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巧合
另一邊，現場取證結束，天氣還不錯，從小屋裏走出來的時候，牛宏偉抬手擋了一下頭頂刺眼的陽光。
太亮了。
“吳隊，現在回去？”他轉頭問。
“不然呢，要不你留在這兒給馮善才披麻戴孝？”吳燁沉着臉從他身邊走過。
“怎麼了這是？”
牛宏偉冷不丁被懟，有點納悶，轉頭問後面跟上來的梁勇。
梁勇小聲說：“剛接了電話，悠着點兒吧。”說著一隻手指豎起來，指指上面。
“難怪。”牛宏偉恍然大悟。
倆人跟在吳燁身後，大氣都不敢喘，看着他直接翻過警戒線大步流星地走向停在門口的車，一邊走一邊挽袖口，到了車旁邊，伸手拉開車門。
吳燁手上動作一停，撐着車門抬頭看向牛宏偉：“什麼情況？”
牛宏偉一愣，下一秒立刻想起車裏還拷着一個人，他忙快步走上前，有些慌張：“走之前我把她拷牢了的，不可能跑得了——”
得。
人不僅在，還睡得正香，半張着嘴靠在椅背上，雙手都被手銬勒出紅印子了還沉浸在夢鄉中一無所知。
“喲，這姑娘睡得真瓷實。”梁勇一下子笑了，伸手拍拍榮蔭的肩膀，“小姑娘，小姑娘？”
榮蔭正在夢裏走迷宮呢，聽見有人叫她，砸吧砸吧嘴，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三張臉彎着腰懟在自己面前。
“啊！”
榮蔭瞬間就清醒了，兩隻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識想跳起來，結果手腕一痛，擦掉一塊皮，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睡着之前是被拷在了前面的護欄上。
“我又不是犯人，幹嘛拷我！”她帶着怒意質問。
吳燁冷眼瞧着牛宏偉。
牛宏偉縮縮脖子，連忙轉到另一邊上車，拿出鑰匙給她打開手銬。
吳燁也不坐車了，直接上駕駛座。
“你開車？”梁勇驚了。
“不行？”
吳燁這明顯憋着火的語氣，連後面的榮蔭都聽出來了。她本來揉着剛解放的手腕，還想埋怨一句警察粗暴執法，現在也只好把話又咽了回去。
梁勇被噎了，只能無奈地點頭：“行，你開。”
他坐上副駕駛，還不忘轉頭囑咐後面的榮蔭和牛宏偉，“你們倆系好安全帶啊。”
榮蔭老老實實地繫上了。
牛宏偉卻不以為意，還降下車窗看着窗外：“在那個破屋裏呆了這麼長時間，身上都是血腥味兒，哎吳隊，等會兒回去的路上開快點，正好散散味。”
榮蔭從後視鏡看到梁勇嘴角微微翹了翹。
她悟到了，兩隻手默默抓緊了安全帶。
果然，吳燁開起車來風馳電掣，牛宏偉左右搖擺，榮蔭一邊抓着車門把手穩着自己，還得提防着旁邊的牛宏偉時不時撞到自己身上。
看他終於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哆哆嗦嗦地扣上自己的安全帶，榮蔭才鬆開手，對着後視鏡整了整自己凌亂的秀髮。
吳燁開車還不是快，是蛇皮走位，幸虧他們這兒人少，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馬路上車少人少，否則他這個開法肯定是要被其他司機搖下車窗罵“傻逼”的。
下午四點鐘，車子一個漂移，在縣公安局門口停下。
第一個衝下車的是牛宏偉，目標是院子裏的老梧桐樹。
梁勇跟在他身後下車，面色發白，腳步虛浮，他淡定地走到垃圾桶邊，扶着垃圾桶的邊緣微微彎腰，低下頭——
“嘔——”
“嘔——”
吳燁一路飆車回來，此刻又看到兩人吐成這樣，鬱悶的心情消解了大半。
“至於嗎？”他看着兩人解開安全帶，語調上揚。
“太刺激了！”榮蔭推開車門跳下車，舉起兩個小拳頭在空中比劃，“喲呼！”
吳燁下車，聽見歡呼聲轉身，正好對上榮蔭兩隻閃亮的眼睛，沒忍住笑，心裏剩下那百分之三十的陰霾也瞬間只剩了一點。
想通了也就明白了，剩的那一點其實不是“事在人為”，而是力所不及。
既然是力所不及，那與其煩悶，還不如做好當下最緊要的。
榮蔭感覺吳燁至少盯着自己看了半分鐘，看得她心裏發毛。她小心地轉身對着車玻璃檢查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感覺沒什麼不妥的地方。
難道……她不好意思地縮縮下巴。
吳燁朝她走過來，在她面前停下。
“吳隊長，接下來要做什麼啊？”榮蔭掐着嗓子，扭扭捏捏。
吳燁伸手越過她，“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跟我進去。”說完轉頭就往大門口走。
榮蔭：……
