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她死了
榮蔭趕到六院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的事。
她莽莽撞撞地衝出電梯,一拐過去就看見坐在走廊里的的李芳萍和張翠,她快步往前走,路過兩人的時候微微一頓,似乎在猶豫,但最後還是越過她們,走到辦公室門口敲門。
開門的是吳燁,看到她,雖然已經猜到可能是她,但他還是忍不住眉頭動了動。
“剛才聽你電話裏面說……有個女孩她,她腎衰竭進了搶救室。”她抓緊自己的書包背帶,臉色蒼白,眼中情緒是從未出現過的複雜,彷彿有十幾個人在她腦里打架。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看向他的時候,尾音帶着一絲希冀。
吳燁盯着她:“她死了。”
“什麼!”榮蔭瞬間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呆怔在原地,她微微張開的嘴唇在劇烈抖動,雙腳一軟,吳燁還沒反應過來,她就直接跌坐在地上。
“……怎麼會這樣。”她怔怔看着前方,雙眼迅速蓄積淚水,大腦空白一片,只知道機械地重複着這句話。
吳燁關上辦公室的門,把路人好奇的目光擋在身後。
他蹲下,看着瀕臨崩潰的榮蔭,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
“不,這是我的錯。”聽到他這樣說,榮蔭最後一根緊繃的弦也徹底斷裂,淚水從眼眶奔涌而出,忍不住掩面痛哭,“是我的錯,我不該給她們出這種主意的,是我的錯,我不知道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對不起,對不起……”
“你出的主意,是什麼意思?”
巨大的痛苦洶湧而至,吳燁的聲音像是縹緲在天邊,有種虛無的不真實感。
“我去見了金眉,她說這種辦法可以延緩洛斯特重新開業的時間,她說這樣就可以幫助她們……”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回答。
吳燁聞言,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半晌,他看着幾乎快要哭斷氣的榮蔭,嘆了口氣。
“所以現在你知道你錯了嗎?”
“我錯了,是我的錯……”榮蔭咬着下唇,埋頭在膝蓋里。
吳燁再次彎下腰,兩隻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她,平靜地說道:“王楚然已經搶救回來了,現在各項指標都在恢復正常。”
“……”榮蔭淚眼婆娑地抬起頭,愣愣地盯着她,突然一巴掌把他手揮開,“你在說什麼啊,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是我錯了!”
“護士把她推去icu,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但我剛才和醫生聊完,他說一般這種情況只要搶救成功後面再轉危的幾率就很小。”
他乾脆把紙巾展開,直接按在榮蔭臉上,自己轉身走到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擦乾淨你的眼淚過來坐下吧,我還有正事要和你談。”
理智漸漸歸位,榮蔭消失的感知力重新恢復,她已經從吳燁的語氣和表情感覺到,恐怕剛才那句“她死了”真的是在騙自己。
她臉色漸漸發白,伸手撿起掉在面前的紙巾,機械地擦着眼淚。她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狡辯,這個人是警察,她的那些自作主張他已經知曉,如果再去隱瞞,那些為了掩飾而偽裝出來的小動作在在他面前就都會變成小兒科。
半晌,榮蔭顫抖的手臂撐着地面,費力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走到吳燁對面的沙發,自暴自棄似的坐下,像只漏了氣的氣球。
“你說你去找了金眉,是金眉告訴你,這樣做可以延緩洛斯特重新開張的日期。”吳燁重複着她剛才說過的話,手機的錄音功能也打開,就放在桌上。
榮蔭經歷了情緒崩潰,現在理智回歸,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也非常明白懊悔和狡辯現在都已經為時已晚。
“是。”她乾脆點點頭,嗓子有些沙啞。
“喝杯水,潤潤嗓子。”吳燁嘆了口氣,將杯子直接放在她的手裏,“對不起,剛才我的語氣也重了點,可是我也有點生氣。你一直以一個被無辜牽連進來的受害者的姿態參與這個案子,現在卻被我發現你真的和案子有關,我不知道自己在你心裏是不是一直是一個不能讓人相信的人,這讓我覺得我做人更失敗了。”
“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說的。”榮蔭抿抿唇,“我怕你根本不懂,怕你聽了以後就會害怕,不敢繼續查下去了。”
