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華如水
“我以僵楚之地盡歸南陳為餌,又以掌上明珠為質子,借他南陳十萬精兵北上助我,那南陳皇帝卻不置可否,竟不答允於我!”
時值梁國新朝元年,尚未登基的北梁王於某座營帳內首座上大發雷霆。
“王上息怒!
其下站有諸將與數位臣工,一左一右,盡皆俯身勸慰。
北梁王目光如炬,掃視座下諸人,又道:“如今,那叛亂的賊子們已攻陷北地平淮,商邕二郡,以互為犄角之勢將京師之地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日便要直取京都!我之母后,王后,還有眾位妃嬪,汝之臣子家眷,數日內便要成為階下之囚!”
此言落地,驚嚇得諸人俯身更盛。
“若要家裏妻兒不受賊子侮辱,爾等,有何良策?”
“議和吧,王上!”
“那誠王手握三十萬精兵之眾,又有斐吉、良珂等我梁國良將,王上,議和吧!”
“議和啊王上!”
“議和當為如今上上之策!”
“議和……”
北梁王靜靜看着那些從京都遠道而來的臣子們與那些從各路大軍里急召而來的將軍們,有些不斷地俯身求和,有些則站在原處一言未發。
“議和啊……”北梁王重複着那些人的話語,又不知朝誰說道,“都記下了嗎?”
“回稟王上,臣都記下了。”
位於群臣之後,有位手持墨筆,懷護宣紙的老者回話道。
北梁王冷冷道:“殺了。”
群臣沸然,而帳外湧進長戈與鐵戟來。
“右丞相,魏大人。”
“左路軍先鋒官,王將軍。”
“……”
隨着老者手持宣紙,如閻羅殿裏,判官落筆,喊至其人官職姓名,便有或戈或戟刺入其身。
慘叫聲不斷。
霎時,帳內一地紅血。
有不甘者,騰空而起,意欲逃竄。
老者見狀,卻只見微微抬起一掌,那幾乎觸碰至營帳頂部而身穿胄甲的將軍便在眾人的驚詫之中爆體而亡。
殘屍,散落四處。
眾人紛紛避讓,本該是血濺一片的情景,卻是連一絲紅血都未瞧見。
那出掌罡氣竟是直接將血水打成霧氣,可見其掌平凡之中攜着無比猛烈的霸道。
老者面不改色,依舊如常色。
“禮部參知,張大人。”
“……”
渾厚而蒼勁的聲音再度浮於營帳,且人群里又是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此時,站立之人里仍有半數,見狀后其間更有人朝地屍首吐出唾沫,嗔怒道:“該!一群貪生怕死之輩!”
文武二官,一左一右,圍着戈戟。
北梁王擤了擤鼻,又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顯然是有些厭惡空氣里瀰漫著的血腥味,他正身再度說道:“孤雖未正式登基為王,但秉承先王遺詔,繼統大位是為我梁國之王。此等奸佞之臣,卻教孤與那賊子議和?其罪當誅,罪不容赦!爾等皆是我梁國砥柱,是謂忠臣良將,孤與眾臣在此,何懼賊子之有?”
“王上萬福!我梁國萬幸!”
營帳內爆發出一道自下而上的吼聲來,連綿不絕,如雷霆之威,響徹野地。
……
夜色里,有月當空。
少年郎在黃泥道旁趁着月光撿了一些新鮮的草根,走到白馬前餵食起來。
白馬朝前聞了聞,便伸舌捲起草根入嘴。
陳鹿靈尚在疑惑,為何這碩大馬車捆綁着的馬兒卻被扔在此處無人看管,
竟也不會自行離去呢?
“馬兒馬兒,你為何不離去呢?”
白馬只顧着咀嚼他手掌間的草根,從嘴裏呼着幾口表示滿意的熱氣。
也是,畜生怎麼會說話呢?
他怔怔得聽着遠處眾多營帳不知從何傳來的呼喊聲,陳鹿靈嘆了口氣,昂首看了看皎白的彎月,不知怎麼得卻瞧見了少女的面容。
當下,陳鹿靈晃了晃腦袋,面前自是那一輪彎月。
他撒開手掌里的草根,落入泥濘里,白馬似乎惱怒地用頭撞了一下他。
“再吵,把你頭打下來吃!”
他朝着白馬罵道,而那白馬卻像聽懂了似的低下頭來,自去吃那泥濘里的草根了。
“你餓了,也不會自己跑到邊上尋吃食嗎?”陳鹿靈朝那白馬無意間說著,卻又下意識地發現自己難道不正如這白馬一般,只曉得別人送上嘴的吃食?
陳鹿靈無精打採的走到一旁的枯草間,看向那被他丟在草里的油紙與銀兩,他彎身抓起一塊油紙里裹着的糕點,卻又蹲下身藉著月光隨意拔了一手草根。
起身後,他將草根塞入自己的嘴裏,卻走到渾身都是韁繩的白馬旁,將糕點遞給了仍在泥濘里尋覓草根的白馬。
他邊嚼邊道:“你看,我還是不挑食兒的,和你不一樣。”
“你不知溜走,可我還是溜了出來。”
“真傻,哪有人吃草的。”
趙雲汐不知何時出現的,還看見了吃草的少年郎。
滿臉慌張的陳鹿靈瞧見了一臉笑意的少女,連忙將嘴裏的草根“呸呸”吐出。
“你怎麼來了?他們不陪你啦?”陳鹿靈問道。
趙雲汐坐在一旁的枯草里,沒有理他,只是側着臉,看着月光。
月光如水,滴落在少女的臉頰上。
有時候,姑娘家就是這麼奇怪,秦綰綰也是這樣,笑過之後動不動的就哭。
還是初意姐好,雖然,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起碼,陳鹿靈是這麼覺得的。
他走上前,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想着,男人總要把女孩子的淚水抹去。
於是,陳鹿靈伸出手溫柔地替少女拭去兩行清淚。
趙雲汐顯得意外,卻未阻止。
她抱着雙腿,瞧着面前的人。
“你說要去天山學武功,是真的嗎?”
陳鹿靈坐在她的身邊,回答道:“當然,我離家出走就是為了去天山學武功。”
“學武功真的有這麼好?”少女略有些疑惑,她可是從未學過什麼武功。
“是啊,學會武功就能當大俠,鋤強扶弱,踩着劍飛,威不威風?”
陳鹿靈特地用兩隻手指將另一手掌抵在下邊,示意踩着飛劍的動作。
趙雲汐被他划來划去的動作逗笑了,用手掌遮住嘴角止不住得笑起來。
雖在淡淡的月華下,但在陳鹿靈眼底依舊無比燦爛。
她起了身,只覺心情終於好了一些,比枯燥的營帳里顯然這裏有趣得多。
“只有我父王才如此為我擦眼淚。”她說。
“啊?”
在陳鹿靈的一陣困惑里,少女來得也快走得也快,便在蹦蹦跳跳里消失在夜幕之中。
月光照在少年郎的一襲污色長袍上,也照亮了他滿手的臟泥。
他好像一瞬間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