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鄭直不直
可惜那姑娘傷勢太重，未及醫治，業已在沈望舒懷中斷氣。他自小心境淳樸，嫉惡如仇，乍聞此等泯滅人性的獸行，不由得怒火中燒，五陵豪氣直撞肝膽，憤然提劍追了出去。他料定鄭直尚未走遠，自己輕功又遠勝於人，如何追他不上？未出一盞茶功夫，果然已尋到那一人一騎。
鄭直見身後追來個煞星，還道是尋常武林人士，本欲將其擊斃，誰知一問來者名號，三魂七魄頓時嚇跑了一半。他若將沈望舒引至天雄門中圍而殲之，也並非不能奮起一搏，可自己乃德高望重的一派之主，若被沈望舒當眾說破罪行，還有何顏面再見門下弟子？無奈之下，只得憑藉寶馬腳力，一口氣逃出城去。他何曾想到沈望舒心如匪石，除惡務盡，這一追一逐就是三日三夜。若以正常行程來算，從杭州至此，水陸倒換，便是一日一夜也用不了，可這二人一個飛蠅亂撞，一個驅羊入圈，未免多費些時日。
李曦和聽聞沈望舒將來龍去脈描述得如此明白，深深嘆了口氣，巍然問道：“鄭門主，我師弟所說，可有半句虛言？”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可此時的嘴角也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
鄭直辯無可辯，捶胸頓足，“沈二俠所言不虛，鄭某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沈望舒聲色俱厲：“鄭直不‘直’，欺世盜名。師兄，你說此人該殺不該殺？”
李曦和先是閉目蹙眉，緩緩嘆道：“該殺……”而後怒目驟然一睜，憤然大喝：“該殺！”
鄭直嚇得渾身一顫，“你們兄弟難道……要一齊出手嗎？”
“用不着。”沈望舒昂然叱道：“師兄何等樣人，怎會與我聯手欺你這受傷之人？你小覷了我不要緊，小覷了師兄卻是萬萬不能！”說著，駢指一挑，左肋間的長劍霍地離鞘而出。此劍與他背後那柄‘天淵’截然不同，通體晶瑩，清光湛湛，恰似鴻雪，又如流雲。
“無瑕劍！果然英氣逼人。”鄭直高喊一聲，“區區不曾小覷二俠，也請二俠莫小覷了‘金爪神鳶’！”言此，也從腰間抽出一物，似棒非棒，似抓非抓。一根短棍，三尺來長，兩頭置黃銅鳶爪。
沈望舒彈劍輕笑，“天雄門素有三絕，那‘鳶羽鏢’我剛剛已領教過了，這門功夫想必是你傍身的‘鳶爪鉤’了，還有一門‘鳶喙啄’不妨也使出來，讓你家二爺都見識見識。”
“呵呵，見過‘鳶喙啄’的人——都已死了！”鄭直話音未落，持鉤縱身躍起，形似蒼鷹撲兔。此人雖受內傷，然腹中已有口糧墊底，足下平添幾分氣力，輕身功夫倒也不弱，眨眼間已欺到沈望舒上空。那鳶爪鉤鋒利無比，陀螺般鑽刺而下，疾抓對方頭頂百會。
沈望舒氣定神閑，后發先至，信手向上連刺三劍。劍鉤相碰，清音作響，鄭直只覺對方劍氣充盈，內力精淳，直被震得氣血翻湧，手中兵刃險些把握不住。
“好快的劍！”鄭直哪敢再攻，凌空倒縱而閃，飄退丈許，落地后仍有些內息不勻。
忽聽得松枝上李曦和喊道：“師弟，這三劍快而不準，否則此人的手臂還在嗎？回山後罰你每日刺三千劍，直至悟了方止。”
“……師兄，你到底是哪頭兒的？”
“正所謂，君子對事，小人對人。這位鄭門主手臂得保，得益於你疏於練功之幸，想必亦會贊同為兄之言。”
這師兄弟一唱一和，搞得鄭直哭笑不得，“沈望舒，還打不打？”
“打打打！且看你接不接得住我這‘青龍訣’。
”
“四靈御劍”是沈望舒的獨門絕技，配合周身四劍，妙用無窮。無瑕劍主青龍，中正迅捷，攻守兼備，於四劍中堪稱君子。天淵劍主玄武，沉重剛猛，大開大闔，乃守御之魁，專克天下陰損功法。余者為“玄英”“凌煙”二劍，一主白虎，一主朱雀。玄英劍凌厲狠辣，劍法中藏有幾分戾氣；凌煙劍輕巧詭奇，招數變幻莫測，令人猝不及防。
沈望舒此番使開青龍訣，挺劍復向鄭直攻去。他出劍奇快無比，常人刺一劍的功夫，他往往能刺出兩三劍，卻又從不劍走偏鋒，一招一式，正大光明。一時間，光影漫天，劍氣縱橫，飛雪中只見此人衣袂飄搖，丰神俊逸，恍恍若神仙劍舞。
數招之下，鄭直早已狼狽不堪，周身幾路皆被劍影籠罩，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倉惶間倏覺胸口一涼，偶一低頭，竟見自己衣衫盡破。不知何時，沈望舒已用劍在他衣衫上劃出幾個字來。
沈望舒忽地收劍向後一撤，問道：“鄭大門主識得這幾個字嗎？”
衣服穿在鄭直自己身上，低頭看字卻是反的，“永……九……歲……”
“是‘永和九年，歲在癸丑’。”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沈望舒朗聲大笑，“你個不學無術之徒，連《蘭亭序》都沒聽過嗎？此地正是蘭亭，乃山陰古道一景。書聖王羲之便是在此寫下這篇千古第一行書。我只怕你這奸人的臟血玷污了風雅，書此八字，權當給聖人賠罪。”
鄭直此時方知，原來沈望舒還在掇弄於他，不由得怫然大怒，“士可殺不可辱，你欺人太甚！”他自知生還無望，已起了狠心，身隨意行，鳶爪鉤乘勢而動，直取沈望舒面門。
沈望舒見他門戶大開，料想此人定有兩敗俱傷之心，喝了聲：“來得好！”霎時，無瑕還鞘，玄英劍出，縱步直衝，迎着利爪而去。
這玄英劍與無瑕劍反差極大，乃是柄銹跡斑斑、毫不起眼的尋常鐵劍。誰又能想到，就這麼一把破銅爛鐵，鋒利卻居四劍之冠，又兼“白虎訣”驕悍兇狠，二者相配頓時戾氣大增。但聽“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劍尖已與爪心驀地相撞，沈望舒抖劍畫圓，瞬間將前端的黃銅鳶爪絞斷三指。
“什麼金爪神鳶，我看是‘斷爪鵪鶉’。”沈望舒尋隙奚落一句，忽見鄭直陰聲冷笑不斷，方才想到，“哦？我忘了，你還有殺手鐧呢！那‘鳶喙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快快使將出來。”
“我說了，見過‘鳶喙啄’的人，都死了！”卻見鄭直把斷爪往地上狠狠一扔，右手做了個鳥喙狀，緩緩向沈望舒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