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號主城
大災變后的早晨，從九點左右開始。
隨着霧蒙蒙的太陽從塵埃雲后升起，地面溫度終於從零下四五十，爬上了普通人類勉強能自由活動的零下十度左右，3號主城所在區域也從夜晚的沉寂中蘇醒過來，逐漸恢復了一個大型超級城區的活力。
工廠煙囪開始冒出白煙，養殖場打開恆溫罩給狹小空間內的牲畜餵食，早餐攤、大型商超、學校、醫院等各種組成一個超級城市所需的“小模塊”，都如同機器上一個個細小精妙齒輪般開始運轉。
城西九環外，一條相對略顯陳舊破敗，但道路兩旁林立的各種商店、餐館、診所，卻充滿了生活煙火氣的商業街上。
李一打着哈欠伸着懶腰，從裏面拉開了一個店鋪的卷閘門，順手把“休息中”的木牌子翻到“營業中”那面：“起床，開張嘍！又是財運滿滿的一天啊！”
鋪頂上掛着個金屬招牌，上書“牛嗶炸裂幫”幾個大字，右側是張廣告紙打印的條幅，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保鏢護送”
“案件偵破”
“戰鬥力數值檢測”
“基因藥劑調配”
“荒野區觀光狩獵”
“生物原液出售”
“生態艙出租”
……
幾乎各種能想像到的業務，都像小作文般印刷在了這張並不很大的廣告紙上。
這樣一個小鋪子，甚至連最普通意義上的幫派邊都有些不太夠得着，更像是個強行給自己按上幫派門頭的個人工作室——闖蕩荒野區退役下來的獨行俠，都會註冊一個這樣的小型個人幫派，來承接些小微業務維持“退休生活”。
硬要說區別，可能就是牛嗶炸裂幫的業務範圍，實在有些太廣闊了點。
李一嘴裏叼着半拉包子，邊嚼邊打掃店鋪里裡外外，還不停和周圍商鋪老闆們碎嘴打着招呼，活脫脫一個市井小販模樣。
“六嬸早，女兒最近成績怎麼樣，能考上文職高中嗎？不行聽我的，花點錢替你走動下關係，一切為了孩子嘛！”
六嬸隨口罵了句，沒接李一話茬。
“費大廚，昨天不是讓你幫忙帶兩條鮮魚么，沒忘了吧？”
一個光頭廚子走過來，把兩條河鯽魚丟在桌子上：“給錢，三十二塊。”
李一兩隻機械手在褲兜里掏半天，才摸出來三十塊錢：“欠你兩塊，下次還！”
姓費的廚子“呸”了一聲拎起魚就走，完全不理他在背後扯着嗓子求情。
熱鬧氣氛中，3號主城九環外這條商業街的一天，正式開啟。
而就在李一揮舞着兩條機械手臂，以完全不符合自身兇悍精幹形象，不斷碎碎念念和每一個人閑扯中……
一個身穿破舊羊皮襖，頭裹髒兮兮步巾的少年從走到了他店鋪門口。他手上推着輛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破板車，板車裏躺着個身形嬌小女童，身上蓋了塊同樣髒兮兮的破布。
板車緩緩停下，少年抬起頭露出張髒兮兮的臉，帶着憨厚表情轉向李一。
“李摳門，好久不見。”
李一整個人呆住，片刻后才驚喜地喊出聲：“羅坑坑！！！你怎麼來這裏了？”
然後他目光很快轉向板車上，伸手掀開破布看了眼，表情瞬間沉下：“羅小坑？她怎麼回事？基因病又發作了？”
羅翼渾身疲憊到了極限，精神也緊張到彷彿隨時會崩斷。此刻見到李一后才稍有些放鬆，啞着嗓子開口：“快，
去買‘GS01’基因崩潰抑製藥劑，救命！”
破佈下的羅曼曼雙目緊閉，從臉部到身體每處裸露皮膚，都浮起一朵朵花瓣模樣的淡紅色印跡，整個人朝空中發散着白色熱氣——僅目測，體溫就至少在四十度以上。
