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

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隨着風輕輕飄灑在蘭克城的城牆上，把青灰sè的城磚染上了些許斑駁的sè彩。巴斯克帝國境內這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來得稍顯早了一些，但這並不影響它給蘭克人帶來的寒意。灰濛濛的雲層低低地壓向古城，使得本就寬闊的城牆愈發顯得厚重。

城牆上逡巡着一小隊巴斯克士兵，全身罩着jīng鋼製成的鎧甲，只在眼睛的部位留下一道狹長的縫隙。每一副鎧甲的右胸上都鏤刻着一朵鳶尾花，這美麗的花朵並不能使這些士兵看起來更暖和一點，他們不時地把兩米半的制式長槍抱在脅下，雙臂環攏在胸前，重重地跺幾下腳，咒罵幾句這見鬼的天氣。

傍晚的街道上很是冷清，偶爾會有幾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路人匆匆而過，在已經積雪的地上留下一串串淺淺的腳印，很快就被風卷着雪花修補得了無痕迹。遠處的居民區已經有炊煙升起，街邊一些小酒館裏也提前亮起了昏黃的燈光，空氣中彷彿可以嗅得到淡淡的麥酒的味道和烤肉的香氣。

寒冷的冬夜，街邊的小酒館無疑是流浪者的最愛，幾大杯烈酒下肚，和身旁的夥伴們一同吹噓自己的冒險經歷，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看到和他們一樣漂泊的流浪藝人的表演。在一片嘻嘻哈哈的鬨笑中，這些流浪人可以暫時忘卻自己對家的渴望。有時候酒jīng的麻醉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也是一種幸福。

夜幕降臨，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老彼得！你也來講講你臉上這道疤的來歷吧！”鬧哄哄的風琴樂聲中，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壯漢端起手中一大杯啤酒，向另一桌酒客喊道。

對面桌子的旁邊坐着的老彼得是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長年的冒險生涯使他的臉上爬滿了風霜，一條粗大的疤痕從左邊的鬢角一直貫穿到嘴角右側。儘管歲月已經將這道疤痕磨成了淺灰sè，現在看起來仍舊是觸目驚心。

老彼得笑呵呵地啜了一小口麥酒，衝著剛才的壯漢罵道：“布魯克，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早晚有一天也會害死你這隻大猩猩。我算算你這是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老彼得放下酒杯，煞有介事地扳着自己的手指頭。

“天啊！從十年前我們在夏托森林認識。對，就是十年前，那時候你還是個毛頭小子，我花了二十個金幣把你從暗夜jīng靈手裏贖出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你都嚇得尿褲子了，一個勁兒叫我彼得大叔。”老人嘆了口氣：“也怪我當時心軟，被你一頓大叔叫下來，竟然把我一年來在夏托森林打工的錢都為你交了贖金。”

眼睛裏閃着狡黠的光芒，老彼得唏噓道：“事實證明，正是由於我當年錯誤的決定，導致了我很快從彼得大叔，淪落成了老彼得！這是偉大的審判之神烏拉諾斯對我的懲罰啊……”

酒館裏所有的人都笑了，包括壯漢布魯克，他甚至笑出了淚花。以至於把剛才的問題完全忘到了九霄雲外。

“嘎吱！”破舊的橡木門猛地被人推開了，風卷着雪花倏地闖進了這溫暖的安樂窩。剛剛還歡快的風琴樂聲也像是被這突然闖進的寒意凍結了一樣，嘎然停止了。

這原本就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在蘭克城縱橫交錯如蛛網一樣的街道里要想找到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尤其在這寒冷的雪夜，除了多年積攢下來的老主顧，是極少有人光顧這裏的。

昏暗的燈光下，眾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門外。

一個高大的黑影擠了進來，厚實的身軀把陳舊的地板壓得嘎吱嘎吱作響，甚至連呼嘯的風雪都被他擋在了身後。

超過兩米的身高，全身罩在一襲深灰sè的帶檐斗篷里。露在外面的一雙灰撲撲的靴子上，灰塵和雪水混雜在一起，早已經看不出靴子原本的顏sè。身後不知道背了什麼巨大的東西，把斗篷撐起來一大塊駝峰的形狀。一條灰禿禿的超大號圍巾掩住了口鼻，只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睛。

