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與酒吧
天黑了。
白天已經很蕭索的街道,在夜裏更是靜的可怕。
但是,這並不是代表着這裏沒有人。
為了支援前線,節約能源,街道兩旁的路燈都沒有打開,只有路口的紅綠燈在遠處閃爍。只有在周一、三、五、日,街邊的路燈才會以次第間隔的方式打開一半。市政人員認真負責,為每條街的街燈都編上了號,周一、五開單號燈,周二、六開雙號燈。
一個戴着黑色老頭帽的少年,騎着電摩托車,輕車熟路,穿行於着黑暗的城市裏。他不斷的改變着路線,躲過所有可能有危險的街區。“一切危險都躲藏在黑暗在中”,他不能不萬分小心。令人畏懼的,並不是黑暗本身,而是黑暗下隱藏的危險。
這,忽然讓他想起曾經的一個女同學。兩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晚上,她賭着氣告訴他,說什麼“她要自己一個人出去闖蕩”。她轉身,提着書包離開了。他獃獃地望着她的背影,那天單號的路燈遠遠地照耀着她的倒影。
這是他對於她最後的印象。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的身影。
一聲輕輕地嘆息。
現在,他在心裏,把她的倒影,定義為“遺憾”。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卻沒有帶走寂寞。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由得唱起一首過去的歌:
“我還在漂泊,你是錯過的煙火!——等風沙過後,才知道失去什麼!——世界太遼闊,將你的消息淹沒!——”
空空的街道上,亮着稀稀拉拉的燈光。
“空曠的沙漠,只剩下回憶經過,屬於誰的自由!Woo~——”
像個傻子一樣,唱着一些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唱的歌。
··········
電摩托在平安小區的23號樓前停下。
他拔出鑰匙,把坐墊下面的行李掀出來,背在背上。
靜靜地背着行李走上電梯,靜靜地按下電梯的按鈕,——他住在11層。
電梯門打開。
到家了。
今天是封校三個月以來,學校第一次放假。
··········
家裏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他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回家的原因。學校和家,在他看來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區別。這麼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明白了:沒有家人的家,只是空空的大房子罷了。
他們在家裏的時候煩他們,他們走了,其實還是挺想他們的。
回家的原因,好像只是因為放假了,學校不允許呆在學校裏面了,如此,而已。
進了家門,他四周瞅了瞅。
還是那個老樣子。門右側是個衛生間,衛生間門口,那個久已廢置的狗窩,還是那樣凌亂的擺在那裏,像是點點被送走那一天,它難過的小臉。
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開始戀舊了。
——我們也不知道他在難過什麼,——明明點點只是養在姥姥家裏,想去看就能隨時去看的,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傷心什麼。
我們可以從他身上明白,什麼叫做“矯情”了。
··········
書房裏。
他在新發的一套試卷上,儘力工工整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申周。但是,寫完之後,他總覺得寫的字越看越彆扭,就像陽台上胡亂掛到晾衣架上的衣服一樣,越看越難受。
申周也覺得自己這個名字很難受,就像是趕鴨子上架,胡亂起的。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覺?
因為爸爸姓申,媽媽姓周。
從小到大,每當想到自己的這個名字,他就懷疑:爸爸媽媽之間才是真愛,自己只是一個多餘的美麗意外。
··········
可以說,學校在做人這方面,是一直很不做人的。
一個三天的假期,學校就留了足足十二套卷子,還是每天都有任務跟蹤,交到叮叮的家校本里。原本就緊張的假期,又縮水了不少。學校一邊剝削着你,一邊還會告訴你:你必須要對它感恩戴德!
可是,作為一個學生,你又能怎麼著呢?
——有人會說:“搜作業幫啊!”
哇,我說這位同學,您可真是位大聰明啊!
但。
認真負責的學校,為了“更好的幫助同學們的學習”,“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成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成本”,老師和研課主任們,“精心”為大家設計了一份“頂呱呱的試卷”。
是不是有些看不懂?——哈哈,這就對了。
申周也看不懂。一般人基本上都是看不懂的。
您這人言否?
