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吳奇（三）
5早晨，太陽還沒出來。吳奇手裏拿着鑰匙站在長滿蒿草的家門口。這把鑰匙放在爺爺的書櫥櫃的抽屜里。十年沒有人動。已經很陳舊了。
他站在家門前，看着那把十年都沒開過的鎖，它的上面銹跡斑斑。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開。吳奇慢慢的把鑰匙插入鎖眼，只是稍稍一用力，開了。沒有他想的那樣被銹死。
吳奇望了望院牆，院牆不高，只有一米左右，上面因為長了蒿草有的地方的水泥已脫落。但是到沒有一處倒塌。
他小心的把腳下從磚逢里長出的蒿草踩到。慢慢的走到屋前。
屋門沒鎖只是象徵性的有個鐵棍別著，吳奇把它拿了下來。門上的油漆隨着鐵棍的離開脫落下來，漏出了木斑駁的本色。
輕輕一拉，門就開了。屋內沒有他想的那樣破敗。除了灰塵厚一些，和十年前沒什麼兩樣。
吳奇的腳下有一攤黑黑的東西。吳奇單膝緩慢蹲下身子，用手指輕輕往上一按，它碎了。這是母親的血。吳奇的眼淚滴在上面，一滴，兩滴，三滴……
吳奇擦了一把眼淚。進了東屋。炕上有衣物凌亂的放着，都被厚厚的灰塵覆蓋。那是母親的。
地上一件男人的上衣團成一團，和黑褐色的血一起黏在地板磚上。
衣服旁邊的牆上和方柜上都是大小不一的黑色斑點。他知道那是二大爺的血。
十年前，出事後。村裏有孩子罵他，罵他是破鞋生的，是殺人犯的兒子。他拿着磚頭像狼一樣衝上去，打的三個孩子全部頭破血流。他聽見別人說“真他媽的狠，和吳老三一樣，”那以後他知道了，二大爺是被父親一刀割喉而死。
因為這一仗，從此再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母親和父親。
爺爺也是在十年前，因為父親要看他，他無論如何都沒去后，勸說過他一回，讓他不要恨他。從此父親這兩個字和這個人，被他刻意的塵封。
吳奇用了七天的時間把家裏收拾的就像十年前一樣。窗，門都重刷上了和十年前一樣的藍色油漆。母親喜歡藍色。
吳奇坐在他的小自行車上，望着家。這裏現在就像十年前一樣，就像母親在一樣，就像什麼都沒發生。
吳奇點了根煙，一閃一閃的火光，在夜色里很亮，穿出很遠。
大門外有個人進來了。是五叔，這幾天五叔是唯一一個在命案發生后除了他走進這個院子的人。但是他從不進屋。
“走吧，你五嬸早就做好了飯，去哪吃吧？”五叔看了看周圍“你說你收拾它幹啥？這個房基就是廢了，沒有人會要的，你爸本來要回來了，你說他抽的什麼風，你還能住是咋的？走吧？”
吳奇回來后聽七叔說，在父親越獄的半個小時后，派出所就來了人。告訴七叔和五叔，如果有父親的消息要上報。
明天是爺爺的祭日了，也就是農村所說的“燒五期”。
吳奇吃完飯後，沒聽五叔的，他執意回到了家。
把門關好，他沒拉窗帘。坐到炕沿邊，他拿出手機，打開網，一樣的都是問他死那去了的消息。群回平安。
從炕櫃裏拿出被褥。被褥經過他的晾曬有一股陽光的味道。他鋪好它，拿過被子蓋上。經管被子還蓋不到他的一半，褥子也是一樣，他長長的腿有大半在光光的炕上。把小枕頭枕在頭下。他沒閉燈。留着淚進入了夢鄉，在夢中不知道，會不會回到那曾經快樂的從前。
他不知道，從他回來開始，
他的一切都看在他的眼裏。他就在東廂房。
天還沒亮，五叔就把他叫醒了。
他什麼也沒夢見。
秋的早晨很涼。穿過還沒收的玉米地，就到了吳家的墳地。墳地很大，佔地大約有十幾畝，裏面錯落有致的埋葬着從清代太太爺以來各位列祖列宗。
可是祖墳里沒有母親和二大爺的墳。
根據這的風俗，他（她）們的骨灰被埋在墳地外。
他看到其他沒出“五服”（農村人管沒經過五輩的叫五服，就是說血緣還很近）的族人也都到了。
五叔和七叔走在最前面。
其餘的人拿着，抬着各樣的祭品。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七叔停下了。因為人多，後面的人看不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二大爺家的大哥拿出了手機。他也走在前面。
吳奇分開人群快步走了過去。墳前有祭品。雖然不多，但是有爺爺最愛喝的酒。
是他，他真的回來過。
吳奇一回身，伸手打落了大哥的手機“你要是敢打電話，你信不信？我也敢殺了你！”
族人都知道是父親來過了。誰也沒吱聲。都怔怔的看着吳奇說完這句話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當然不知道大哥還是打了那個電話。
吳奇知道他已經走了。他沒見到他。可他知道他一定已經見過了他。吳奇一邊走，一邊淚流滿面。
吳奇把屋門，大門都鎖好。然後把鑰匙放在了大門柱后的小洞裏。那是只有他們一家三口才知道的。是他設計的。
現在只有他和他知道了。
五叔他們還沒回來。吳奇到了五叔家時，族裏的女子們都在忙着準備午飯。農村祭拜時女兒和女婿是不可以去墳地的。兒媳可以去。女兒和孫女都不可以。
他告訴了五叔家的二姐，他要回學校了。二姐在家，不知發生了什麼“都回來了，吃完再走吧？”“不了，”在供桌上抓了兩個饅頭，吳奇邊吃邊走出了五叔家的院子。
到了村口吳奇看了看錶。第一班車還沒過去。大客要過去后才能返回。
他掏出手機坐在了路邊樹下的水泥凳上。
“滴，滴，”大客車到了，有人下車了“小伙不上車呀？”
“不，我去縣裏，”
“上來吧，還有兩個村就返回了”
“好來”吳奇拿好背包上了車。
吳奇坐好，車開了。他無意的往窗外瞥了一眼。
那個往村裡去的剛剛下車的人的背影好像在哪見過。車開了。看不見了。吳奇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
車返回，在新起屯停車時，吳奇突然想起了剛剛看到的人誰了。
他是那天和他一起坐車的那個男人。不知為什麼，在想起他時，最先印入腦海的，是他那雙精光四射的雙眼。
這是個小小的插曲。吳奇沒在意。現在的社會有太多的擦肩而過，誰又是誰的誰呢？
吳奇從沒想過他會和他在以後的一個時間會相遇。以那麼特出和沒想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