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葬禮
這可能是七月以來最炎熱的一天了。
正午時分,燥熱的天氣讓我無法打起精神。我在沖完這天裏的第三次澡后,便攤手攤腳地倒在了床上,打起了今天的第二十個哈欠。如果安娜看見我這副模樣,肯定會語重心長地說:“瑞亞,親愛的,你不能這樣。快起來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花園裏澆水,好嗎?”然而,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安娜了,她在列車到達國王十字車站那天匆匆地擁抱了我一下后便再也沒有出現,家裏只有我和安德魯。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以往非常忙碌的安德魯卻一反常態地天天在家裏陪着我。當我有一次問起安娜在哪兒的時候,安德魯非常含糊地說道:“噢,她在弗利莊園,和你的外祖父在一起。”
我遲疑了一會兒后,問道:“我們不需要去看一下外祖父嗎?路易斯和我說他生病了。”
安德魯卻只是在說完馬丁的狀況不好,不適合探視后便轉移了話題。在此之後,馬丁·弗利再也沒被他提起過,就好像那個躺在弗利庄園裏的人和我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似的。
就在這時,樓下擺鐘發出的沉重的報時聲透過大敞的窗戶飄了進來。我閉上眼睛,豎起手指隨着它的節奏敲打着床單。一下、兩下……十二下,當石鐘的聲音消失后,我有些期待地豎起耳朵,聽着窗外的動靜。有那麼一刻,我把微風吹動桌面上的羊皮紙聲當作了貓頭鷹展翅飛來的聲音,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台上什麼都沒有。
我煩躁地嘆了口氣。
這是馬爾福家的雕梟沒有按時出現在我房間裏的第十四天。我曾經一度懷疑是不是我家的貓頭鷹艾格尼絲——我敢說它是全英國脾氣最大的一隻貓頭鷹——沒有把信寄到德拉科手裏,但我仍舊會收到達芙妮、布雷斯、哈利和赫敏他們的回信。後來,我不得不抓着頭髮回想我是不是在上一封寄給德拉科的信里寫了些會讓他生氣的話,但那只是一封非常普通的、充滿了日常小事的信——除非他因為我忘記在末尾里寫上“想你”而鬧彆扭。
“很好,很好,德拉科·盧修斯·馬爾福,”我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道,“如果你在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拿不出像樣的理由來解釋這件事的話,你就和你那頭油光水亮的頭髮說再見吧!”
話音剛落,我卻只覺得悵然若失。畢竟暑假過去已經快一個月了,我和德拉科還沒有見過彼此,這對於我們而言是一件非常少見的事情。德拉科不像以前那樣會在信里邀請我去他家,而每當我想邀請他過來的時候,安德魯都用各種理由回絕了我的提議,有了那麼兩三次以後,我便不再提了。不過,盧修斯獨自來過一次,可他離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並不好看。我非常想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麼,可是安德魯完全不給我偷聽的機會。
等等——
我突然一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心臟因為激動而差點蹦到嗓子眼——我怎麼會忘了他們呢?我奔到桌邊,俯下身在一張羊皮紙上匆匆寫下幾行字。隨後我抓起一個小包裹和兩枚金幣,帶着羊皮紙跑到閣樓上,對着正在休息的艾格尼絲好聲好氣地求了半天,它才伸出一條腿,紆尊降貴地讓我把羊皮紙和裝了兩枚金加隆的包裹綁上去。最後,它譴責地看了我一眼,從閣樓里飛了出去。當艾格尼絲的身影在天空裏逐漸縮小成一個黑點后,我才轉過身,踢踢踏踏地走去樓下吃午飯。
“爸爸。”我在餐桌邊坐下,有氣無力地和正在對面看《預言家日報》的安德魯打了聲招呼。
“你剛剛讓艾格尼絲送信去了?”安德魯抖了抖報紙,露出他那張好幾天沒刮鬍子的臉,“它會不高興的。”
“唉,說實話,艾格尼絲從來就沒高興過。”我給自己盛了一點土豆泥,瞥了眼安德魯,“爸爸,你還不回魔法部上班嗎?”
