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盡
日出,雪止。
金輝撒在茫茫雪地里,格外刺目。
少年郎捧着一本黃皮書,茫然站在破廟門口。
一眼望去。
雪沃山林,彷佛天地融於一張未染分毫墨汁的宣紙,又如絨毛拂地,雲落人間。
雲里有一長串滴着紅血的腳印,自北向南而去。
有寒風撲面而來,使得陳鹿靈打了一個激靈。
他連忙將那黃皮書塞進懷裏,小跑向廟前雪地里那隆起的一堆突起。
儘管雪已停歇,但那積厚的雪地表面卻被日頭照射而消融一些,使得他前進時異常艱難。
雙腳一深一淺,着力有別,卻使得陳鹿靈不慎摔倒於雪泥里,在那堆突起前。
他吐出一口冰冷的雪水,趴在雪地里,不顧疼痛,伸手便要去刨那昨夜被自己堆起的小雪山。
挖啊挖,混着消融的雪水與腥紅。
那隻被人一掌劈下的馬頭赫然躺在被陳鹿靈挖出的雪坑裏。
馬頭駭然地睜着如龍眼核般大小的眼珠子,從眼裏似乎能瞧見臨死前那一刻無限的驚慌失措。
真的,是真的……
昨晚發生的景象,不是假的。
知道結果后的陳鹿靈,默默地用雙手將雪覆回,輕輕蓋在死未瞑目的馬頭上。
直到重歸於處。
他起了身,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摸了摸肚皮,又跑向了破廟內。
廟裏,一側是滿堆燒成木炭的積灰與半身裹滿了血還未烤過的新鮮馬肉,另一側是被燒黑了的殘破佛身與滿地狼藉。
唯獨不見……
那裹着陳鹿靈準備了多日的大餅包袱。
“死禿子!”
“王八蛋啊——”
有人傷心的仰天大罵著,聲音連綿不絕。
叫罵聲甚至震得那破了幾個大洞的木窗連連散落些灰塵來。
而一望無際的雪野里,喊聲被吸附於山林間,激起飛鳥騰空,卻也無人聽見。
……
……
數日後,某處小平原上,雪已消融殆盡。
此時已過臘月半數,有寒梅立於枝頭。
穿着一襲紅衣的秦綰綰坐在田埂邊,痴痴地望着遠處山林間那紅褐色的花朵於寒風裏擺動。
除夕將要來臨,意味着她又長大了一歲。
可爹娘都已不在了,長大又有什麼意義呢?
以往她總會背着爹爹在新年的日子裏拿些書本看,雖然很多字不認得,但新年裏即使被爹爹發現也好歹不會說她。
儘管村子裏又來了一位教書的先生,而且說過不論男女都可去學堂念書,但秦綰綰已然失去了讀書的想法。
少女起了身,儘力抓起身側安然躺着的長劍。
長劍與她一般高低,於秦綰綰而言異常沉重,只能用雙手才能勉強拿起。
她將劍舉在身前,細細打量着。
劍鞘烏黑里透着一抹暗硃紅色,而劍柄尾端系有一根紅絲繩。
“寒梅,你叫寒梅劍。”
有風襲來,如劍抖動。
紅衣少女吃力地拿着寒梅劍,不見於田埂。
遠處,山邊里數枝寒梅於勁風裏不斷沉浮,在寒冬里悄然落下幾片。
猶如另一處田埂間緩緩而來為人送行的紙白花飛落半空,又落至結滿寒霜的青草間。
哀樂響徹兩旁的稻田裏。
無數如雪白的白布隨着幾隻嗩吶漸漸出現,人們披着麻衣,盡顯悲傷之意。
頭頂白布,
身披寬大麻衣而顯得無比肥碩的少年郎隨着哭哭啼啼的人行走着,卻未有一滴淚水。
“最近村裏的喪事一個接一個,真讓人頭疼。”
“方才秦夫子家的小丫頭還坐在那,怎麼這會沒人影了?這丫頭自從爹娘被馬匪殺了,便奇奇怪怪的。”
“天殺的馬匪!干你們娘嘞!”
“再來俺定要給他們幾鋤子,教他們這群豬狗不如的畜生見見顏色!”
“害!我聽說最村北那一家的男娃也不見了,天知道是不是也死了……”
“真的假的?我一直聽說那家人很古怪,夜裏常聽見刀劍聲,有一回,我碰巧路過,還聽到了幾聲哇哇哇的慘叫,着實嚇人。”
“咦!莫嚇唬俺,你這扯得也太邪乎了。”
“騙你作甚,他娘的!”
“好了好了,這蘇家辦喪事扯這麼多干甚!你說蘇清泉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夜裏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圍在田野里豎著鋤頭的數人議論着,瞧見那喪隊到了跟前,都紛紛自覺地閉嘴走散了開。
紙白花隨着哀樂盡散,落在田埂兩側。
蘇清貴瞥眼朝那田野里的人看去,眼裏閃過一絲慍色,悄悄記下這幾人的樣貌又轉過頭朝前看去。
“張家的張三,李家的李二,趙家的婆娘,還有一個好像是王家的王二狗。你們幾家的糧食都別想賣出去了。”
胖子心想道。
“南陳,神機營。”
他緊了緊手裏握着的腰牌,抬頭看向了飛落在自己跟前的紙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