“基因崩潰抑製藥劑不好買，價格也貴到離譜，我不夠錢……你身上有多少？”
羅翼皺起眉頭：“本來有，昨晚給弄沒了。”
李一面色難看，盯着昏迷中的羅曼曼看了幾秒后猛一跺腳。
“走，我帶你去找女文青！她在這混的比我強多了，看你的面子一定會幫忙的！”
……
3號主城的一二環，大致可以分為四個建築群：
坐落在一環正中心的城政府機關，從城主府、警備隊、軍部指揮部，到普通居民能接觸到的政務大廳辦事處，和幾所高等學府和頂級醫院。
這是整個3號主城內的權利最中心，建築並不高大，卻極具肅穆感。
一環和二環之間，則是三個成犄角之勢鼎立的摩天大樓式建築群。
通體紅色的血幫總部，造型如一段雙螺旋結構DNA的清瀾科技總部，以及每層樓四角都掛着青銅鈴鐺，頗有古拙之氣的苦修者學會總部。
時間來到中午1點多，按照大災變后慣例，大多數人此刻都已開始享用午餐。
清瀾科技所在摩天大廈頂層，開闊會議廳內，一場氣氛嚴肅的會議仍在繼續中——儘管四周自助冷餐枱上擺滿了各種精緻餐點，但參會的十幾個高層，卻沒任何人把目光轉向食物哪怕一眼。
主持會議者是個看上去只有二三十歲的女子，身形挺拔修長，穿着套利落的青色作戰指揮服，一頭栗色長發盤在頭頂，五官絕美眸色深紅。整個人如一柄出鞘長劍，充滿了股英姿颯爽的鋒銳氣質。
“以原‘獵豹’組織所在總部的三層建築為中心，高頻音波擴散範圍直徑超過三十米，直接覆蓋了整座建築。。”
女子在面前虛擬光屏上畫了個圈，將距離3號主城百多公里的黑岩小鎮位置標註出來：“無論磚瓦石塊還是鋼筋混凝土，包括樓內近百個‘獵豹’組織成員，全部被高頻音波分解成最細碎的顆粒。倖存者數量……是零。”
環形桌前所有與會者表情嚴肅，好幾人低聲說出了四個字。
“尖叫女皇？”
“沒錯，只有我們基因進化變種人中，排名始終穩居前三位的‘尖叫女皇’能力，才能做到如此徹底恐怖的破壞。”她敲了敲桌子，朝坐在邊上一個20歲左右女子皺眉：“艾琳娜，注意做會議記錄！”
被叫到的女子眉眼間與她頗為相似，是很明顯的姐妹臉，聞言趕緊低頭打字。
“這次苦修者學會派了位馭能者高手，血幫出動了位能源戰士前去參與調查，只有我們沒被通知到……看起來，政府側和軍隊側對我們有些懷疑。”
她話說到一半，卻被艾琳娜手腕上響起的電子音打斷，頓時面帶寒霜轉頭怒斥：“出去！”
後者半句不敢分辨，低着腦袋跑出會議室，關上門后才敢咬牙切齒地接起電話：“李扣門！你最好給我個足夠的理由！不然老娘去拆了你那破店！”
她腕上手錶內傳來李一悶悶的聲音：“女文青，羅坑坑和我在樓下，羅小坑……出事了。”
羅坑坑，羅小坑。
聽到這倆名字，艾琳娜臉上浮起股回憶神色，很快低聲回答：“在下面等着。”
……
十幾分鐘后，穿破皮襖帶着黑乎乎絨線帽的羅翼推着羅曼曼，在艾琳娜帶領下走進了清瀾科技大廈內。雖然兩人氣質與這棟充滿現代風格的奢華大廈毫不匹配，但他行動舉止間卻依舊和平常沒什麼區別，倒是李一看起來有些拘謹：“女文青，你是不是有高升了？怎麼好像比以前更有面子了，羅坑坑推這麼輛車過來都沒人攔。”
“跟你有什麼關係，別想着還來我這佔便宜。”艾琳娜翻個白眼，毫不客氣地懟了他一句：“還有，別叫老娘女文青。三年前那是我還不夠成熟，現在早就不文青了。”
李一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子到前面去扶住破板車順帶查看羅曼曼情況，把艾琳娜和羅翼兩人獨自留在後面。
