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流杯殿

第43章 流杯殿

洛陽.紫薇城.流杯殿。

碩大的漆渠九曲圍繞殿中,潺潺細水聲傳來——這竟然是一局規模龐大無比的曲水流暢。

上百名宮人端坐在漆渠周圍,自取自飲,偶有輕笑穿插其中,顯得好不悠閑、好不愜意。

坐於首座的楊二從漆渠中撈起一個小小的酒碗,將其中的玉薤一飲而盡,然後頗有些無聊地看着那些總是若有若無擺弄着身姿的宮人們——他或許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對於女色也並不忌諱,但遠遠還稱不上貪淫好色,因此對於眼下這番光景,着實沒有幾分興趣。

嘖嘖,這些庸粉,太刻意了!

想起自己當初令人修建這流杯殿的用意,楊二心中一陣寥寂。

招了招手,一名內侍立捧上一副畫卷。

見到那副畫卷后,楊二頓時來了精神,令內侍緩緩打開畫卷。

然而令人訝異的是,畫卷中所繪的,並非是什麼絕世佳人,而是一個虯髯滿面,殺氣騰騰的武將。

仔細打量了一下畫中武將,楊二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然後砸了咂嘴:“楊備身,你說……這張果當真悍勇如斯?”

這話卻不是對內侍說的,而是對靜立在一側的某位內外侯官說的——“內外侯官”是繼承自南北朝的官制,跟漢朝的繡衣使者和後世的錦衣衛是同行;而其主官職級為“千牛備身”,楊二覺得叫的拗口,私底下直接就叫其“XX備身”。

楊路聞言,上前微微一躬:“稟陛下,自大業七年起,張須陀出兵兩萬討逆,每戰必勝,王薄、孟讓、孫宣雅、石秪闍、郝孝德等賊首空有數十萬兵力,竟無一人是其一合之敵,皆被殺的落荒而逃,賊首王薄更是於月余前斃於張須陀之手——時至今日,聽到張須陀這三個字,山東境內的流匪莫不懼之如虎,大軍開撥之處,敵匪皆盡聞風而逃,實乃不世出之猛將矣!”

這番答案楊二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但聽完還是忍不住心緒激蕩。

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夢想便是成為“千古一帝”,但要成為千古一帝,沒有足夠的武功成就自然不可能。

雖然說他尚未登基之時也曾經參與了滅陳之戰,然而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在這場滅國之戰中壓根底就是個打醬油的角色;

事實上,這也是他去年征伐高句麗的時候非要把所有戰場指揮權捏在手裏的一個重要原因——只不過很遺憾,他似乎在這一方面並沒有什麼天賦可言,結果嘛,大家都知道了。

不過人性本賤,自己沒有的東西才是最稀罕的——意識到自己並不擅長兵事之後,楊老二決定這一次征伐高句麗不再指手畫腳之餘,卻也對那些極善征伐的猛將產生了濃濃的興趣。

正是因為如此,在山東殺的各大流匪聞風喪膽的張須陀才走入了他的視線——山東那些流匪雖然戰鬥力沒法子跟正規軍相提並論,但人多勢眾不說,更是牢牢地佔據了各處地利;一支只有兩萬人的大軍連軸奔襲,將十數支流匪部隊打的滿地找牙,這其中的難度絕非軍事小白所能理解。

或許是由於“沉浸式講解”的緣故,按照楊二的要求,內外侯官每次都會復盤張須陀每次是具體如何尋找流匪破綻然後如何一舉擊破敵軍的;次數一多,楊二竟然隱隱有將自己代入到張須陀這個角色的跡象——對這位僅僅只是郡丞、但經歷異常豐富的猛將,竟然越發另眼相看起來。

不過……

………………

“楊備身,

你膽子可不小啊,你就不怕朕判你個欺君之罪么?”

“嘿嘿,張果雖然驍勇,但那賊首王薄……當真是死於他手上么?”楊二從漆渠里撈出一碗玉薤飲下,然後似笑非笑地看着楊路。

楊路大驚,趕緊伏身拜下:“陛下明察秋毫,是臣下記錯了……雖然主功在張果,然那賊首王薄,卻是誅於平原縣令之手。”

楊二瞅了他一眼,只是哼了哼,卻並沒有深究——他如何不知道這貨之所以故意把誅滅王薄的功勞歸在張須陀的身上,完全就是為了討自己歡心?

其罪當誅,其心可嘉!

楊二心裏給楊路默默打上了一個小標籤,心思卻轉到另外一樁事情上來。

“我聽說,那位平原縣令膽子很大啊,私開官倉不說……還膽敢增築城牆?”楊二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地靠在胡床上。

楊路掃了掃楊二的臉色,一時之間不知道這位陛下究竟是喜是怒,略一猶豫后開口說道:“當初王薄被張果追的滿地跑,無奈之下,乾脆拼起最後萬餘大軍圍攻平原城,意圖一戰據之——那平原縣城小牆低,縣兵更是只有區區五百之數,迫於無奈之下,平原縣令這才加急增築城牆。”

說到這裏,楊路聲音輕了幾分:“雖說此舉有僭越之疑,但平原縣的城牆只增築了一面,細究起來是否真的算做僭越,卻還尚在討論;”

“而且張果將軍為此特別陳奏一封,將此事的來龍去脈盡數交代了一番……言語之中,對那位平原縣令竟然是頗為嘉許和看重。”

楊二點了點頭:“張須陀的那封奏摺我也看了,的確……區區一介寒門書生,上任更是不足一月,面對着上萬大軍竟然就敢博刀拼殺在第一線,其勇氣着實值得嘉許,也難怪張果會對他高看一眼。”

感覺自己大約摸出來了這位陛下的態度,楊路笑道:“是啊,據說那位縣令膽子大到沒邊,頭一天流匪才大肆攻城,第二天深夜他就率着不到百人的部隊親自襲營——據說為了嚇唬那些流匪,此人還弄了數十套裝神弄鬼的紙甲直切而入,卻是沒想到竟然真的讓他的手了。”

楊二想起隨着奏摺一併送上來的那兩幅紙甲,當下哈哈一笑:“我之前就說過,些許亂民不足為懼——區區一介縣令都可以以百敵萬,就算那些亂民再多上個數百萬,也不過就是土狗瓦雞罷了!”

