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莫扎特的夜晚
“你說他會出現嗎?”一百五十平的房子裏發出了這樣的低沉、內斂的老人聲音。
昏暗的燈光下,莫扎特的名曲—《費加羅的婚禮》在鋼琴的撫慰下悄然而生了,女主人依然沒有回答,自顧自的彈鋼琴,在一片黑白相間的鍵盤上肆意揮灑着青春活力的氣息。
女主人年紀看起來不到六十,滿頭黑髮,柔順飄逸,額頭有淺淺幾條皺紋,眼角也彎出了兩條縫隙,橢圓形的眼睛裏充滿了歲月靜好,臉上不飾粉黛也別有一番風味,身穿一套古典水藍色修身旗袍,即使坐在羊毛呢坐椅上,腳下一雙細高跟黑色皮質高跟鞋也分外顯眼。客廳時鐘的時針指向數字八,分針指向數字二十,秒針滴答滴答的順時針旋轉,除了樂聲悠揚婉轉動聽,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男主人半躺在綠色皮質沙發上,一直朝着女主人的房間看去,結婚多年,他們也由最開始的一間房變成了現在兩個人各自睡各自的房間,還有另外一間房間是兒子的,已經一周沒回來了。
看來女主人十分喜歡莫扎特,第二首名曲—《唐璜》伴隨着男主人的嘆息聲發出了第一個音律,只見女主人雙手靈活多變的在鋼琴鍵盤上跳舞,優雅而從容。彈完最後一個音節后就突然靜止了,此刻的靜止不僅僅是完全沒有了聲音,而是女主人的雙手似乎也沒有要收回來的意圖,身體僵硬的保持剛才彈琴時的狀態。男主人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然後站着,定了一分鐘走進了女主人的房間,牽起了女主人的手,安慰道:“夫人,他回回來的,你別擔心了,這裏是他的家,呃,還有戴西,他的未婚妻也在等他呢!”
女主人頭靠在了丈夫身上,雙手環繞抱住他的身體,感受到莫大的安全感,即使蘇楊不回來,她也還有這個男人陪伴,對的,女主人抱着男人好久,吐出一句話“不管蘇蘇(指蘇楊,昵稱)在哪裏,我們始終愛他,等他回來…”
男主人點點頭,兩隻手溫柔的撫摸女主人的腦袋,男主人姓楊,女主人姓蘇,他們啟用了女主人的姓作為兒子的姓,而男主人的姓成為了兒子的名,這樣特別浪漫,特別意義非凡,楊先生把楊太太扶到床邊,開始哄她睡覺,這是他們分床睡后楊先生第一次親自哄她入睡了,三十五年前,他們也是如此幸福甜蜜,那是他們兒子誕生的那一年。從此他們家充滿了歡聲笑語,直到一周前蘇楊突然出走,甚至沒有留下一封信,但他們深刻了解這背後的一切一切。
男主人和女主人都是華中師範大學的老師,在學生時期自由戀愛而結婚,從校服到婚紗,從象牙塔到婚姻生活,從來都是被幸福美滿包圍的一家人,家裏的每個角落都裝飾着他們歲月的快樂時光。蘇楊就是這樣誕生在這個家庭里的,雖然並不一直是他們的驕傲,很多時候他們都覺得費力而辛苦,因為蘇楊是個很特別的小孩。在他們心中,一直都是。
女主人鬆開了手,站了起來,踱步走到了兒子的房間,一周以來,她每天都打掃着他的房間,一絲灰塵都不放過,生怕他回來不舒服。女主人打開衣櫃,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衣櫃裏一排排嬰兒時期的衣服一下子變成了中年男人一套套休閑西服了,還有各式各樣的外套,有黑色夾克,灰色運動衛衣,白色T恤,綠色圓領毛衣,還有那不算修長的黑白相間的純棉面料的長褲,另一邊的書桌上是一台蘋果桌上型電腦,還有幾本兒子的專業書籍,整齊擺放在牆邊,正上方是兒子的無人機,
他喜歡航拍,喜歡一切天空中的靚麗風景,時時刻刻都放在他的奧迪車上的副駕駛上,因為可能隨時有機會可以遇見美好景象,所以被戴西說了很多次放後備箱都沒有改變無人機的“駕座”。
男主人也陪着女主人待在兒子房間,似乎這裏是他們唯一能感受到兒子的地方,過了一個鐘頭,房間的景象已獲得了兩位主人的一千次觀賞,男主人突然想起了什麼“楊楊這幾天聯繫你了嗎”話音剛落,女主人若有所思的看着男主人,嘴巴緊閉,然後微動着上下唇,發出了冷靜理智的語氣“噢,他昨天有問過我什麼時候回家,我說了幾點回來他就掛了電話”
很長時間的寂靜,也許兩人都有各自的答案,但沒有說出來,男主人繼續道:“那還是很關心你的啊,我親愛的太太,他都沒有打過我一個電話”
“我的先生,他一定是不敢和你聯繫的才沒有給你打電話的,他害怕你教訓他”
“是嗎?我已經很久沒有教訓過他了—上一次和他發脾氣還是十年前呢,那個他喜歡的女孩,外地的—叫什麼來着?”
年齡某種程度上帶走了很多東西,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記憶,那些曾經很深刻的畫面,是的,每個人都不能倖免於這場自然的法則。
“唉,那個女孩我都忘記了,蘇蘇很喜歡她嚒?怎麼不肯和她結婚?”
“這個傢伙,他說怕女孩過來他沒有能力照顧她呀,楊楊對她沒有責任心哩!”男主人搖了搖頭,回憶拉扯到十年前的夏天,女主人拉着男主人坐到了兒子房間的沙發上,那是一張兩米多長,白色布藝沙發,很軟綿綿的,對面就是兒子帶有蚊帳的床。
“是呀,蘇蘇好像對女人過敏啊—好像每次戀愛到結婚這一步都卡住了,這個戴西怎麼辦哦……”
他們很喜歡戴西,戴西是獨生女,大學老師,父母均是體制內官員,是他們兒子交往歷任中最滿意的一位了。但也許不是蘇楊最滿意的一位呢。
這個和莫扎特約會的夜晚過的有點意思,平淡而不失趣味,男女主人紛紛為了他們的兒子又討論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