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我“休假”的那個春天，我和父母之間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他們建議我趁着年輕及早為買房子做打算，並希望我能在市郊物色房子，向銀行申請貸款。這樣到了還款時我就和父母各出一半的錢。因為按照他們的看法，三年之後再買房子，以他們現在的收入水平肯定沒有足夠的能力償還貸款。

我同意他們的看法，但不太願意在市郊購置物業。那裏的房子並不便宜。即使以現在的樓價，我和父母各出一半錢也是一件吃力的事兒。我目前想到的只是，能夠在這個鎮子上買個房子已經很不錯。這裏的樓價很適合我們的能力，償還貸款也很輕鬆。至於我要到哪個地方工作的話，那就去租個房子好了；萬一工作丟了，或者公司倒閉，那我完全可以隨着新工作再換個地方租房。假如我在鎮上有一個房子，那麼即使我到外面一事無成，要回到這裏來找工作或者組建家庭，我還能夠有個地方下腳。我認為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計劃。

父母聽了我的這番見解后，臉上的表情猶如晴天霹靂。我實在搞不明白的是，我的意見即使顯得很幼稚，也不至於遭到如此的反感。

他們解釋道，之所以覺到極其反感的原因是，“所有人”買房子都選擇在市區或者市郊，就從來沒有人像我這樣想在鄉鎮上買個房子。他們認為，在鎮上買房子的本身就是一種不爭氣的表現。再者，“所有人”都搞一套風氣的時候，而你自己卻搞另一套，那就是丟人現眼，給人笑話，讓人瞧不起的行為。基於以上的原因，他們堅決抵制在本鎮上購買廉價的房子，一定要到市區或者市郊購買高價的樓房。

我回應道，既然是這樣，索性不買好了，反正我沒有房子也可以生活，沒有貸款壓力會活得更輕鬆。

他們要我等着瞧。並警告我，假如我要在本鎮上買房子，那是得不到他們半點幫助的，還要我好自為之，日後別後悔今天的決定。

我說我絕不後悔。這事就這樣不歡而散。

晚上，我到公園那裏找到了常駐流浪漢：李雲龍先生。我跟他說起今天我和父母之間發生的事情。他搖了搖頭，對我說了一句：

“只要你喜歡，這個公園以後就是你的家。”

“我不想當流浪漢。”我笑着說道。

“什麼？你不要天然的宮殿，反而要一個將人圈起來養的家？”

“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說道。

“來，我在公園給你找個家吧。看見我坐的這張凳子了嗎？這是我的家。隔壁那張凳子你拿去吧，現在它就是你的家。”

我按照他的話坐到了隔壁的凳子上。

“怎樣，舒服嗎？”他問我。

“硬邦邦的，而且很冷。”我說道。

“你買的新房子要是不裝修，房子照樣會通風的。所以這不是家的問題，是你沒有給它裝修。”

“現在這個家我要怎樣裝修呢？”我好奇地問道，忍住了笑意。

“把你的鞋子脫下來，互相交疊拼成長方形，像這樣……再用自己的針織衫捲住它們包起來，一隻枕頭就做好了。凳子就是你的床。接着拉緊你的外套鏈子，手臂縮進去，讓外套套住你的手臂，這樣手就不冷了。然後再將兩隻空出來的衣袖蓋着耳朵和臉，一個晚上你都不受寒冷的侵害。最後一覺睡到天亮。”

“我才不這樣做呢。”我說。說著就在長凳上躺了下來，用手肘托着頭。李雲龍也有樣學樣。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一句：

“不這樣做你就活該受凍！”

“我非要一個房子不可嗎？”我說道，

這問題是問我自己的。

“如果你把幾頭豬圈起來，並且說，‘這是我的豬’，然後你每天給它們餵食，這些豬就會肥肥白白，母豬還會給你生小豬。”李雲龍說。

“假如我不要房子呢？”我問他。

“那就好比如你將豬圈打碎了，將它們牽到公園裏給它們放養；這樣做的話，豬就未必是你的。任何人都會在一旁對你的豬虎視眈眈，每個人都想將它們搶過來，據為己有。”

“我又為什麼要養豬呢？”

李雲龍並沒有回答。我們都靜靜地待着。過了一會兒，“中心人物”帶着幾個崇拜者來到公園。我和這人早就認識。我們都是小學的同學，不過我和他極少打交道。

“噢，老同學很久沒見了。”這個被譽為“中心人物”的老簡對我友好地打了一聲招呼。

他帶着一股強勁的十級颱風席捲而來，身邊那些人都被他捲走了。現在他又想遊說我。

“我們待會兒去夜宵，上酒吧，你來不來？”

“很感謝你的邀請。不過我有事，不去了。”我說道。

“隨你喜歡咯！下次有機會一定要來吃個夜宵。”

緊接着，那些他帶來的人馬將李雲龍當做人質押走了。這就是我不加入他們的代價。

“好啊，”末了我說，“我們再見。”

根據李雲龍以往的講述，他們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飲酒。-每次都要飲到不省人事，醉醺醺的，直至最後給人抬到家裏才會罷休。

有一次，李雲龍就被四個人好像抬轎子一樣地抬到自己的家門口。他們放下他，大聲叫喚他的名字，然後開始在他的身上找鑰匙。

李雲龍的家就住在一個三層複式的商鋪裏面。這商鋪平時不經營生意，只作為房子來居住。他在家裏是最小的弟弟，有兩個姐姐，一家五口都住在這棟房子裏。

如果從地理位置去視察這所房子，它的正門剛好對着一條水泥路的轉角處。根據他父親的看法，這個位置對於房子的風水會產生不好的影響。於是他父親就特地在門口對着的轉角路邊放了幾塊大石頭，以此作為水泥路的邊界和風水上的遮擋之用。

那次李雲龍被抬到家門前躺下來時，頭就枕在那堆石塊上。那些找鑰匙的人並不了解情況。當李雲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睡在這堆石頭上時，他就好像受到驚嚇一樣跳了起來，並且叫罵道：

“去你媽的！你們下次別把我放在這裏了。我真倒霉！”

之後他就好像看見了些什麼東西似的喊叫了起來：“嗨，你滾，快滾，別來纏着我，這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我去你媽的。真倒霉！”

李雲龍解釋道，他那晚之所以這樣咒罵是因為他害怕。幾個月前，那裏曾經有人因為酒後駕駛摩托車出了事故，司機就是撞到這堆石塊上而丟了性命的。弄得事後死者的家屬們必須對着這些石頭做了一天一夜的法事。這給他留下了陰影，以致於他每次回家時都不敢再靠近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