“我還有很多假期沒用呢。”安德魯端起杯子,那雙褐色的眼睛順着杯沿看向我,“你給德拉科寫信了?”
“不是,給赫敏。你應該還記得她吧?”
“噢,我記得,那個格蘭芬多的女孩。”安德魯鬆了口氣,他喝了口咖啡,慢悠悠地說道。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聽起來好像不希望我給德拉科寫信。”
“怎麼可能呢?”安德魯對着我笑出一口白牙。
就在我剛想抱怨安德魯總是糊弄我的時候,一陣撲簌簌的聲音傳來,我們同時扭頭看去,只見一隻眼生的貓頭鷹直直地通過廚房裏的窗戶飛了進來。當安德魯看清它的長相的時候,他抿緊了嘴唇,從牙齒縫裏冒出了一句話:“怎麼會是維吉爾……”
“你認識它?”我好奇地問。
“我和你媽媽剛開始約會的時候,就是這隻貓頭鷹送來了你外祖父的吼叫信,簡直讓人印象深刻——嘶。”安德魯一邊說一邊伸手去取維吉爾腿上的羊皮紙,而維吉爾似乎是聽懂了他的話,低下頭狠狠地啄了一口安德魯的手指。
安德魯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迅速地打開了卷在一起的羊皮紙。維吉爾看起來一點都不想在這裏久留,於是它在喝了幾口我杯子裏的水后,便展翅飛走了。
“怎麼了?”我伸長了脖子,發現羊皮紙上是安娜的字跡。
“馬丁去世了,”安德魯皺起眉,一目十行地閱讀着,“明天就是葬禮。”
我手裏的勺子“哐當”一聲掉落在桌子上,儘管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但這個消息還是讓我嚇了一跳:“怎麼會——媽媽還好嗎?”
安德魯嘆了口氣:“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父親,哪怕發生了這麼多事——”他猛地停住了話頭,收起那捲羊皮紙,說,“可是葬禮定得太倉促了,埃文根本沒辦法趕回來。”
“是啊,為什麼明天就舉行葬禮呢?”
“是馬爾斯決定的,”安德魯沉思了一會兒后,說,“我過會兒得去弗利莊園,安娜會需要我的……瑞亞,你自己在家——”
“為什麼我不能去?”我驚訝地打斷他的話,“你們都在那兒。更何況,他也是我的外祖父——”
“不,親愛的——”
“爸爸,弗利庄園裏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我煩躁極了,“你們為什麼這麼不想在我面前提到它?我們又為什麼一次都沒有去探望過外祖父?”
“我們覺得你不用知道這些。”安德魯乾巴巴地說。
“爸爸!”我幾乎用生氣的語調喊了出來,“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裏,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安德魯抬起眼睛看向我,我不甘心地迎上了他的眼神。過了半晌,安德魯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他靠向椅背,彷彿妥協一般低聲說了幾遍“好吧。”
“我相信你還記得去年世界盃上的事情吧?”安德魯低聲說道,“後來我們懷疑,攻擊你的人就是馬丁·弗利。”
我張了張嘴,這件事倒是讓我覺得既意外又合理:“為了我的預言能力?”
安德魯點點頭:“馬丁一直都希望你能成為先知,他認為這會對弗利家很有幫助。你要知道,儘管現在的弗利家仍舊有些影響力,卻也與鼎盛時期無法相比了。”
“鼎盛時期?”我問道,“是指家裏出現先知的時候嗎?”
