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3單 第1次阻擊
很久之後,楊如果經常會回想起這個夜晚,雙槍丁九,叼着煙,帶着魂飛魄散的自己,穿過那片滿是燈籠的竹林,進入另一個世界。
特別是他正拖着奄奄一息的馬白朮和李十三,掙扎着逃出這個世界時,會格外的想念丁九。
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是楊如果接到的第三單。
按329規定,楊如果的試用期將在他完成三單后結束,並正式入職。
這次,他第一次真正遇到了潛龍門的阻擊,也是他第一次見生死。
人見了生死,就像刀剁到鐵,有的會直接崩掉,有的會見到本心,所謂掄刀上陣,高下立分。
那一天,楊如果在歸鳥驛見到了另外兩個戴白框眼鏡的人,他們風塵僕僕,一個清瘦冷硬,如斯文匪類,一個肥黑高壯,像販夫走卒。
歸鳥驛的驛丞是丁九。
楊如果進門時,丁九沒有介紹,只對他遞了個眼色,就離開了。
那兩位打量楊如果許久,盯得楊如果發毛。
瘦子伸出手道:“馬白朮。”
胖子揚了揚下巴,咧嘴:“李十三”
楊如果心裏一震,說:“久…久仰。”
那天燕北市下了第一場春雨,他們帶來了楊如果試用期的最後一單。
路線:三級跳,
終點:海山關老龍頭,
任務內容:人定亥時三刻,海澄樓前,太陰東震位,依次焚化五雷、抉影。搖光指路三符。
人員:馬白朮,李十三,楊如果。
主要交通方式:地鐵+高鐵
第一個地址在燕北市祖壇公園五色土,
第二個在津河市之眼49米高處;
第三個在海山關老龍頭。
除了有點遠,楊如果沒有太多感覺,甚至生出些去旅行的錯覺。
換服裝和裝備時,馬白朮看着楊如果的掛墜輕輕說:“你爸也有一個。”
楊如果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曾為了尋找自己的母親,與楊非常一起背過處分。
這種感覺與和丁九在一起有些不同,就像一起逃過學的學長。
出發時,丁九走過來拍拍楊如果的肩,說:身份證帶了吧。楊如果點點頭,他說:機靈點。然後他看向馬白朮和李十三,他們之間什麼都沒說。
三月的楊樹已經長出了黑紫色的花,毛毛蟲一樣,一條條的掛在枝頭,地上濕淋淋的,在地鐵二號線上人不是很多,三個沉默的黑衣坐成一排。
許久,馬白朮摘下眼鏡擦了擦,對楊如果說:快到了。楊如果嗯了一聲,猶豫着叫:馬…
馬白朮說:叫叔。
“馬叔。”
馬白朮戴上眼鏡,緊繃的臉鬆動了些,眼神明亮溫熱。
李十三也立即扭過臉道:我呢?
“李叔。”
李十三立即勾住楊如果的肩,毫不掩飾地嬉皮笑臉。
第一個地址的規定動作很簡單,李十三結了幾個手決,楊如果鑽進護欄抓了一把土出來放到一個畫著卦象的布袋。午飯是漢堡薯條,李十三還給楊如果買了雪糕。
這讓楊如果想起那個從未如此對待過自己的兼職父親。
他們是從南站上的開往津河市的高鐵,
車窗外大片的工地和鋼筋水泥飛快的倒退。楊如果對面坐着馬白朮,他身邊是一個胖胖的大姐,燙着頭,咔吧咔吧的磕着瓜子,桌上擺着一隻冒着熱氣的大號保溫杯,地上一片白花花瓜子皮,
偶爾抬起頭打量他們仨。
馬白朮一直盯着窗外,片刻,他好像坐得不舒服,扭動了幾下身子,看了一眼李十三,李十三站起身和他對換了座位。馬白朮坐到楊如果身邊依舊一言不發獃呆看着窗外,楊如果有些睏倦,靠在倉壁上愣神。
對面的李十三忽然掏出一根煙,點上,愜意的噴出一口。
大姐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大吼:“誒誒誒!什麼素質啊,這兒能抽煙嗎!”李十三說:“大姐您這瓜子皮都快埋我腳脖子了,我說您什麼了?”又用力吸了兩口,還得意洋洋的朝楊如果擠擠眼睛,再次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濃烈的煙味,很快就讓鄰座的乘客紛紛站起來指責李十三,喧鬧沒一會就招來了巡查的列車員和乘警,李十三立即被連推帶搡的帶走了。
胖大姐仍然在和其他乘客大聲討伐着李十三,一個大爺端着熱水杯,扯着破鑼嗓子叫:“這種人就他媽欠抓起來!”臉上的肉都抖了起來。
楊如果錯愕着看向馬白朮,他卻一言不發,淡淡的看着大姐,手慢慢的從兜里掏出兩支煙,遞給楊如果一支。
這是幾個意思?