昨天上午,榮蔭回到雜誌社,她記得小江走之前說過,把陳雯穎案子的資料放在了她桌上,可是她的桌子想來和雜物室儲物間一樣,桌面和地上都堆滿了資料盒,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她翻了好久,才從電腦主機上找到了小江說的那盒資料。
隨着翻閱資料,被塵封的記憶之盒也一點點打開,榮蔭想起,那時候剛來雜誌社的小江給她報了這個選題,當時她聽了小江的描述,也覺得案子很有可寫性,但可惜當時她剛從申城過來不久,還經常因為以前的事申城蕪城兩地跑,對於小江的選題只是交了上去,並沒有很上心,後來被打回來,她手頭正好也有了另一個選題,就索性帶着小江做自己這個,陳雯穎的選題就這麼被兩人忘記。
這盒小江當時收集的案子資料也就這麼被遺忘,壓在了檔案室里,直到再次被她打開。
根據資料,起初所有人都以為陳雯穎是失足從斜坡上滑下,後腦勺撞到石塊導致死亡,可在幾個月後,洛斯特發生的命案當中,當時的兇手金眉的女孩承認這些年洛斯特失蹤的人都是她所殺,還說自己是殺陳雯穎的兇手。
後來經過專業機構給出的精神鑒定表明,金眉患有非常嚴重的妄想症,她所說的話,承認的罪行都因為沒有確實證據而無法做實。所以最後她只能被判入茂嶺山精神衛生中心治療,等病號之後再轉去服刑。
這些資料大多都是小江當時做的剪報,裏面提到根據金眉的供述,經她手殺害的洛斯特里的員工就有一百多人。金眉是五年前來到洛斯特的,也就是說洛斯特剛一開業,她就在這兒工作,五年一百多人,平均每年二十幾人從洛斯特笑死,這麼大的夜總會,竟然完全沒人發現嗎?
而且金眉一個女孩,是怎麼把這些人神不知鬼不覺殺害的,又拋屍在哪裏?這個案子從頭看到尾,雖然報道的字數不多,可是處處透着荒誕。
思來想去,榮蔭還是決定,自己要去看看這位“殺人魔”。
打電話和衛生中心確定了時間之後,下午兩點多,榮蔭打車到了茂嶺山精神衛生中心。電話里她稱自己是歸國華裔,想要捐款給自己家鄉的精神衛生中心做慈善,中心的負責人接待了她,並且在她提出想要看看院內設施的要求之後,欣然答應了她。
“劉主任,我剛剛看見辦公室牆上掛着牌子,你們這裏還是市公安局的心理健康教育基地?”兩人在走廊走着,榮蔭問道。
“是啊。”劉主任點頭,“我們和很多政府部門都有合作,這也是我們這兒和一般私立精神衛生所不一樣的地方。很多捐贈人都是看中這一點。”
劉主任一邊給榮蔭介紹着衛生中心的情況,一邊帶着她來到操場。
這個時間是院裏病人活動的時間,他們大多湊在一起,在護士的帶領下做遊戲,其他零零散散在角落的也都是很乖巧的坐在椅子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主任,電話!”有人從樓上走廊往下探出頭喊了一聲。
“您去忙吧,我自己在這兒轉轉。”榮蔭說。
劉主任點點頭,不忘叮囑:“您別太靠近那些病人,有事可以找護工護士。”
“好。”
看着劉主任匆匆跑上樓,榮蔭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坐在長椅上的那個人身上——那就是她的目標,從剛才開始,她就看到了她,那個長發身材瘦削的年輕女人,正靠在長椅上曬着太陽——多虧了小江的那些剪報,裏面有一份娛樂雜誌上刊登過金眉的照片。
這裏的病人大多都是素麵朝天,只有金眉一個人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
榮蔭慢慢靠近,目光瞥見她腕間的手銬。
原本金眉閉着眼,就連榮蔭在她身邊坐下,她都好似沒感覺到一般。
“請問你是金眉嗎?”機會難得,劉主任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榮蔭要把握時間。
“不要看我。”金眉還是閉着眼睛,“讓她們知道你和我說話,那這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她長話短說,“找我幹什麼。”
榮蔭聽她的目視前方,裝作看風景:“你不是殺人兇手,對嗎?”
金眉並沒有回答。
“陳雯穎是你殺的嗎?”她拋出第二個問題,金眉依然沉默。
眼看有似乎護士已經注意到自己,榮蔭心急如焚。
這樣好的機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
“馮吳凌死了。”她飛快地說道,“我不知道這些和你有什麼關係,但我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你們的案子裏,現在武彬也死了,洛斯特停了一段時間,明天就要重新開業——”
“他死了?”
誰知道金眉突然睜開眼,碩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滿眼震驚,“你說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