“沒錯,那時的局勢非常動蕩。麻瓜們在打仗,而巫師里又出了個格林德沃,所有人都惶惶不安,他們不知道第二天會不會有糟糕的事情落在自己頭上。而假如在這個時候,有個家族可以預見你的未來、願意為你指點迷津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遲疑地說:“我會覺得這很有趣……但我並不想提前知道我未來會發生什麼。”
“不是你想的那樣,”安德魯揮了揮手,“他們並不會預測你的整個人生,那太麻煩了。他們只是向對方提供建議,你明白嗎?他們會告訴你如何躲避災禍、避開命運中的不幸。”
“噢!”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這聽起來像是我在上個學期對塞德里克所做的事情一樣。
“假如你足夠幸運,一輩子都碰不上那些悲慘的事情,”安德魯接著說道,“那麼他們就會幫助你更快地達成某種目的。比如說,你希望自己能夠仕途順遂,他們就會告訴你可以提前去結交某個人。總而言之,不管是為了規避風險,還是為了改變命運,總有人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來換取弗利家的預言。”
“換取?”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當然,換取。你該不會以為弗利家的先知是搞慈善的吧?”安德魯笑了一聲,“金錢、權力、地位、甚至是家族秘辛,只要是弗利家認為對自己有利的東西,他們統統都會收下。曾經就有傳言說赫克托·弗利的魔法部部長之位是用一則預言換來的*。”安德魯聳聳肩,“非常巧合的是,就在赫克托·弗利下台的那一年,弗利家最後一位先知去世了。從那以後,弗利家再也沒有出現過有預言天賦的孩子,曾經因此而知名的家族就這樣漸漸被人遺忘了。”
我嘆了口氣:“這就是他們不讓先知結婚的後果。”
“或者也是先知自己做出的決定,誰知道呢。”安德魯看向我,說,“仔細想想,瑞亞,在見識過因為擁有先知而無比輝煌的弗利家后,你認為馬丁會心甘情願地看着自己家族走下坡路嗎?”
“所以他那麼急切地想要把我教育成先知——他甚至給鄧布利多寫過信!”我咬着牙說。
“相信我,我和你媽媽收到過更多的信。”安德魯露出一抹苦笑來,“唉,我得說,那些信里的言辭相當尖刻,而且馬丁多次說過他會把你帶走。所以,當你在世界盃上遇襲之後,我們無法不去懷疑——當然了,我們並沒有證據,這一切都是猜想。但不管如何,在那件事發生以後,你媽媽只想讓你離弗利家遠遠的。”
“哪怕外祖父已經生病了?”我挑挑眉。
“謹慎一點總沒有壞處。”安德魯說完后,便用擔憂的眼神看着我,“親愛的,不要怪你媽媽什麼都不說,她覺得既抱歉又難過,她沒法和你解釋,難道要說自己的父親想把自己的女兒變成弗利家的工具嗎?”
“我不會怪她。”我快速地搖了搖頭,緊接着,我還是忍不住問道,“可你們為什麼不懷疑馬爾斯呢?”
“我知道你對他是什麼感覺,”安德魯說道,“但有件事沒多少人知道——你還記得馬爾斯生了場大病嗎?外人只知道他的身體不好,但其實是他的魔力出現了一些問題,據說他現在甚至無法很好地使用召喚咒。”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震驚極了:“怎麼會——這怎麼可能呢?”
“令人感到驚訝,對不對?”安德魯感慨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這也許就是馬爾斯很少出來走動的原因。”安德魯嘆了口氣,他端起杯子,將咖啡一飲而盡。隨後,他低下頭看了眼手錶,拿起魔杖對着自己的臉念了幾個咒語,一瞬間,他下巴上的鬍子便不見了,頭髮也不再亂糟糟的了。安德魯站起身說:“好了,這下我真的得走了。親愛的,好好在家待着,明天葬禮開始前,我會回來接你的。”
我連忙站起來,繞過桌子抱了抱安德魯,說:“記得告訴媽媽說我很想她。”
在安德魯離開后沒多久,艾格尼絲便帶着我想要的東西回來了。小包裹里除了有我想要的伸縮耳之外,還被塞了許多花花綠綠的糖果和一些硬幣。我從艾格尼絲的腿上取下羊皮紙,仔細地看着,那上面有三種不同的字跡,首先是韋斯萊雙子的:“伸縮耳沒有這麼貴,因此我們把多餘的錢還給你。”“不過看在你那麼支持我們的生意的份上,我們額外贈送你一些奇妙的糖果——”緊接着是赫敏的字跡:“瑞亞,我試圖制止過他們了。總而言之,千萬別碰——”這行字被潦草地劃掉了,隨後雙胞胎之一寫道:“如果你願意的話,請把你吃完后的反應告訴我們,萬分感謝。”這行字後面跟着一個正在不停地行脫帽禮的簡筆畫小人,這讓我有些哭笑不得。儘管我決定這一輩子都不碰那些糖果,但我最後還是把它們連帶着伸縮耳一起收進了我的抽屜里。
