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丹
破廟裏,有飛雪湧進火里。
殘破佛身上的火焰卻裹挾着飛雪圍向去某一人的周遭。
青衫衣擺浮於半空,不染一絲圈外旋飛着的焦火。
見那焦火逐漸旺盛,將其中之人團團圍住,陳鹿靈吃驚之餘,連忙往後退去,卻不料身側那散發著靡靡肉香的火堆也被那團奇異之火焰吸引而去。
他躲閃不及,卻並未被灼傷。
吸附而去之火竟像有了靈性一般,繞過了白衣,逐漸融入了那道輪迴之焰。
烈焰如蕊,緊緊裹合。
已無一空隙,教人瞧不見其中。
“一切法相,皆是假名,本來即非,蓋生即無生也。”
“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馬牛。”
“佛曰:我執,痛苦的根源。”
“果然。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雙忘乃是真法。”
卻見,熾焰如花開。
一片又一片燃燒着的火紅落下。
瓣絡紋理皆現,次第而開。
火蓮初綻,青衣拂起。
雙手合十者,如露現真佛。
若有精通武學者在此,定要驚掉下巴。
有三品青玄者一夜結蓮丹,躍入法相初境,自此可吞食天地之力,蘊萬物之靈。
“青葫蘆,去也!”
卻見火蓮之中,飛出那葫蘆,落在陳鹿靈的上空。
有人讀咒。
葫蘆竟瞬間漲大數倍,似乎已有少年郎身形那般大小。
“收!”
葫蘆龍頭折開,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已跑至破廟門前的陳鹿靈留住。
陳鹿靈驚訝的發現,自己已動彈不得,彷佛有無數根隱形的繩索將身體四肢牢牢鎖住,他用盡全身氣力試着掙脫,卻也無濟於事。
他感知到體內的五臟六腑在竄動,流過經脈的血似乎像煮熟了的茶水般沸騰起來。
好痛,是一種無法抵抗的撕裂感。
這個禿子,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陳鹿靈想張口說話,卻發現除了能夠哈出一股熱氣之外,嘴裏竟發不出一絲聲響。
腦海里,有一絲突如其來的記憶湧來。
是一雙血手。
戳破人肉身的胸膛而露出的血手。
他的眸眼裏蒙上了一層血色,卻看見自己懷間的雙手沾滿了冒着熱氣的紅血。
他猛然發現,那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沾滿了血色的手似乎便是自己此刻舉着的雙手。
頭好疼!
背後的舊傷與不知何時而來的傷痕彷佛便在頃刻間要炸裂開來。
“啊——”
視野彷彿回到庭院裏,那一棵紅楓樹下,濺滿了鮮血。
紅眼的少年郎抓在地間的長劍,輕易地便能捏得粉碎,扔在半空裏散落在那些紅血之上。
直到破廟裏那凌空的葫蘆沉悶地摔在地間。
少年郎失力地趴着,雙手緊緊抵在額頭上。
火蓮座上,有人七竅流血。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顏如玉雙目緊閉,卻也止不住血流。
他又吐出一口紅血,便騰出一手抿去嘴間流淌着的鮮血。
“我強行破境,定要以佛蓮心丹化去你心中的孽障!”
“如此,天下方能苟以安生。”
有人再度雙手合十,飛落火蓮。
火蓮散去,歸於無形。
廟內,霎時便失去了光明。
而又一瞬間,一顆純白精丹泛着七彩光芒照亮了整間破廟,
直至飛入已昏迷過去的少年郎體內,恢復了一片暗寂。
“我聽到了。”
“你的手是乾淨的。”
“什麼?秦夫子死在火里,你以為我也會死在火蓮里嗎?”
“不會的不會的,原來你還擔心過我……”
“暴君之子原來這麼可愛呵,真是有一顆慈悲之心。”
“誰再讓初意姐難過得想哭,一定要打爆那人的頭。”
“不過……是我無能罷了。”
“爺爺,我……我爹……我……我娘呢?”
“天子、諸侯、庶民之劍究竟是怎樣的三劍?”
“恭送先生!”
……
……
“你來了……”
站在石碑前的黑影,對着那雪野里走來的那一把黃紙傘有所關心地詢問道:“傷得重不重?”
“還好。”
陳初意孤身一人,執着黃紙傘緩緩走到黑影身側。
“你不必怪他,猶豫與否總無關對你的信任。他是在和我賭氣,這些年總是快被逼瘋了。”
“爺爺對我出手總是有他的道理。”陳初意應道,她蹙着眉頭,想要問身前之人一些疑惑的問題,卻突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腦海里那曾經屠城的駭然景象如今想起依舊記憶猶新。
“當年,第一次知曉小鹿靈犯了病,竟然殺了那麼多的人。坐上那個位子后,我總是在後悔當年的選擇。其實也沒有選擇,-要麼便是安心的去死罷了,我也能陪她走一遭黃泉路……”
半晌,除了夜色下的飛雪依然緩緩落着,卻沒有了半點聲響。
二人沉默着。
終於,陳初意才緩緩啟齒道:“殿下這些年已好多了,您為何一定要殿下……”
“你已經讓那佛衣派的人去等他了不是嗎?還將你父親留給你強行破境的法門也給了他。”
陳初意沉默,她未想到身前之人連此事都曉得。
“那日爺爺責罰殿下,殿下暈倒在庭院之後,那嗜殺的心魔便佔據了殿下的身體,連爺爺都被那心魔打得受了重傷,此事卻恰好被他看見。”
“留着他在暗處肆意窺探,你試圖感化他,將他變成跟你一樣的人。他發現了秘密,你就不怕他放不下仇恨,執意要——”
“不——”
黑影的話語被陳初意厲聲打斷,她接著說道:“我對他說過,若那佛蓮心丹真能洗去殿下體內的那顆魔丹,將來,我陪他一起死……”
“傻孩子。”黑影負手於風雪裏重重地嘆了一氣,不知是在說陳初意,還是那去了心丹便丟了滿身修為的某人。
他看着那座石碑,逕自走去,隱入風雪裏。
“不學武,會被人欺負,會長不大的。即便被丟在那個位子上,一樣的。這個世間,講道理是毫無意義的。其實一顆魔丹罷了,無礙的,即便全天下的人給他陪葬,朕,也在所不惜!”
聲音傳到陳初意的耳里,剎那,嚇得又吐出一口鮮血來。
“真不愧是……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