楊路點了點頭,三呼陛下聖明——事實上,這道不是他阿諛奉承,而是一直到大唐魏徵說出那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前,歷代所有的統治者從來都沒把農民起義當成一碼事。

沒辦法,單從軍事角度來說的話,正規軍和農民軍之間的戰力差距太明顯了——如果不是隋末的豪強們開始跟着湊熱鬧,哪怕這是中國歷史上規模數一數二的農民起義,楊二也壓根底不虛。

“不過,聽說那位縣令為了流匪的事情,跟張果鬧了起來,大罵張果是奸賊不說,還差點咬了張果的脖子?”楊二想起了那封奏章上的內容,很有些好笑。

楊路失笑着搖了搖頭:“據說那位縣令性格極為暴烈,明明已經是階下之囚,卻動輒就要跟張將軍拚命——據張將軍所言,如果不是他親衛眼疾手快,他指不定就要被咬死了。”

楊二想起張須陀奏摺上所寫的“遇險遭遇”,然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下卻對那位平原縣令多了幾分興趣。

楊路見狀,表情一整:“陛下,雖然那平原縣令性格暴烈古怪,但他對大隋的一片赤忠,卻是毫無可疑的——而他雖然在處理王薄餘孽的態度上與張將軍多有相悖,一些觀念也顯得迂腐陳拙,但說到底,還是出於一片拳拳之心。”

“所以,關於平原縣令僭越增築城牆之事……”

楊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麼,獨孤家已經求情求到禮部和你這兒來了?”

楊路大駭,趕緊俯身下拜:“陛下明鑒,小臣身為內外侯官,乃陛下的鷹犬,萬萬不敢與外臣稍有親近!”

楊二點了點頭,他倒是不沒怎麼懷疑獨孤家膽敢把情求到楊路這邊來——這貨之所以為平原縣令開脫,多半是因為張須陀言語中對那人多有欣賞之意,故而想要幫襯着賣個好罷了。

重新取了一碗玉薤喝了一口,楊二有些疑惑:“我就有些好奇,據說那平原縣令不過就是獨孤家的一旁系姑爺而已,出身寒門不說,之前在獨孤家也絲毫不受重視——怎麼獨孤家就肯為他費那麼大的力氣?”

其實按理來說,斐裁的賞罰結果早在半個月前就應該定下來了,但數日之前,吏部、禮部和兵部忽然來了個重議——就斐裁增築城牆之事是否僭越進行了重新釐定。

結果也是很明顯,“事急從權”、“半牆而築”、“材質粗礪”、“成牆未足一月”等理由一拋出來,最終雖然沒有明確說斐裁增築城牆乃逾越之舉,但也同樣沒說這事不逾越——這種和稀泥的用詞,地球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個態度。

楊路沉吟一下:“那斐裁最初之所以能補缺到平原縣,其實是獨孤家想要安插一顆釘子噁心噁心王家——這種事情很常見,因此並不稀奇。”

“但說到底,平原王家只不過是琅琊王氏的一個小分支,而斐裁本身也並不是獨孤家的嫡系,因此要說獨孤家為了區區一個跟外姓沒什麼區別的姑爺就使那麼大的力,卻是不太可能的。”

說到這裏,楊路聲音壓低了稍許:“不過最近西都大興(長安)頗有一些趣聞。”

楊二嘴角挑了挑:“哦?”

楊路微微垂頭:“一則,琅琊王家忽然送了一批造型精美無比的瓷器給各家家主,上面繪有王氏家族的種種精妙——據說,此物名喚骨瓷,乃是平原王家所獻。”

“二則,據說獨孤家主獨孤簒近日新得了一件寶貝,供奉在內堂日日欣賞;據某位不知名的家僕透露,此物乃是佛門至寶……舍利子!”

楊二自然知道“某位不知名的家僕”指的是什麼,當下笑容頗有些玩味:“那位平原縣令挺能折騰啊!”

想了想,楊二忽然抬起頭:“張須陀不是說那位平原縣令打算拿匪首王薄的余部做示範,彰顯朝廷仁慈與大度么……可曾稍有效果?”

楊路早就習慣了這位陛下的跳脫,見到他忽然轉換話題也不奇怪,想了想之後說道:“據說那些流匪殘部對這位縣令頗為信服,重錄民籍后,也並未生出什麼事端出來,只不過……”

楊二斜着眼看着他:“只不過什麼?”

楊路表情古怪:“只不過現今平原縣跟中原幾郡一樣,似乎也爆發了病癘,據說瘧疾橫行……如果那位縣令處理不當,難說王薄余部會有所反覆!”

楊二聞言,卻是哈哈大笑起來:“瘧疾?……不知道大癘之下,那些流匪再度反覆,張須陀率部前往平叛時,與那縣令再次面對面之際,那縣令可還有臉面繼續衝上去咬他的脖子?”

楊路額頭一黑,只覺得這位陛下的關注點跟常人截然不同。

眼下平原縣開始爆發瘧疾,為君者不是應該關心下面人該如何防癘么?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隋末第一佞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隋末第一佞臣
上一章下一章

第43章 流杯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