第二天清晨,安德魯準時回家,把我帶到了弗利莊園。與我上回過來的時候相比,隨處可見的烏鴉讓如今的弗利莊園看上去更加陰森,它們棲息在茂密的灌木叢上,不時發出幾聲嘶啞的叫聲。安德魯帶着我匆匆穿過弗利莊園的大廳,往後院走去。而每當他要停下腳步與那些身穿黑色長袍的巫師們交談的時候,我便能感覺到牆上掛着的那些弗利家祖先的畫像們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我,他們偶爾會與身邊的畫像竊竊私語,說著什麼“就是她”之類的話。可是,當我懷疑地看向他們的時候,他們便收回目光,作出一副冷淡自持的畫像模樣來。
真是一群虛偽的傢伙。
好在我們很快便到達了即將用來舉行葬禮的後院,這裏看上去十分肅穆。不少人已經入座了,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好幾個斯萊特林的同學。就在這時,穿着一襲黑色長袍、打着領結的路易斯朝我們走來。他那頭淺棕色的捲髮被服服帖帖地梳在腦後,看起來與平時非常不一樣,這讓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路易斯,瑞亞就交給你了。”安德魯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把我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好的,”路易斯握住了我的肩膀,認真地說,“我會看好她的。”
“說的好像我會到處亂跑一樣……”我悶悶不樂地抱怨起來,可當我接觸到安德魯那寫滿了“我沒在和你開玩笑”的眼神后,我連忙向他保證道,“我發誓,我會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路易斯身後的。”安德魯這才放心地揉了揉我的頭髮,轉身離開了。
“那麼,我的小尾巴,”路易斯朝我眨了眨眼睛,指着前排的椅子說,“我們去那兒坐下吧。”
“你沒有別的事要忙嗎?”我困惑地看向和我一起坐下的路易斯,問道。
“我只需要看好你就行了。”路易斯輕鬆地說道,“其他的有馬爾斯呢,而且他看起來也並不想讓我插手的樣子。”
我皺了皺鼻子,說:“好吧,你的暑假過得怎麼樣?找到工作了嗎?”
“唉,別提了,我根本沒空去找工作,你沒發現我都很少給你寫信嗎……”
我們倆小聲地交談着,臉上沒有一絲悲戚的表情,就好像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儀式一樣,畢竟我們與馬丁實在談不上感情深厚。如果馬丁·弗利的靈魂站在這裏,他肯定會對着我們吹鬍子瞪眼,但是管他呢,自從我知道他曾經想利用我之後,我對他連一茶匙的感情都沒有了。
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有更多的人陸陸續續地走進來了。我總是不停地回過頭去,希望能在前來參加葬禮的人群里看到德拉科。然而,隨着場地里的空椅子越來越少(我與布雷斯和達芙妮遙遙地打了個招呼),馬爾福一家仍舊沒有出現。
“瓦倫丁。”在我又一次回頭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西奧多·諾特正好在我身後坐下。他伸手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領帶,說道,“節哀順變。”
噢,這倒是讓我有點尷尬。於是我只好擠出一個介於悲傷和釋懷之間的表情,扯開了話題:“你好,諾特,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父親在和弗利先生說話,所以他讓我先過來了。”西奧多平靜地說道。路易斯轉過身,與他簡單地打了個招呼。此時,我的注意力又被幾個走近後院的人吸引走了,就在我有些失望地收回眼神的時候,我意外地迎上了西奧多的目光。他挺直後背,用瞭然的語氣說:“你在找馬爾福?別等了,他不會來的。”
我奇怪地看了眼他,問道:“為什麼?”
“我父親說馬爾福先生幾天前把他送去了愛丁堡,好像是為了家族的事情,今天他應該回不來。”西奧多不緊不慢地解釋着,最後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你不知道?”