這讓楊如果羞愧萬分,他想站起來向群眾解釋自己其實根本不認識這倆人。但馬白朮的目光像冰山一樣把他壓在座位上,他只說了一個字:抽。然後把煙塞進楊如果半張着的嘴裏,點上。
當楊如果和馬白朮被帶走時,車廂里炸了窩,果皮和餐盒也向他們砸過來,胖女人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像被侮辱了一樣,帶着哭腔呵斥着:“打一上車就看你們仨不是好餅!”
他們倆在餐車見到了李十三,馬白朮問了一句:說清楚了?李十三點頭。此時車已經減速駛入津河南站。乘警讓他們從乘務員的門下了車,還跟三人握了握手。
楊如果全程一頭霧水的跟着,完全不知道演的是哪一齣,隱隱覺察到這裏面有事。
從一個沒有乘客的出站口出來,是一條馬路的拐角處。一輛刷着某物流的黑色依維柯早就停在那裏,上車后,馬白朮立刻解下背包,掏出三顆紅丸分給每人吞下。
依維柯把他們送到一座禪院旁的小巷中,三人下車隨即鑽進了一家香燭店。趴在櫃枱上的店主只抬了下眼皮,就閉上眼繼續打瞌睡。李十三熟練的推開一道門,一路向下,又拐了幾個彎,進入一間素凈的屋子。
他倆在房間裏四處查看了一圈,馬白朮立刻把住楊如果的脈,鬆了一口氣,放開手說:“高鐵上的是潛龍門的人,施了一種叫弱水的毒。我們抽的葯煙只能抵抗緩解,不能完全解毒,要及時用赤松丸解去餘毒。你如果有胸悶頭暈的癥狀,要及時講。”
楊如果恍然道:“馬叔,是那個胖女人嗎?她怎麼施的毒?”
馬白朮推了推眼鏡,說:“那胖女人只是其中一人。弱水是遇熱汽化的毒物,咱們上車后,你有沒有注意到兩件奇怪的事,一是車廂兩端的門被關上了,二是每個乘客面前,都放着滾燙的開水。”楊如果茫然的搖搖頭。
“弱水之毒無色無味,很難被覺察。但有兩個弱點,一是起效慢,保持濃度的前提下,需要吸入八分鐘以上;二是加熱的水必須保持沸騰,藥力才能迅速氣化,加上我們這趟路程時間短,所以他們不得不時刻保持水溫。我和十三分頭走了一圈,發現所有杯子裏的水都在微微沸騰。”
“杯子裏用了火陽散。”李十三補充了一句。
“為什麼抓咱們?“楊如果問。
“潛龍門誅殺仙骨之人不需要理由。”馬白朮皺着眉搖搖頭,道:“但…來了這麼多人…”
楊如果又問:“為什麼不喊乘警抓他們。”
李十三點了支煙,笑着答:“果兒,咱們這節車廂的乘客,全是他們的人,人家是包場滅咱們仨!”他噴出一口煙:“這幫孫子是真他么有錢。”
楊如果明白了,一兩個乘警很難控制整個車廂的局面,而且一旦在車廂內發生爭鬥,逗留時間很可能會超過八分鐘,當時唯一的出路就是快速離開。
楊如果自言自語道:就為咱們仨,值么?
李十三拍着大腿說:“我操你可不知道,潛龍門辦事全是集中優勢兵力抄後路、包餃子,下手倍兒黑。晚上的行動,小果可得跟緊點。”
晚上在第二個地點的行動,三個人將要分別在三個不同卦象的艙位各自行動。
楊如果的任務是準時用火柴——馬白朮一再提醒:“必須是火柴”——在一個小香爐內點燃一顆叫三昧丹的紅丸,燃盡后即可離開。
“順利的話,就一根煙的功夫。”李十三拍拍楊如果。
三個人各自找舒服的角落閉目養神。一路的經歷讓緊張的漣漪還在楊如果心裏起伏,沒有睡意,他拉下衝鋒衣的帽子遮着臉,靠在窗邊,獃獃的望着這個陌生城市漸漸暗下來。
他想起一雙細長的鳳眼,和盤起的髮髻,鬆鬆的,帶着琥珀一樣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