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賜良機“緣”
驟雨暫歇,馬車停在了城外的野地里。
陳鹿靈被少女牽着手出了絲綢所織的車簾外,瞧見那油光水滑的馬背映在滿是混着雨水的泥濘間。
有人抬來架在馬車旁的車凳,那被少女稱為父王的男子已經下了車,筆直地站在黃泥道旁的枯草里,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少女的手軟軟的,如同先前馬車裏案桌上的糕點,卻攜着溫熱牽起他滿是臟泥的手徑直落了車凳。
馬車旁,赫然亮着幾把如雪亮的彎刀。
陳鹿靈這才瞧見馬車的全貌。那馬車以金絲楠木為車身,雕樑畫棟,巧奪天工,其頂邊豎起的琉璃片泛着青光照映着四角的金葉。
迎面,有涼風將精美的車窗彩布掀起。
碩大的馬車無不彰顯其主人的華貴,尤其是走到男子身側的少女身上那件淡紫色的寬袍長裙,勾勒着無數光彩的簪花披帛,在艷陽下更顯得璀璨奪目。
天邊,有飛鴿疾來。
落在男子的肩旁,雪刀隱動。
他取出鴿腳綁着的傳書,細細讀罷,無奈長嘆一聲。
馬車旁的幾位楚人們仰首瞧見,已是一片哀意。
他如炬的目光瞥了一眼,嚇得眾人連忙垂首,又瞧了一眼那安之若素的少年郎,說道:
“他不像是我們梁人,應該是北逃而來的楚人。”
“父王,我們不能帶着他回到京都嗎?他孤苦一人實在好可憐……”
“汐兒,我們此番南下楚地毫無收穫,那南陳皇帝並未答允父王……你燕叔叔又——”
“燕叔叔!燕叔叔怎麼了?”
“平淮一戰,他退守雁霞關,被活活燒死。”
男子蹲在枯草間,橫手拭去少女落下的淚珠,他起了身又嘆息道:“恐怕連我們都無法回到京都了……”
日頭照在男子的髯須之間散射出些光華,他側過身,以肅穆的神情迎面對向那天際之上的紅日,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背對着少女說道:“我已教人前來,將你護送去西北天山的長生宗。除夕將至,十載方開山一日的長生宗想必能護我梁國公主周全一世。他日,若能學成下山,再為父王奪回江山基業,不落入賊人之手。”
他對着少女的眼裏,滿是慈祥。
而周遭,馬車旁舉着彎刀的梁人們都如聽雷霆之威,盡皆半跪而下,彎刀插入泥地,映照着日光的璀璨。獨獨原處站立的少年郎與那倚在男子腳邊低聲啜泣的少女。
只聽馬蹄聲四起,黃泥道間濺起了無數的黃泥,圍滿了森森披着銀鐵戰甲的白馬。
……
夕陽落日,紅霞漫天。
陳鹿靈坐在枯草里,聽着原野里豎起的營帳外不斷傳來長戈與鐵戟互相碰撞的金屬聲,偶有白馬低鳴,篝火里濕冷的柴木炸裂而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離得不遠,仍坐在那輛馬車旁。
可那些拿着彎刀的梁人們都已不在此處。
陳鹿靈抬眼望去,見那換去長裙的少女匆匆而來,腳踩足蹬銀靴,一身緊身束腰的白袍長衣,唯有額間晃蕩的紫水晶珠串依舊。
她站在陳鹿靈的跟前,也使得陳鹿靈起了身。
少女將手裏裹着的油紙與銀兩塞入一襲污衣長袍的懷間,陳鹿靈呆站着,只覺得懷裏沉甸甸的。
“我要去天山了,你快走吧,不要再吃掉在地上的包子了。”她的眼裏仍泛着一絲微紅,顯然是才哭好。
陳鹿靈低頭瞧了一眼那油紙里裹着的糕點與那百兩幾錠足矣使一般人家安生度過餘生的銀錠子。
少女轉身離去之時,卻被少年郎拽住了右臂。
他說:“帶我走。”
少女回過身,訝然間,那對如月下湖水般深幽靜謐的眼珠子眨了眨。
原來這個人不是啞巴。
原也不是……聾子。
若是父王知道了,恐怕……
她急忙說道:“你不能說話,也不能答話,別讓我父王發現,快走!”
陳鹿靈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斬釘截鐵道:“我要跟你一起去天山,學武功!”
遠處,有三位少年郎手握長劍緩緩朝這邊走來。
枯黃的野草里,隔着黃泥道。
三人,一青二藍,如駿馬飛躍山崖,騰空一步,穩穩落在陳鹿靈一側的枯草之間。
“公主表妹,你怎麼到此處來了?”身着慘綠青袍,頭頂嵌玉銀冠的男兒領着另二位淺藍袍衣的少年郎朝那少女問道。
陳鹿靈瞧那三人面容清秀,眉目之間隱有顯貴之氣,且手中長劍鞘外佈滿青紅藍玉,無不彰顯三人不凡的地位。尤其是那領頭之人,青袍之間還鑲有一塊如他手大小的翡翠。
最為奇怪的是,三人朝他注目而來時,那面目之中卻似乎隱隱對他帶有一絲敵意,好像來者不善。
“你們怎麼來了?”少女微微側臉,不答反問,似乎見到三人有些不悅。
“王上讓我等隨公主殿下一齊前往天山,去那長生宗拜師學藝,修那長生不老之術!”
青袍男子身後的一位藍袍少年郎走上前搶答道,卻被青袍男子瞥了一眼后又悻悻然退去。隨後,那青袍男子舉劍恭手作揖,對少女微浮起淡笑道:“表妹此行,自然要我們相陪守候,以備不測。”
說話間,冷眼瞥向一襲污衣的陳鹿靈,雖是一副屬臣對主上的恭敬作態,旁人卻聽不出話語裏有絲毫的恭敬之意,倒是一聲去了前言裏公主的表妹二字盡顯親昵之情,倒像是對某人表以主權的示威。
陳鹿靈有些哭笑不得,旁人將他視為乞丐也就罷了,卻在這些同齡人的眼裏似乎把他當作了仇敵。
倒也難怪陳鹿靈疑惑,他的手還抓在少女的衣角上不放。
來人雖不知陳鹿靈的身份,倒也未將慍怒之色浮於表面,只是見那一襲臟破污衣,卻像是乞丐。
青袍男子指着陳鹿靈問道:“不知這位是?”
少女將實情以告,倒使得三人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只是一個路上撿來的破落戶,便不再將多餘的視線留給陳鹿靈。
三人圍向少女,漸漸將少年郎排擠出半尺之外。
很快,在幾人不算愉快的交談里,站在一旁的陳鹿靈算是知曉了少女的姓名。
趙雲汐,很好聽的名兒。
青袍男子名為趙晏巋,是北梁王胞姐之子,而另外二位也盡皆都是北梁皇庭顯貴之後。
陳鹿靈心想,既然天賜良機如此巧合之下,你們都要去天山學武,那不妨一路相伴,倒也不至於再餓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