申周查了查翻譯的軟件,電腦告訴他,老師的意思是:
“你們所有的作業都是學校自主命題,網上搜不着答案的!小兔崽子們!還不快感謝學校如此幫助!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申周:“……”
只能說,這翻譯軟件的確好用,不是人話的範疇,都可以翻譯成人話了。
這真是科技的一大進步。
應該能夠獲得一個炸彈獎的。
··········
初三的東西其實還是很簡單的。
至少申周是這麼覺得。
現在是初三下學期,對申周而言,課程上基本沒什麼難的地方。數學最難的也就是平面幾何的證明,他覺得,——但是鑽進去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其實也沒什麼。
語文文綜就不用說了,他覺得自己閉上眼寫也能考個差不多。政治歷史課本上那點兒東西都是被閹割過的,沒多少東西。
理綜裏面,化學是一點問題也沒有。他的化學一直在班裏都是第一,幾乎沒有下去過。
——“幾乎”這兩個字出現,是為了嚴謹。
現在,他最擔心的,就只是物理了。
申周現在在思考,世界上第一個畫電路圖的人的心理狀態。
“什麼玩意啊這都是!”
試卷上,那副電路圖,被他用碳素筆劃拉的像一片紫菜。
“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就用自動筆標線路了,啊啊啊啊啊啊!——他(母親)的,煩死啦!”
申周知道,現在自己這種心態,壓根做不了題。與其和試卷死磕,不如退出戰鬥,出去遛一遛。
還有,他想姥姥姥爺了。
他拿起手機,從微信上給姥姥發了條消息:
“姥姥,我放假了!”
“一會兒我過去吃飯!”
“(狗頭)(狗頭)”
於是,他把亂塗成紫菜的電路圖擱在桌子上,戴上自己保暖的老爺帽,拿上鑰匙,出門了。
像一個樓下遛彎的老大爺一樣。
此時,他沒有發覺,此時,一隻紅色的眼睛,在某個角落盯着他。
··········
在一家非常有格調的小酒館裏,我們可以看到,這裏的老闆正滿面堆笑,侍候着他的客人。
門口上掛着霓虹招牌:miniMusicBar。
這個酒吧,在以前,屬於一個很高檔的去處。
要是在以往,他們這個酒吧對待客人,會有這麼幾個標準:
第一等是“有錢無閑”的。這些人來到這裏,目的是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享受到最周到的服務。對待這些人,必須要動作快起來,麻利起來,要不然他們等煩了,一分錢也賺不到。這種人其實很難伺候,但是,要是伺候好了,賺到的“馬尼”少不了。
第二等是“有錢有閑”的。這群人基本上來到這裏,都是為了放鬆身心,花錢買一樂的。要是這種人來了,就要帶着他們看這看那。基本上,他們看到什麼,就會買個什麼。這種人是最好伺候的,而且從他們身上賺的錢也多。所以,老闆和服務員們,對這類顧客的笑臉也是最多。
第三等,是“沒錢有閑”的,最末的一等了。他們常常帶着一副沒見過世面的緊張神情,惴惴地走進來,臉上掛着尷尬的笑容,語氣都儘可能地卑微。這種人也是很難伺候的,他們常常要了一瓶酒水之後,又找各種理由退回去。店裏為這類人,總是要廢很多的神經,可是在他們身上又賺不到什麼錢。所以,服務員們接待這些人的時候,眼皮子幾乎都不抬一下。
就像印度教里種姓的劃分一樣:有能劃分進等級裏面的,有連等級都擠不進去的。印度教里,這種人叫“不可接觸者”,叫做“賤民”。
而對於酒吧老闆來說,這種人是那些“無錢也無閑”的人。那些人為了賺那一點點可憐的薪水,終日奔波賣命,到頭來攢下來的那點錢,還不夠酒吧一杯酒水的消費。在他的眼裏,那些人真是可笑。他們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和這個酒吧產生任何交集。
要是放在以前,只有那些有錢有權的大腕兒們,才能配得上他親自上前服務。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酒吧就只剩下他一個員工了。
日子不好過啊。
而且,現在這種時候,誰沒事還往這小酒吧里消費去?有錢嗎?有那閑工夫嗎?
你是有錢心裏燒的慌嗎?
所以這幾年,小酒館的生意一落千丈。
要不是房東覺悟高,自願上了前線,並且在這之前免了他四分之三的房租,他可能早就已經睡大街去了。
可能連大街都睡不上。
現在,每一位顧客,只要願意來到這裏消費的,——哪怕只買一小杯冰美式不加糖的咖啡(這是這個小酒吧里最便宜的東西),都是他爹!
今天來的這幾位“爹”,看那打扮的,穿着,氣質,看起來一定是“有錢又有閑”的,已經不能只用對待“爹”這個級別來招待了。
啊,今天這幾位都是爺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