“好久不見啊，羅坑坑。”
艾琳娜側頭看了羅翼一眼，藍色眸子內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像懷念，也像敘舊，更像是股淡淡的怨氣：“三年了，是不是如果曼曼不出事，你就不會想着來看看老朋友們？”
“不怕我坑你們？”
“哼，被你坑啊坑的，慢慢也就習慣了。”艾琳娜輕輕嘆了口氣：“回到主城，天天在這鋼筋水泥籠子裏獃著，其實我確實更懷念在荒野區被你和曼曼坑的日子。”
羅翼習慣露出一個憨厚且羞澀的笑容。
說話間幾人已在艾琳娜帶領下走進專用電梯，上到十幾層后停下，很快有幾個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員將羅曼曼轉移到生態艙內，再推着她衝進了樓層最中心處的醫療房裏。
“放心吧，只要是關於基因變種人的問題，我們清瀾科技稱第二，整個3號主城就沒人敢稱第一。”看出羅翼眼中擔憂，艾琳娜拍了拍他肩膀出言安慰道：“給他們點時間，曼曼肯定會沒事的——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么？”
“肯定是荒野區混不下……”
旁邊李一剛插了句，就被艾琳娜暴躁地打斷：“你閉嘴，讓羅翼自己說！”
“老爹死了，組織解散了。再加上曼曼年紀越大，基因病發作的次數就越頻繁。”羅翼攤了攤手，目光忍不住朝醫療室緊閉大門望去：“就算荒野區能混下去，曼曼的基因崩潰抑製藥劑一個供應不上，我們倆兄妹就走投無路了。”
艾琳娜冷哼一聲：“早叫你們來不來，非要真到走投無路了才來找我。”
羅翼微微羞澀一笑，沒有接話。
只有旁邊李一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我倒是想找你關照，也沒見你念舊情帶我發財啊。”
“李摳門！你還好意思說？兩年前委託你採集一批生物原液，十五萬總價你給老娘送來些什麼貨色？？！！”每次對上李一，艾琳娜都忍不住暴躁起來：“巨角犀原液，用灰犀牛充數！銀雪狼給我換成了鬣狗，還有那最貴的雪鳳鳥……你他媽的好意思拿山雞來頂？！”
她越說越氣，差點忍不住過去把李一活活撕碎：“要不是看在當年一起混過荒野區的份上，老娘早就讓人把你整個店拆掉，人送去血幫從頭到腳連內臟一起剖了賣錢！”
李一尷尬地摸摸鼻子，沒敢正面與艾琳娜對視，只是繼續嘟囔了句：“大家不都是這麼乾的么，幹嘛非得查我。”
“艾琳娜，你們這能徹底解決曼曼的基因崩潰問題嗎？”羅翼分開兩人，問出了一直盤亘在心中的問題：“以前老爹說過，這種情形繼續下去的話……她很可能活不過16歲。”
艾琳娜瞬間沉默，片刻后才緩緩搖了搖頭：“十幾年前那次變種人之禍，留下很多和羅小坑同樣情況的基因改造失敗體。我們清瀾科技做過這方面的專題研究，可是……”
話沒說完，但羅翼明白其中意思。
他輕輕閉了閉眼，面上軟弱神情只閃過半秒就很快斂去：“沒事，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她的。這裏不行，世界上還有其他34個主城區呢，一定……一定會有辦法的。”
艾琳娜拍了拍他手背，李一沉默着按住他肩膀，都沒有多說什麼。
就在這時，三人面前醫療室大門悄然打開。