“我……我當然知道。”西奧多的眼神讓我有些狼狽,於是我隨口胡說道,“我只是記錯了他回來的日子。”
西奧多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儘管我仍舊心懷疑慮,但當我看到最後走進來的盧修斯和納西莎的時候,我便知道西奧多沒說錯。我不免對此感到有些失落,哪怕葬禮開始了也沒有及時回過神來。而在我身邊坐下的安德魯和安娜並沒有責怪我的心不在焉,我們安靜地坐在一起,看着馬爾斯向前方的大理石桌子走去。
這場葬禮談不上有多特殊。先是有一個頭髮濃密的矮個子男人走到馬丁的靈柩前,用詠嘆調一般的語氣說了一番讓我昏昏欲睡的話,大致意思就是“讓我們與這位偉大的巫師告別”以及“梅林保佑他走向新的旅途”等等。在這個男人坐下后,馬爾斯便起身發表致辭,他回顧了馬丁一生的事迹,訴說了他的人生理想以及他對馬丁的懷念。在他的講話結束以後,我們紛紛伸出魔杖,把事先準備好的花投向了前方黑色的靈柩。隨後,一大群烏鴉嘶叫着、密密麻麻地落在了靈柩上,它們看上去幾乎要與棺柩融為一體了。隨着一聲輕響,烏鴉和靈柩都不見了。
路易斯好心地小聲向我解釋道:“祖父的遺體已經被轉移到弗利家的墓地了。”
我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了自己張大的嘴巴。
看樣子葬禮到這裏便結束了,人們紛紛起身,要麼往前廳走去,要麼還留在後院與其他人攀談,原先坐在我身後的西奧多也不見了。安娜和安德魯一個忙着去掛馬丁的畫像,另一個則是在又一次叮囑我要跟緊路易斯之後便急匆匆地往大廳的方向去了。我扯了扯路易斯的袖子,說:“我想去和我的朋友們說會兒話。”
路易斯扭過頭望了望稀稀拉拉的人群,說:“走吧,我陪你去。”
可我們還沒走出幾步,路易斯的面前就突然冒出了一隻臉色陰鬱的家養小精靈。他對着路易斯低低地彎下腰,低聲說:“路易斯少爺,儲藏室里有些東西需要您去處理一下。”
路易斯大聲地嘆了口氣:“又來了?你為什麼不找馬爾斯舅舅——唉,算了算了,瑞亞,你跟我一起——”
“對不起,路易斯少爺。”小精靈飛速地看了我一眼后,重新把頭低了下去,大大的耳朵垂到了地面上,“瓦倫丁小姐不能進去。”
“可她也是弗利家的人。”路易斯堅決地說完后,便拉住我的胳膊要繞開家養小精靈,但小精靈卻堵在他的身前,用平靜的語氣重複道:“對不起,路易斯少爺,這是規定。”
路易斯煩躁地嘖了一聲:“聽着,科爾比,帶瑞亞過去是我的決定,你不能反抗我。”
他的話音剛落,小精靈便猛地撞向了一旁的椅子腿,他一邊撞一邊說:“沒錯,科爾比要為此接受懲罰,但是科爾比必須遵守弗利家歷代主人的規矩,不姓弗利的人不能進入——”
小精靈的行為讓我瞠目結舌,我立即出聲想要制止他:“科爾比,停下!”但科爾比並沒有理睬我。在意識到他並不會聽我的話后,我連忙拽了拽路易斯,他神情慍怒,不情不願地說:“行了,停下,科爾比,我不許你傷害自己。”家養小精靈終於停止了撞擊的動作,又一次對着路易斯低下了腦袋,做出了一副有些滑稽的鞠躬姿勢。
“算了,沒關係,”我對着路易斯搖搖頭,壓低聲音說,“你和他爭不出結果的,別白費力氣了。”
路易斯抬起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說道:“你知道嗎,再這樣下去,我們家早晚會完蛋的。”
我輕輕地推了他一把:“你是想把外祖父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嗎?”