她立刻小跑着跟在吳燁後面，在路過扶着樹榦喘息的牛宏偉的時候，還貼心地遞上一包紙巾。
“別耽誤時間。”吳燁腳步一頓，臉又沉了下來。
“哦，哦！”榮蔭連忙跟上。
“坐。”
榮蔭在沙發上坐下，環顧了一圈四周——只是間普通的會議室。她還以為自己要被帶進電視劇裏面的那種審訊室，坐在戴手銬的椅子上，被隔着玻璃審問。
“這兒就兩個審訊室，現在都有人佔着。”
吳燁一眼就看出榮蔭心裏在想什麼，“當然，如果您想體驗，咱們就在這兒等一會兒。”
“還是不了吧。”榮蔭扯扯嘴角，身體不自覺地坐正，“我一定特別配合您的工作，知無不言。”
吳燁架好攝像機，又給榮蔭倒了杯茶。這會兒功夫牛宏偉也走了進來，後面還跟這個戴着口罩和手套的警察，手裏還抱着電腦，錄指紋的儀器，還有采血的針管。
“我們要採集你的指紋和血液樣本做備案。”吳燁解釋說。
榮蔭原本抱着搪瓷杯子，感受水溫透過杯子不斷溫暖着手心，現在也不得不放下來，乖乖配合警察採集自己的信息。
“好了，謝謝您的配合。”
采完信息，那警察抱着東西離開會議室。
“快說說，你怎麼會在現場的？”牛宏偉是個急性子，門剛關上就着急地坐到榮蔭的對面開口問。
話音剛落，就被吳燁伸手一巴掌打在後腦勺上：“程序呢，被你吃了？”
牛宏偉清清嗓子，後背挺得筆直。
“姓名？”
榮蔭癟癟嘴：“榮蔭。”
“工作單位？”
榮蔭：“《中國奇聞月刊》，大案紀實欄目編輯。”
“直屬領導姓名，職務，聯繫方式？”
榮蔭：“我的領導叫齊銘健，是《奇聞月刊》的主編，也是中奇出版社的社長，他的電話號碼存在我手機通訊錄里——”她下意識想從口袋裏拿手機，手伸進去才想起自己的手機已經還在案發現場的時候就被收走了。“你們自己去找吧。”她說，“備註BOSS的那位就是。”
“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現場？”
榮蔭：“我跟着他們的車過來的。”
“‘他們’是誰？”
榮蔭：“馮吳凌和兇手。我看見馮吳凌上了他的車，就跟着車來的。”
“你怎麼認識的馮吳凌？”
“今年蕪城三中的素質教育改革項目被省里點名表揚，就是因為這個叫馮吳凌的女生拿了作文大賽的一等獎。如果今天沒出事，本來她也是我的採訪對象之一。”榮蔭微微垂眸。
“跟車？”吳燁捕捉到這個詞，眉頭微蹙，問，“現場沒看見其他車，你用什麼交通工具？”
榮蔭老實回答：“電動三輪車。”
“哪來的？”
榮蔭：“當然是租的。”她的神情還有點驕傲，“我可是有備而來。”
“三輪車停在哪了？”
榮蔭：“案發現場往西幾百米有個旱廁，我把車停那後面了。還有我當時穿的衣服，也都扔那兒了。”
“喲，連裝扮都準備了，看來真是挺齊全的。”牛宏偉越聽越對眼前的女孩感興趣，“你怎麼打扮的？”
“就大頭巾，破棉襖，運動褲運動鞋，就和村裡趕集的中年婦女穿得一樣。車上還有好幾個麻袋——不過裏面都是泡沫，裝得太沉我怕耗油。”榮蔭回答道。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馮吳凌今天會被綁架？”吳燁問。
榮蔭擺擺手：“不是‘早知道’。”她豎起一根手指，“只比你們早了一個小時而已。”
吳燁和牛宏偉對視一眼，彼此都帶對方眼裏看到了疑惑。
“具體說說。”吳燁低頭打開筆記本。
榮蔭：“本來我今天和三中的老師約好去學校做個關於教育改革的採訪，因為還沒到規定時間，就在校門對面的小賣部坐着整理採訪提綱。誰知道正好就讓我看到了那個男人——就是那個綁架犯——當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誰，只覺得他形跡可疑，畢竟三中出現過女學生失蹤被害的新聞——當然，湊巧他就是那個兇手，我也沒想到。”
“可是你裝備準備的這麼齊全，不像是‘湊巧’。”吳燁說。
“每一秒發生在身邊的事都是由無數巧合組成，就算幾率再小，也有可能發生。”榮蔭笑笑。
“如果所有事都是巧合，就不會有‘蓄意’‘故意’和‘人為’這些詞了。還有，如果殺人也是巧合，那要我們這些警察在這裏做什麼？”吳燁嘴角扯了扯。
“可惜這麼‘湊巧’，都沒能救回那個女孩子的命。”榮蔭的眼神黯淡了幾分，“其實去的時候，我還跟着他們路過你們這個公安局門口，可現在，卻沒能一起活着回來。”
本來從案發現場回來一路都沒什麼感覺，可剛才一問一答的過程中，榮蔭反覆重複了幾遍馮吳凌的名字，她心底那種悲涼才緩緩釋出來，就像這搪瓷的杯子裏茶葉，從飄在水面變成豎著懸浮當中——有些情緒也總得需要時間來催化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