兩個護士推着個電動輪椅走了出來，輪椅上赫然是蘇醒過來的羅曼曼。她皮膚上的淡紅色“花瓣”已全部消失，體溫恢復正常，除了面色略顯蒼白外看上去已沒什麼大礙。
見到等在醫療室外三人，羅曼曼馬上眯着眼睛笑起來，小嘴齁甜的一一打招呼：“呀！是艾琳娜姐姐和李一哥哥！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們啊！哥你怎麼把我送到這裏來了？得了場病睡了個好長的覺，醒過來居然能見到你們，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
艾琳娜直接衝上去抱住她腦袋，對着那滑溜溜的小臉蛋就是陣狂親：“小丫頭片子！羅小坑！曼妮兒小寶貝！三年不見你嘴巴還是那麼甜，想死姐姐我了！你都不知道，剛才你哥送你進來的那副樣子，真的好嚇人……還好還好，現在終於沒事了。”
羅曼曼掙扎着從她懷裏探出腦袋來透氣，然後目光對上旁邊李一，又是甜甜的笑：“李一哥哥，你想我沒有嘍？”
被她嬌俏笑臉正面懟上，李一兩頰頓時浮起團紅暈，局促的兩條機械臂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期期艾艾半天後才緩過來：“羅小坑你還是別來這套了，李哥我現在窮的渾身叮噹響，實在沒有錢給你坑。”
“哼，李摳門哥哥！”羅曼曼皺了皺鼻子，最後才把目光轉向羅翼。
後者微微搖頭，又輕輕點了點頭。
小丫頭舒口氣渾身放鬆下來，又“吧唧”一聲在艾琳娜臉上親了下：“女文青姐姐，我沒事啦，放我站起來吧。”
後者鬆開胳膊讓開半步，虛扶着羅曼曼小心地站起來：“感覺怎麼樣？”
“感覺……餓了。”
艾琳娜噗嗤一聲差點笑岔氣，順手揉了揉她一腦袋短髮：“好好好，姐姐馬上帶你去吃飯，先等我們問下醫生情況。”
直到這時，始終等在旁邊的兩位白大褂研究員才對幾人開口解釋羅曼曼的情況：“這位小姐的基因崩潰狀態，和我們前幾年研究過的那批失敗變種人沒什麼區別，DNA螺旋解構被插入了許多雜亂無章的片段，無法被編譯卻隨着端粒體磨損不斷複製。”
“或許我們可以深入檢測一下她的基因每塊片段，多搜集些資料，可能會有一定機會找到導致基因崩潰的那些片段。”
羅翼猶豫了下，和羅曼曼交換了下眼色。然後兩人同時搖搖頭：“不必了。”
兩位研究員也沒太過堅持，聞言點了點頭：“我們公司開發的‘GS01’型基因崩潰抑製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截斷這些片段複製。只不過這位小姐崩潰速度似乎比其他實驗體更嚴重些，需要大約26-30天為一個周期注射一次，才能夠維持現狀。至於端粒體徹底磨損后的徹底崩潰，當年那個課題後續沒有再研究下去，暫時也沒有效的解決方案。”
這結果本就在艾琳娜預料中，羅翼和羅曼曼也聽過不止一次，聞言都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有李一面色變了變，望着羅曼曼眼神中充滿了悲傷。
“‘GS01’型基因崩潰抑製劑，我們公司對外售價是29800一支。”艾琳娜在手錶終端處操作了幾下，抬頭看向羅翼：“說吧，羅坑坑，這次打算坑我多少錢？”
“這次不坑你。”後者牽起羅曼曼小手，抬頭朝她憨厚地笑：“但是，幫我找個活吧女文青——能養活我和曼曼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