靜悄悄的酒館裏，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連櫃枱里的正在給客人拿酒的麗莎大嬸也疑惑地放下了手裏的酒瓶。當然，等待酒瓶的布魯克是不會催促她的，因為布魯克本身也在仔細地打量這位高大的陌生人。

感受到了屋裏凝重的氣氛，陌生人聳了聳肩，伸手取下了斗篷的帽子和那條超大號的圍巾。長滿灰毛的耳朵，銳利的眼神，嘴巴微微向前突起，依稀露出幾顆鋒利的牙齒，實在是一張充滿了野xìng氣息的臉，確切地說，本來就是一張野獸的臉。

“埃尼爾沙漠的獸人！”冒險者當中不乏有見多識廣之人，當下便把陌生人的來歷叫了出來。

“錯了！”高大的獸人緩緩脫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了身後背負着的巨大戰錘。半米長灰撲撲的錘柄連着巨大的錘體，上面沒有任何花紋裝飾，古樸的錘身上依稀可見幾道細微的刻痕。

“請稱呼我高貴的埃尼爾沙漠狼人！”狼人眨了眨眼睛，取下身後的戰錘，把它隨手輕輕放在地板上，沉重的壓力使得那一塊地板都好像凹下去了一樣。

酒館裏的眾人都笑了，看來馬特瑞爾大陸上的傳言沒錯。埃尼爾沙漠裏的獸人都是些孔武有力但又頭腦單純，而且極其傲慢的傢伙。獸人的野xìng對普通大陸居民來說，如果處置不當，還是有很大的威脅的。但是對這些常年在外遊歷的冒險者來講，對付一隻獃頭獃腦的野獸，實在不是什麼高難度的工作。

“喲！來自遠方的客人，能問一下你的來意嗎？”壯漢布魯克斜倚着吧枱，吞下了一大口啤酒。獸人的數量雖然稀少，但是蘭克城畢竟是巴斯克帝國的首都，每年還是會有不少的獸人冒險者和商人來這裏進行貿易的。當然，這些獸人所謂的貿易大部分都是走私。

狼人銳利的眼神掃了一眼布魯克，站在原地沒有動，右手輕輕放在胸前，緩緩道：“我追尋家父的榮譽而來。”

所有的人都笑了，看到一向以野蠻不懂禮數著稱的獸人居然也會這麼文縐縐地講話了，連麗莎大嬸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以至於把剛剛從木桶里接出來的一杯啤酒都弄灑了。

老彼得沒有笑，他獃獃地盯着巨錘上那幾條細小的刻痕，眼角不經意抽動了幾下，握着酒杯的手指也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嘴唇翕張了幾下，終究沒有說話，低下頭小口地啜飲着略帶苦味的麥酒。

酒館內間的小門被推開了，一個稍顯瘦弱的少年微笑着走了出來。

黑sè的頭髮很隨意地用一根布條束在腦後，清澈的眼神彷彿也帶着一絲笑意，尤其是那一雙黑亮的眸子，黑瑪瑙一般閃着機敏的光芒。

“噢！瞧我的記xìng。”看到少年從裏間出來，麗莎大嬸用胖乎乎的手拍了一下額頭，道：“路辰，你剛才跑哪兒去了！還不快來招呼這位遠來的客人。去把咱們窖藏多年的那些好酒都拿出來。”

衝著少年眨了眨眼睛，麗莎大嬸又補充道：“記住啊，要窖藏最多年的那幾桶，這位客人可是埃尼爾沙漠來的呢。”

路辰笑了，他心裏當然明白酒館老闆娘的意思：“快去把咱們店裏好多年也賣不出去的那些庫存都拿出來給這個傻大個喝。”

埃尼爾沙漠地處荒涼，環境惡劣，不太適合人類生存。但那裏卻擁有着馬特瑞爾大陸的力量源泉：元素水晶。這些珍貴的水晶對大陸上各大強國都有着非同尋常的戰略價值。安格魯帝國的無敵艦隊，雅里安帝國的鐵甲龍騎兵，以及巴斯克帝國的火鳳凰軍團，這些大名鼎鼎的終極王牌部隊如果沒有元素水晶的支持，充其量也就是一些好看的儀仗隊罷了。

