”[Tie]的懷抱之時,多股刺眼的白光穿透了光繭,照亮了整片的夜空。

嗙!!!!!

一場劇烈的氣爆將嵐周圍的蝕獸全部一掃而空。離得遠的還能靠着壓低身形,用利爪強行扣在地面上,只是又給千瘡百孔的大地添了幾道新痕;而那些離得近的則全給震飛了出去,不是撞碎了殘垣,就是砸裂了地面。

但不管是掙扎着重新站起來的它們,還是其他那些沒受多大傷害的同伴,它們都無一例外地呆立在了那裏。

它們的眼中……倒映着光。

此刻的嵐正懸浮在半空中,周身三米範圍內,彷彿蒙上了一層輕紗,從他身上噴薄而出的虹色光流正環繞在他身旁,交織、起舞、然後逸散在空氣中。

他髮絲飄揚,翻飛的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落在地上,動作輕柔卻彷彿震顫了大地;

他嘴角微翹,聆聽着彼端傳來的雀躍之音;

他雙手張開,擁抱夜空擁抱世界擁抱月亮。

“La”(然後,閃耀)

任何目睹了一幕的人要麼會以為自己活在夢裏,要麼會以為自己瞎了雙眼——這世上怎麼會有人能擁有如此純凈而強盛的以太之光[Thelightoftie]?!

如果將生物個體所能至臻到極限的外象力比作閃耀於夜空中的一顆繁星,那麼從嵐身上滿溢而出的以太之光簡直就是那照亮整個寰宇的恆星!任何“傳奇”引以為傲的外象力在這質與量的鴻溝面前都將自慚形穢!

而此時反應過來的蝕獸群們已如被丟入了水中的純鈉一般,瞬間爆炸。

它們的本能不斷在它們“腦海”中吶喊:純凈……強大……成熟……它要回歸!它必須回歸!哺育母親[Tie]……它的使命!使命不容違抗!

隨着那六頭飛龍型蝕獸立起上身,顱頸上揚,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穿行於夜空。

它們的身軀逐漸鼓脹,身上層疊嵌套的甲殼跟着裂展而開,紫色的熒光自甲殼的縫隙間亮起,展現出了熔岩般的紋路,深邃的膠質狀肌體彷彿連接着星空,內里有如群星閃耀。

這群來自異界的怪物終於在此刻展露出了真正的姿態。

它們尖嘯着,重新向嵐發起了衝鋒,每一步跨出都踏裂了腳下的大地。

電光火石之間,它們已然欺進虹光之中,距離嵐最近的一頭龍蜥蝕獸高高躍起,張開了它的雙顎,下一秒凌然的寒光就要將嵐撕碎。

而嵐,重新睜開了雙眼……

他的目光如炬,亮若赤雷,紫粉色的星雲已然在翻湧中沸騰。

他腳步輕移,與它錯身而過;右手一揮,便抓住了它的後頸,而後順勢轉身,拖着它的身軀橫掃一圈,擊退了其他蝕獸后,直接將它砸在了地上;抬腳重踏,把它的脊柱跺成直角,再像丟垃圾一樣隨手將其丟了回去。

虹光跟着他順勢向上揮動的右手一起攀升。

他嘴唇嗡動,宣告了最後的悼詞——

“NoahToridas!”(願諾亞的光芒能照亮你們的歸途)

洶湧的以太之光響應了他的召喚,掀起了一股燦若白晝、熾烈而凶戾的虹色風暴。

以嵐為暴風眼,一層層疊加擴散,狂怒地席捲了他周遭半徑三十米之內的區域,將周圍所有的飛龍型和龍蜥型蝕獸全部籠罩在內。

那些瘦小的龍蜥型蝕獸紛紛被扯離了地面,推向了風暴邊緣。

這場聲勢浩大的以太風暴就像由兩股方向相反的颶風重疊在了一起,不是互相抵消,而是分割成無數的間層,氣旋層產生的吸力和反氣旋層產生的推力將體積不大的它們牢牢地控制在了半空,在這股狂躁肆虐的以太能流衝擊下,它們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拼盡全力來試圖扭動一下肢體,但別說掙脫鉗制,就是想翹動一下它們利爪都做不到……

