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龍醫生
在朝西醫院5層血液科的13號診室里,楊如果第一次看到了那雙鳳眼。
329的入職體檢,指定在朝西醫院。
幾天後去取體檢報告時,楊如果被一個戴口罩的醫生叫住——她是那雙鳳眼的主人,血液科實習醫師。
女醫生望了望楊如果身後,問:“就你自己嗎?”
楊如果嗯了一聲,覺得這女孩聲音軟軟的。
“那…我就直說了?”她輕聲說出了一個疑問句,好像在鼓勵自己。
“這是你的檢查結果,經血液科會診,得出的結論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晚期……”女醫生輕輕停住,盯着楊如果,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又好像在等着楊如果暈倒。
楊如果笑笑,點點頭,問:“你叫什麼?”
“我是血液科醫生,龍溪瀾。”
“現在不巧剛好有事,改天再找您吧。”楊如果沒說謊,丁九要求他下午參加培訓。
龍溪瀾以為自己沒講清楚,又把“你有病,而且很重”的意思着重強調了一遍。
楊如果說:“但我真的有事。”
楊如果不算帥,但很高,很乾凈,也很結實,笑起來也能照亮一間教室。
龍溪瀾覺得這個大男孩有點可惜。
……..
楊如果不是不怕死。
而是每個有仙骨的人都有經歷嚴重疾病的經歷,其中多發於血液系統和骨骼系統。例如白血病就是很典型的癥狀——但絕大部分人很快都會無葯而愈,實際上這是具備仙骨體質的人必經的一次脫胎換骨。
蘇子是歸鳥驛岐黃部的醫生,也是楊如果媽媽李蹊的好友。她告訴楊如果,他的這個過程已經開始了,不必驚慌。
不過,楊如果還是很快去找了龍溪瀾,特別是龍溪瀾摘下口罩后的笑容,讓楊如果覺得,很有必要多和龍溪瀾談談,除了病情,還有很多事情可談。
龍溪瀾很走心,甚至從醫院為楊如果爭取過幾次免費治療的機會。楊如果也報以電影,晚餐和咖啡,龍溪瀾熱愛黑咖啡和冷萃。
楊如果做第二單時,是情人節的前兩天,在一個叫福壽市場的箕斗區。
單子派得順利,想到第二天是情人節,楊如果就在福壽市場給龍溪瀾挑了兩件漂亮的小東西,攤主的臉被斗笠遮着,伸出的手臂是一截青鱗龍爪。
沒想耽誤這幾分鐘就出了事,幸虧帶他的外勤劉五八用了十二重天術,兩人才逃了出來,但倉皇之中,丟了電動車。
回到歸鳥驛后,他倆差點被丁九罵化了。好在兩人只受了些輕傷,丁九逼着楊如果回到市場冒險取回了車,這件事才算過去。
單子派完,都會有三天假。
晚間,楊如果的宿舍里,一片晶瑩剔透的紅色石頭,和三片湛青碧綠的扇形貝殼,靜靜的擺在桌子上。
楊如果憋了一天一夜,笨手笨腳的DIY了一根跟自己的脖子上的項鏈差不多的情侶項鏈。
情人節那天,楊如果手寫了一張卡片,帶着一枝玫瑰和項鏈,去了朝西醫院。
卡片上寫着:我爸說,沒有如果的人生會很乏味。
字有點丑,但很整齊。
那天急診挺忙的。
楊如果攔住一個小護士說找龍醫生,她不耐煩地說:沒看見。卻突然盯住楊如果手裏的那支玫瑰,抬頭打量了他一眼,然後疾步跑到遠處的一扇門旁,用肩膀頂開,伸頭進去喊了一聲:親愛的,有人找。
穿着白大褂的龍溪瀾急匆匆走出來,
她張望了一下,就朝候診區快步走來,邊走邊說:“你怎麼來了。”
楊如果笑着說:“今天放…”
龍溪瀾卻與他擦肩而過,楊如果轉過頭,看見一個男人,從候診區站起來,個子不高,腋下夾着手包,手裏握着一捧怒放的玫瑰。
楊如果知道那是52朵那款,今天售價1899元。
走出醫院大門,正是晚高峰,街頭人來人往,很多女孩子抱着花。
楊如果點了支煙。不遠處有一輛豪車靜靜地停在路邊,雙排氣管流淌出濃重的水霧,紅色尾燈配上烏黑鋥亮的車身,像一個虛張聲勢的打手。
不一會,龍醫生和那個男人走出來鑽進了那個精緻的鐵殼子裏。
楊如果撕掉卡,把玫瑰插在路邊一輛電動車上,項鏈繫到自己頸間,給劉五八發了條信息:在嗎?
過了幾秒,劉五八回:幹嘛?
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你胸大嗎?
巨大的樓宇廣告牌上,滾動顯示着西伯利亞的寒流已經抵達燕北,空氣變得乾冷乾冷的。
楊如果裹緊衣服,穿過燈紅酒綠的路口,朝公交站跑去。
不過那天他沒喝醉,因為失去了心情。
劉五八聽楊如果說了經過後,大笑着說你丫連失戀都算不上,他說:“雖然豬愛飼養員,飼養員也愛豬,但肯定不是同一種愛。所以你那隻能叫失算。”
沒錯,楊如果只是龍溪瀾的病人——他早該明白這個道理——再說好白菜的周圍,豬怎麼會少呢——包括自己。
後來劉五八帶着楊如果去一個空曠無人的箕斗區練車練到半夜。
最後他們坐在路邊抽煙時,劉五八沒頭沒腦的丟過來一句:“那姑娘挺颯的吧。”
“誰?”
“還裝傻。”
楊如果說:“她是我的醫生。”
劉五八嘖嘖的說:“喲喲——還“你的”“一生”。”
楊如果也笑,劉五八又說:“想追就得多聊,現在狼可多了”。
楊如果苦笑着說:“咱們這行狗命尚難保全,哪有時間。”
“擠唄。”劉五八吐出一口煙,看着遠處說:“誰的一天都是24小時,都排的滿滿當當的;命里忽然多出來一個人,就多了一件事,你擠不出時間就讓給有時間的,比如我這種有大把時間的社會閑散人員。”
楊如果說:“去你大爺。”
劉五八沒理他,望着天空說:“我操。”
幽藍深邃的穹頂上,不知什麼時候浮現出了很多種顏色的光,像天空垂下來的巨大流光溢彩的幕布,蜿蜒着,閃爍着,緩緩移動。
“我操,極光嗎?”楊如果問:“怎麼是彩色的?”
劉五八沒說話,他倚在單車身上,楊如果席地而坐,兩人就這麼愣愣地看着斑斕的夜空。
光幕逐漸在變得明亮,楊如果看到路兩側是長滿大片金色荒草的草原,夜風掃過,一排排草浪,湧向遠處,發出潮水般的聲音。
楊如果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和龍溪瀾已經不在同一片天空下了,她的天空中會有光嗎?她的世界可能比太虛天更遙遠,更曲折,自己可能永遠也無法抵達她的世界。
“如果,”劉五八嗤了一聲說:“干這種有今兒沒明兒的活兒,什麼仙骨都是爛命一條,該燦爛就燦爛,別想那麼多。”
他們倆都仰着臉,眼睛被各種顏色的光照亮,陰晴不定。
許久,劉五八跨上車大聲朝楊如果喊:“回吧!”
楊如果站起來坐到車上,又看了一眼那些退縮到天邊的極光,已經很淡了,忽然他看到遠遠有個人影,站在荒草叢中,一動不動,隨着最後一縷光芒的消失,倏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