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採訪

晚九點，劉民走進一棟三層樓房的前院，鄰舍小張和一群工友正在芒果樹下刷火鍋喝皮酒，看到劉民，六七個年青的男女齊刷刷看過來，小張紅光滿臉地招呼他過來一起嗨皮，擱平時，劉民指不定就上前蹭一頓，但這時卻笑着說我剛吃過你們繼續。

小張叼着煙站起說民哥你這樣不行啊！打工人的生活不系你那樣過的，吃喝嫖賭都不沾那還出來打甚麼工？你對得起你那副靚仔的外表嗎？

眾人哈哈哈笑起來。

小張其實比劉民還要大上兩三歲，只是這個典型的南方男人比較矮小，認識的人都叫他一聲小張。

劉民笑了笑，轉身走進樓梯口，頂樓共有三個單間，一個共用的天台，劉民租了中間那間，左邊是小張住的，右邊本來是一對夫妻，因為實在受不了愈發像個烤爐的房間，最近搬走了，到現在還是空着。以至於滿頭染成金黃捲髮的肥胖房東大媽每次見到劉民，都會張開猩紅的厚唇問他不是在市區干保安嗎？市區的房子辣么貴，叫你們的保安仔來這邊住呀。

回到房間，劉民從褲兜里掏出一瓶跟雲南白藥差不多的玻璃藥瓶，寫着“復方丹參丸”，下面是濱江區鴻興製藥廠生產。透過深色的瓶身看到裏面的顆粒丸子，仔細回想，鴻興製藥廠的工衣男是在西瓜刀架他脖子將他推到前面的時候，快速塞進他褲兜。工衣男存了怎樣的心思劉民懶得去管，當時沒有交給刀疤臉警察，現在更不會自找麻煩。

第二天清晨，劉民跑完五公里的河堤，剛打開房門，擺放在床頭的手機響個不停，拿起來直接按的免提，話筒里傳來嬌媚得入骨的慵懶聲音：“睡懶覺的臭弟弟，你在幹嘛？”

“睡懶覺能幹嘛？”

“哎呀，你快起床啦！我再眯會，等你過來接我……噢，我去接你吧！”

劉民已經在腦海浮起楊穎躺在柔軟的床上，清晨的陽光照在她慵懶的肌膚上……劉民甩了甩頭，嘆了口氣，有點受不了這個女人，好好的一句話，經過她嘴裏就變了味道。他不明白楊穎怎麼會選擇記者這種嚴謹枯燥的行當，她應該在二奶多姿的領域裏鑽營，轉轉那雙勾人的媚眼，嗲幾聲乾爹，哪個身家比城牆還厚的富商不能為她灑千金，拋家棄子？什麼樣的貪官不能被她拉下馬來？

這女人天生就不是干記者的料，事實證明的確如此，能進得了電視台工作的人就算沒有強硬的後台，辛苦耕耘二三年也該轉正了，她還只是個跟三年前沒絲毫提升的實習生，比她後面進來的習實生馬天來早就爬到她頭上，對她呼來喚去了。這一度讓老楊絕望，不得不盼她出人頭地無望就找個青年才俊正經嫁了算了，但楊穎絲毫不在意老父親的殷殷目光，到目前為止依然是個純潔的單身狗，依舊不緊不慢的在新聞部混日子，

二個小時后，劉民在濱江橋頭終於見到珊珊來遲的楊穎，很正式地穿了件白色的花格子短袖，讓看慣了她穿T恤的劉民耳目一新，圓潤的鵝蛋臉像描了淡淡的妝，又好像沒描，反正劉民是看不出來，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才是最正常的，有幾分記者的模樣。

她鬆開扶方向盤的那條雪白雪白的手臂揮舞着向車窗外的劉民打招呼，再努努嘴，示意他坐副駕。

“去哪？”一上車，劉民問道。

楊穎卻不着急回答，側過她白皙的過了份的臉蛋笑吟吟地審視着劉民。

“怎麼了？”劉民疑惑摸摸臉龐，又自審了一下全身，

白色T恤黑色休閑褲還有一雙帆布鞋，全身加起來雖是不足70元的地攤貨，但很合身很乾凈啊，完全沒有問題，比他在山溝里穿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楊穎微微收斂笑容，道：“民子，你很精神，很親切，比老馬那種虛有其表的男人好到天上去了，要真有你這個親弟弟，我可要使勁疼着你才好。”

劉民感到意外，第一次聽到有人將親切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帶點靦腆的特徵下總是以人為善，認識不認識的人大多笑臉相對，很好說話的樣子，但那只是給人的第一感覺，當有人想走近一點接觸他的時候，他已經築起高高的防火牆，用胖子的話說，沒人能進入劉民的內心。

這種性子，和親切扯不上關係吧？

“還傻呼呼的。”楊穎咯咯笑了起來，兩個小酒窩勾人垂涎，讓人忍不住撲上去品嘗一番。小汽車慢慢起步，向著濱江大道駛去。

劉民跟她接觸多了就發現，楊穎這個女人你跟她說正事，她非得跟你東扯西拉，胡天海地連她自己都找不着北，若不理她，她又會跟你談正事，像倒豆子一樣把事情都往外面潑。

劉民很有耐心地選擇沉默，果然，才過了兩分鐘，楊穎道：“好煩人哦，該睡懶覺的好日子，還要出來跑工作，馬天來那個人你是知道的，平時生龍活虎，上跳下躥勤快的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病了，姐姐我呀才不得不親自扛起大旗。”

親自扛大旗……你太抬舉自己了，劉民問道：“採訪？”

“嗯，去藥廠做個常規的訪談，上禮拜三訂好的日子，原計劃老馬做採訪，我拍幾組照片，打打下手活，沒想到事到臨頭，好好的老馬竟然報了病假，藥廠自然不管你這些，錯過時間想再約再難了，所以呀，老杜就讓我上嘍，民子，你說姐凄涼不凄涼？”

言語中，滿滿的抱怨，沒有一絲逮着機會求上進的意味，劉民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但同時，他想起昨夜的事，還有被他扔在雜物盒裏的藥瓶，心想應該不會那麼巧吧，要不然，這世界也太小了。

劉民道：“上天州晚報？”

“那當然，你以為電視有那麼好上嗎？這種帶有功利性的訪談連報紙都未必能上，主要看記者的發揮，能深挖，能引起民眾共鳴的東西，才有用……”

直到二十來分鐘，車子停在“鴻興葯業有限公司”的大門口時，劉民才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不死心問道：“是不是還有一家鴻興製藥廠？我見過有人穿那種廠服。”

楊穎撲哧笑了：“還真有，不過是同一家，這裏以前叫“鴻興製藥廠”，後來老東家退休，他的兒子上位后換了件馬甲，別緊張，循例而已，你在旁邊拍幾組照片，記住要把姐拍的美美噠，辦完事，姐帶你去逛步行街，好好獎勵你。”

說完，將一台索尼數碼相機掛在劉民的脖子上，然後下車向保安室走去。

這一刻，劉民腦海里浮現起拿刀架在他脖子的工衣男，還有開車撞倒工衣男的兩名彪形大漢，和臉上有刀疤的警察，透着幾分詭異的幾個人影在劉民腦海輪番閃過，讓劉民感覺事情沒楊穎想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