在壓倒性的暴力面前,一切努力皆為徒勞。

而那六頭飛龍型蝕獸還能靠着自身的質量勉強立足於風暴之中,它們艱難地挪動着腳步,開始朝着風暴中心行進而去,但在這個過程中,它們的身軀卻逐漸分崩離析。

當它們好不容易來到了嵐的面前,身上的甲殼早已被剝得一乾二淨,在風暴中化為了齏粉,露出了底下還在勉強維持着形狀的皮膜。

它們努力伸長的頸脖將嵐包圍,抬起破碎不堪的殘爪朝嵐伸去。

但嵐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這群怪物……

看着下一刻它們不堪重負的皮膜被無情撕碎,看着它們那宛若星空的肌體在風暴中裂解為了粼粼輝光。

當風暴的終於停歇之時,籠罩範圍內的空間因空氣的大量電離而扭曲,不斷閃躍着青藍色的電芒。

而原本聲勢浩大的蝕獸大群已然在風暴中銷聲匿跡,只剩下了一圈懸浮於半空之中、閃爍着星星點點光輝的環狀黑雲——那便是它們那膠質狀肌體的真面目。

那是構成萬物的原初質料;既是虛空的延伸,亦是混沌的化身;同時,那也是此世間任何活物絕對不能觸碰之物……

而人們為其冠宇的名字為——

塵埃[TheDust]。

……

嵐緩緩握緊高舉的右手,一股不可見的神奇力量將那一圈雲狀塵埃分上下和內外兩次壓縮、揉合成了一根細環。

一個陰影漩渦悄然浮現於他的腳邊,趕在這些麻煩之物落在地上之前,早先躲藏進陰影里的巨蠍帶着二世重新爬了出來。

二世騷了騷腦袋,和嵐對視了一眼。

“剩下的那個怎麼辦?”它豎起了拳頭,伸出拇指指向了將貝利撒留屍體包裹起來的結晶山。

“我去,你把這……”

嵐話說到一半,便察覺到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波動包裹住了他的身體,接着眼睛一花,下一秒他已然來到了千米之外。

想必現在只需要他稍稍回頭,那座顏色完全褪去的結晶小山就將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轉過身,不出所料。

雖然和那座白色的小山還相距有一段距離,但透過磨砂表層的水晶障壁,已經能夠隱約看到貝利撒留那具被半透明的無色水晶所包裹的、形如枯槁的骸骨。

嵐啞然一笑,搖了搖頭,左手握住刀柄,帶着些許玩味的眼神飄向了高處:“還不打算出來嗎?”

無人應答。

但也無需應答。

他抬起了膝蓋,就像是行走於樓梯之上一樣,對着面前的空氣就那麼踩了下去,下一瞬,一道白光自其靴底閃過,一個不大且構造簡單的法陣便生成在了他的腳下,為他構築出了向上的階梯。不一會兒,嵐便登上了“山頂”。

鑲鐵的皮靴與腳下的弧面相接觸發出一聲清悅的脆響。

這個因高熱塌縮效應而被塑造成半片碗狀的弧面,凹面相當光滑,並且從山腳開始越靠近缺口,其結晶的質地就越通透。原本帶有磨砂質感的山體到嵐腳下時已是完全透明的狀態,在倒映出嵐身像的同時,也讓內部那具巨大的神骸一覽無遺。

躺姿的貝利撒留正靜靜地被裹在其中,就像睡著了一樣,它的大部分外表都還保留着死去之時原貌,傷痕纍纍卻仍不失威嚴,任何人都會在其面前感到畏懼,只要你不透過它那隻剩骨架的背部往裏看的話——

如今結晶之下的只是一具徒有外表的軀殼罷了,內里早就被吞蝕一空……但即便是這樣、即便是連接着椎骨的軟組織也早已不見,但那瓷白的脊柱卻依然還保持着完整,不曾折斷、就連毀滅了惡之花的高熱塌縮也沒有讓其蒙上一點焦黑,彷彿這位尊貴的白金之主從未死去,只是歇息……

“……”

就在嵐低頭看着貝利撒留微微出神之時,沉寂了小會的霧靄突然重新騷動了起來,眨眼間便從兩側後方合圍而來,在貝利撒留的脊骨之後幾寸處築起了高牆。

一隻慘白的龍爪,突然從霧靄中探出,踩在了和它爪子一般大的一截椎骨上,突入進了嵐的視線中。

嵐緩緩抬起頭,側着一歪,眯起眼睛笑着說道:“能請您把爪子從我的朋友身上挪開么?”

數秒后,像是聽懂了嵐的話語一般,那隻龍爪緩緩收了回去,隨即兩團淺紫色的“鬼火”熊熊燃起。

有什麼東西從霧中鑽了出來,那是一根淺黑色的、半透明的……長着人臉的的觸手?