路易斯翻了個白眼,重新看向科爾比,沒好氣地說:“那我過會兒再去。”
“事情十分緊急,路易斯少爺。”科爾比用老氣沉沉的聲音說道。
“你去吧,路易斯。”我有些頭疼地說,“不然他不會放過我們的——別擔心,這裏還有這麼多人呢,我會一直和達芙妮他們待在一起的。”面對着路易斯擔憂的表情,我連忙補上了後面一句話。
“在這兒待着,我很快就回來。”路易斯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轉過身跟科爾比一起離開了。我一邊把手伸進長袍口袋裏,牢牢地捏住了自己的魔杖手柄,一邊抬腳往布雷斯和達芙妮的方向走去。突然之間,我感到自己的腦子裏空無一物,所有思緒都被一掃而光,緊接着,我被一種詭異的幸福感包圍住了,這讓我覺得彷彿飄浮在空氣中一樣。我隱隱約約地看到布雷斯和達芙妮在對我招手,但我的腦海里有一個聲音正在輕柔地說:“和他們說再見,你有別的地方要去。”
於是,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了起來:“我過會兒再來找你們,好嗎?我得先離開一下。”說完,我便輕飄飄地轉過身,往旁邊的一個小門走去。這可真奇怪,我記得安德魯並沒有帶我走過這裏,但我沒有多想,只是聽從着腦海里的聲音走進了這扇小門,輕快地穿過房子裏一條又一條黑漆漆的走廊。
往右轉……我聽見那個聲音這麼和我說,往右轉……
我順從地轉過拐角,卻突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下肩膀,那人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被灌進了我的耳朵里:“……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回過頭傻兮兮地笑了一聲,重複道,“我很好,西奧多,多謝關心,但我得先走了。”
那人突然不出聲了,我能感覺到他繞到我前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這讓我覺得有些奇怪,但我還是繞過他,按照原定的方向接着往前走,就在我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的手腕被握住了。他的掌心冰涼,這讓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我停下了腳步。儘管那個聲音在不停地催促着我掙開他,但我慢慢地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困惑。我為什麼要去那兒?我又為什麼在這裏?
“看着我的眼睛,瓦倫丁,你怎麼了?”西奧多的聲音仍舊有些模糊,有個淺色的東西在我面前一閃而過。
是啊,我怎麼了?我忍不住開始質疑起自己頭腦里那種朦朦朧朧的喜悅來。
“瑞亞。”此時又有一個聲音傳來,那隻冰涼的手迅速地放開了我,第二個聲音聽上去更加成熟低沉,它與我腦海里的聲音如出一轍,“快過來,你媽媽在找你。”
我不受控制地繞開了西奧多,向那個高大的身影走去。他好像正在和西奧多說著什麼,但我無法分出心思去聽,因為我正在試圖擺脫我腦子裏那個該死的聲音。
接着往前走,不要多說什麼……到書房裏來……
為什麼?
我腦袋深處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為什麼要過去?我難道不應該在後院待着嗎?
過來,快過來……
我掙扎着往前走了幾步,那個模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當我發現那是馬爾斯的時候,屬於我自己的聲音越發堅定:不,我不能再過去了,我得把魔杖掏出來——
我搖了搖頭,以一個非常彆扭的姿勢停在了半路,我感覺腦海里那些消失的思緒正在飛速向我湧來,整個世界都惡狠狠地砸向我——那個陰沉的聲音終於消失了。我來不及多想什麼,下意識便掏出了魔杖,可馬爾斯比我還要快。當他發現我擺脫了奪魂咒之後,他便狠狠地一揮魔杖,我就像是被磁鐵吸引住的金屬一般,飛速地向敞着大門的書房滑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甚至只喊出了障礙咒的前半句——我就被重重地甩在了牆壁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書房大門便在我身邊“咔嚓”一聲鎖上了。
“如果你敢動一下——”馬爾斯低聲威脅着我,魔杖尖危險地抵着我的喉嚨,我甚至懷疑他會毫不猶豫地捅穿我的喉管。他的目光向下,看向了我正捏着魔杖的右手。他嗤笑一聲,輕柔地說了句“除你武器”,我的魔杖便落進了他的手中。
我看着他,後背直冒冷汗。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假穆迪在教我們抵禦奪魂咒時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們像瓦倫丁一樣意志薄弱的話,可能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我必須得承認,有的時候,食死徒說的也並不都是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