而獸人王國因為適應大沙漠艱苦的環境，壟斷了幾乎絕大部分元素水晶的開採，通過與幾大帝國的官方貿易，獲取了不計其數的財富。可以說每一個獸人如果離開埃尼爾沙漠的話，也許都會是一方富豪。

但獸人好像天生就是受苦的窮命，除了每年chūn秋兩季的官方貿易以外，很少有獸人願意離開大漠，大沙漠上毒辣的太陽和各種猛獸毒蛇對他們來說，更像是親切的夥伴。所以麗莎大嬸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傳說中會移動的金山，而且這座金山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應該是很能喝的樣子，怎能不讓她欣喜若狂。

狼人這時候已經找到了角落裏的一張空桌子坐了下來，毛茸茸的手指輕輕的叩擊着桌面，昏暗中稍帶些綠光的眼睛也是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叫路辰的少年。

路辰苦笑着看了一眼老闆娘，快步走到狼人的桌前，躬身行了一禮，道：“尊敬的客人，我能問您兩個問題嗎？”狼人的身材實在太高大了，即使是坐在那裏，也差不多和路辰一樣高了。

風琴樂手這個時候剛剛抱着琴準備繼續演奏，聽了路辰這話，連忙又把琴放下了。不光是他，酒館裏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交談，奇怪地看着高大的狼人。

“天哪！快一年多了，這小子又開始問問題了。”麗莎大嬸揉了揉眼睛，“難不成這個傻大個還是獸人中的大人物不成？那更得多準備幾桶賣不出去的好酒了，最好他能多呆幾天，把店裏的庫存都消化光。讚美光明神！這次終於輪到我的酒館了！”

布魯克悄悄地湊到老彼得身邊，噴着滿嘴的酒氣道：“路辰這小子怎麼就不問咱們爺倆問題呢？他每次一問客人問題，總能牽扯出幾個大人物，三年前的依莎貝爾女皇，兩年前的緯海族長，還有……”

老彼得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裏的麥酒，用木頭杯子狠狠地砸了布魯克的頭一下，道：“就你小子話多，有時間抱怨還不如自己好好練功！”

布魯克揉了揉腦袋，訕笑着退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少年路辰清澈的眼睛，老彼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少年，你想問什麼問題？”狼人平視着路辰黑亮的眼睛，緩緩道。

路辰凝視着旁邊地上那柄巨大的戰錘，彷彿在思索着什麼，並沒有着急提出問題。狼人也不着急，毛茸茸的手指仍然一下下叩擊着桌面。

良久，路辰好像想通了什麼道理似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指着那柄巨錘問道：“請問閣下，這柄戰錘可是家傳之物？”

狼人單手從地上抓起戰錘平放在胸前，注視着路辰的眼睛傲然道：“這是家父的榮耀之錘！”

路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請問尊貴的殿下，可是通過了特倫斯奇的試煉？”

“嘩——”所有的人都低呼了一聲。

特倫斯奇，守護者聖山，沒有人知道那裏有多少強大的生靈，聖山方圓五百里之內遍佈兇猛的野獸，甚至有更恐怖的魔獸出現。傳說中獸人對待勇士的終極試煉，就是獨自一人登上特倫斯奇之巔。而漫長的歷史長河裏，也只有當今的獸皇莫伊萊，憑藉天縱奇才，完成了這艱難的考驗。

狼人目光稍顯黯淡，緩緩道：“少年……你真的知道什麼是特倫斯奇試煉嗎？”輕輕放下手中的戰錘，狼人接著說道：“抱歉，我沒有通過！我現在還沒有能力爬上特倫斯奇的山腰。”

路辰嘴角帶着一絲笑意，看着略顯尷尬的狼人道：“您不必自責，相信當您找到父親的榮譽之路的時候，特倫斯奇之巔的雪蓮花必將為您一人綻放！”

頓了一頓，路辰回過頭，衝著酒館裏的眾人朗聲道：“今晚的諸位都是幸運的！讓我們獻上最誠摯的敬意，歡迎莫伊萊陛下的血脈，埃尼爾大漠的王子殿下蒞臨蘭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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