它在空氣中蜿蜒曲行着,不多時便來到了嵐的面前,環繞着打量起他來。

這張由皮膜模擬出來的人臉僵硬如面具,充斥着難以言明的怪異氣息。

毫無疑問,這是一隻蝕獸,也是此時此地僅存的……

最後一隻。

那根觸手以幾乎要和嵐貼到一起的距離湊到了他的面前,張開了嘴唇,明明沒有能夠振動的聲帶,卻還是有聲音從它的喉間傳出。

“Eksardas(長子),ludac(抗拒),iysa(義務),unsyth(無法),(理解)。”

如果要我來形容它的聲音的話……

一隻被迫需要融入社會,但又根本不屑於去學習,只是拙劣模仿的怪物。不男不女、嘶啞乾澀,難聽至極,中間還夾着,彷彿嘴裏含了痰說話都說不利索的停頓。

“說完了?”

嵐顯然不想與它廢話。他伸出右手,握住鞘與柄的結合處,反手發力,將那把直刀連着刀鞘一起從腰間抽了出來,猛地一甩,直接將面前這根令人不適的觸手怪物抽飛甚遠。

但沒有痛覺的它被抽飛后很快又回正了過來,彎曲成S型,居高臨下地投注視線,並且再次開口,像是一位在宣讀審判的法官。

“Eksardas(長子),hista(獻出),nas(你的),(精華)。”

“可以啊。”

嵐眉頭一挑,直刀橫至於身前,左手搭上刀鞘,右手握住刀柄,然後雙手一擰,右手反握至於額前,左手正握緊貼右手,將直刀豎著拉到了臉旁。

“如果你做得到的話。”

“……”

這根人臉觸手死死地盯着嵐,沿着來時的軌跡緩緩縮了回去,片刻之後,一聲震天的咆哮響徹雲霄。

它振動雙翼,捲起的狂風撕裂了霧牆,這隻最後的蝕獸此刻終於顯露出了它的真身——不是飛龍、不是龍蜥、而是一頭真正的……巨龍。

之前我們看到的鬼火正是來自於它那雙紫色的眼瞳,但那並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從其中溢出的能量像是火焰一樣扭曲了周遭的空氣。

它身披着以純白為基調甲殼和鱗片,並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似金似銀的光芒,使其看起來無比絢爛;

而它的利爪、棘刺、還有那如同盛開的花朵一般,分成了三瓣的的翼膜,三者的尖端皆為純白,而根部則被優雅的淡紫色所浸染。

神聖、高雅這兩個詞彙不可思議地在一頭怪物身上完美交融。

這頭美麗而致命的蝕獸舒展着自己的身體,隨後再次振動雙翼,升入了天空。

那雙完全展開的巨翼如同一道光輪,擁簇着碎月。在月光映襯之下,那夢幻般的身姿看起來猶如天神降臨。

而嵐也拔出了刀刃,手中的直刀剛一於空氣接觸,晶瑩剔透的透明刀刃便蒙上了一層薄霧。

他揮刀一甩,帶出了一道殘光,纏繞其上的霧氣被揮散,露出了其下那如同寶石一樣被切削出無數層疊立面的刀身。

在這絕美工藝的承托下,彷彿在他手上的不是一柄以奪走性命為目的的武器,而是一件闡述“浪漫”這一詞本身的藝術品。

嵐鬆開了刀鞘,仍其自由落地,然後翻轉手腕,朝着在月下與他隔空相望的蝕獸勾了勾手指——

來啊。

“吼!”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那頭龐然大物扇動巨翼,化作了一顆流星,自天際墜落,筆直地砸向了嵐。

而嵐只是面帶淺笑,持刀的右手拖在身側,向前踏出了一步。

澎湃的氣浪以他為原點席捲了地面,其腳下那些堅硬的結晶則如蛛網般寸寸崩碎,而他本身已然躍入了半空,正面迎上了那顆流星!

揮刀!

一閃!

下一霎那,刀鋒帶出的殘光連成了一道星河,將那頭身形是他百餘倍的偽龍連着夜空一起一分為二!

如此迅速落幕的戰鬥,總是會讓聲勢浩大卻被一擊秒殺的那一方顯得無比滑稽,但……

有時候,要達到目的,並不只有在“戰鬥中取勝”——這一種方式。

就在嵐因為慣性衝進了偽龍中間並掉轉刀刃的那一霎那,那兩片被切開的軀體在轟然聲中爆碎成了最原始的形態,巨量的塵埃以一種避無可避的姿態貼上了嵐的每一寸肌膚,完完整整地將其吞噬,同時,一股光芒從內滲出,將所有的塵埃全部包裹,結成了一個星光閃耀的繭囊。

這枚失去了外力作用的“巨蛋”很快便朝着地面墜去,自肋骨的縫隙間穿過,一舉砸穿了結晶山。在漫天的煙塵中,光芒化作的皮膜之下,那些紫黑色的塵埃正瘋狂地蠕動着,但始終不能突破那層障壁,奪目的光輝不斷在其中閃過,與塵埃展開了激烈地交鋒。

很快,待星光將繭囊填滿之後,裏面早已沒了動靜。

嵐……就這麼……死了?

咔嚓。

呵……

咔嚓咔嚓。

你我都知道這不可能,不是么?

咔嚓咔嚓咔嚓。

畢竟他可是我們的主角。

隨着越來越多的裂紋出現在繭囊之上,無數虹色的光粒從這些裂紋中滿溢而出,飄散在空氣中。

而山頂之上,被丟棄在地上的刀鞘忽地振動了起來,像是受到了主人的感召般“嗖!”地飛了出去,穿過空洞,狠狠地砸進了地面,立在了繭囊之前。

經此一震,裂紋迅速從頂端擴張到了整個繭殼之上,然後在內部壓力的作用下轟然破碎,失去了束縛的虹光如同煙花般炸開,和煙塵混雜在一起而形成的氣團宛若銀河。

面色蒼白的嵐就站在“銀河”中央。他低着頭,那把直刀穿透了他的胸膛,那些“群星”正是從他胸膛上的傷口裏逃逸出來的。

而那柄直刀原本無色透明的刀刃現在已經被虹色的光輝徹底填滿,那不斷律動着的輝光看起來就像是在吮吸着他的靈魂。

嵐邁開雙腿,一步一挪地來到刀鞘旁,雙手握住刀柄,深吸口氣,然後一把將其拔出了來,踉蹌中着插回了刀鞘之中。

這之後,他胸膛中央的那個貫穿傷口才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地速度癒合,周圍的那一圈流光溢彩在沒了後續補充后,也漸漸彌散在了空氣中。

嵐鬆了口氣,抬起頭,看着高懸天邊的碎月,張開雙臂,就這麼直直的向後倒去,躺在了地上。

為了中和那些無序的混沌之物,在短時間內損失了難以計量的源質之後,即便是他這種超然的存在,其靈魂也難免遭到重創,整個人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都陷入了的極度虛弱的狀態。

就連自煙塵縫隙間灑落的幾縷月光對於現在的嵐來說都過於刺眼,迫使他不自覺地抬起了右手,搭在了額頭上,幫他遮住了大部分的視線。

我……是誰?我……又在哪?

他大腦內用于思考的神經迴路彷彿被阻斷了一樣,意識在渾噩間遊離。

不過老實說,嵐其實並不抗拒這種感覺。

唯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暫時忘記那些只能由他一人承受、無法與他人言說的事情。

但,這副模樣,終究是不被允許保持太久的……

隨着激蕩的煙塵隨着時間漸漸落定,恍惚間,嵐眼角的余光中瞥見一束與眾不同的月光垂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過於凝實的光芒讓他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某種異樣的感覺在他心中蔓延,他挪開右手,-掙扎着半仰起上身,在醒神的刺痛中重新睜開了雙眼。

經過短暫的適應之後,他終於看清了立於身前之物,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光亮重新出現在了他無神的雙眼之中。

映入他視線之中的,是一位由月光化成的美麗女性。

除了沒長獸耳以外,和之前嵐在魔法投影中看到的那位少女至少有着七分相似。

他看着“她”溫柔地伸出了手,觸摸着他的臉頰,他看着“她”的雙唇變換着形狀,用唇語對他說——

嵐。

好久不見。

“……”

他啞然一笑,然後腰身發力,緩緩站了起來,將面前的虛影撞得支離破碎。

巧合的是,天上的雲朵此時也彷彿配合他的動作一般,飄到了他的頭頂,遮住了碎月。

黑暗重新降臨,整個骸骨空腔之內只剩了兩抹紫粉色的光芒,而且很快,連這兩抹光芒也消失了。

在這期間,嵐先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將插在地上的直刀拔了出來,重新收回了腰間。狀似隨意地向前踏出一小步,將腳掌擱了在了一塊腳邊的碎水晶上,前身順勢向前微傾。

而後,他重新抬起頭,雖然是在笑着,但那眯成縫的雙眼與嘴角的弧度卻多少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他聲色愉快地說道:“貝爾,要是你這麼喜歡扮成女性的話……”,腳下一邊發力:“我不介意讓你一勞永逸。”

細微的吱呀聲過後,嵐直起身子,收回了踏出的左腳,底下那塊碎水晶已經變成了一攤齏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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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閃耀於夜空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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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1 · 赴 / 縛約--Part 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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