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江湖終無事
段譽陪着王語嫣走出磨房,他終究心善,拿着西夏武士留下的幾把鋼刀,挖了一個小坑,將那對少年男女葬好。他在兩人墳前念念有詞:“嗚呼哀哉,伉儷情深,嗚呼哀哉,死亦同穴……”
又見他挖了一個大坑,將三名西夏武士埋了,站在西夏武士墳前,默默念道:“幾位仁兄,在世為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看他書呆勁頭興起還要再念,王語嫣實在忍無可忍,強拉着段譽騎了西夏武士留下的馬匹,一路往杏子林去。
段譽被她拉着袖子,並轡而行,只覺得自己飄飄乎如在夢中。但轉念一想,王語嫣興緻勃勃的是要去尋包不同等人,好去找她表哥。心中又不禁黯然。
二人來時不辨方向,此刻雨停雲收,他們認準方向,直奔杏子林而去。
行不多時,二人進了杏子林,卻見阿朱與阿碧居然已在林中。阿碧見到王語嫣,一臉興奮,嘰嘰喳喳的訴說不停,阿朱則是靜坐一旁,獃獃的發愣。
原來她二人被幾名西夏武士壓着去尋王語嫣,結果半路雨大,那幾名武士去尋躲雨處,正巧遇到也在躲雨的喬峰,阿朱出聲呼救,喬峰大發神威,將幾名西夏武士盡數擊斃。
他本想帶着阿朱她們悄悄返回,營救丐幫眾人,誰知杏子林中,李逍遙擊敗四大惡人,趕跑了赫連鐵樹。喬峰見丐幫轉危為安,便不欲相見,一人悄悄離去。
段譽走到包不同面前,拱手說道:“包三先生,在下幸不辱命,王姑娘完璧歸趙。”包不同面色變了幾變,終究還是鄭重為禮,謝過了段譽的援手之情。
段譽見他們幾人興高采烈,商量着去尋慕容公子,看也沒有看自己一眼。心裏發酸,又不想上去自討沒趣。
正躊躇間,丐幫眾長老提着捆成一團的岳老三走上前來。徐長老說道:“段公子,李小兄弟將你徒兒擒住,請我等代為看押,此刻正主兒已至,老叫花便功成身退了。”
段譽低頭看去,岳老三滿頭是包,被人四蹄倒攢綁着,實在是說不出的可憐兮兮。吳長老笑道:“李兄弟走之前,留下話說:‘岳老三多行惡事,本該一刀兩斷,但既已拜入大理段氏門下,自當由段公子處置。’段公子,這岳老三是死是活,你發句話便是。”
段譽看岳老三那可憐模樣,想起今日已有數人因自己而死之,他本人軟綿善良的性子,實在不願再造殺孽。
便低頭對岳老三說道:“徒弟,我二哥最是不喜你們四大惡人,今日我放了你去,下次被他遇見了,只怕他又要殺你,你說該當如何是好?”
岳老三鼻青臉腫,鼻樑還被人打了一拳,鼻血眼淚糊了滿臉,門牙缺了兩顆,說話略有漏風。他雖然平時渾渾噩噩,但此刻活命有望,腦子終於精明了一時片刻。他福至心靈,大聲說道:“師父,岳老三服了,從此聽你的話。”
段譽聽見,點了點頭,說道:“總算還有得救,你先待在我身旁,等二哥回來,我再去為你說說好話。不過你我要有言在先,你日後若是再為非作歹,胡亂殺人,二哥必定殺你,我也絕不管你。”
岳老三見葉二娘以搶來嬰兒為質,激怒了李逍遙,最終與雲中鶴斃命劍下,段延慶吐血而逃,心中早已膽寒,忙不迭的答應。待段譽為他鬆綁,他老老實實的垂手立於段譽身後,一言不發,乖巧至極。
大家一日之間,屢遭大變,此時又冷又餓,徐長老正欲命人前往城中買些吃食回來。
卻有外圍放風的丐幫弟子進來稟報,李逍遙帶着一隊大車緩緩而來。丐幫眾丐連忙迎上,只見滿滿幾大車的都是酒肉。
吳長老一邊喚丐幫弟子搬酒取肉,一邊樂呵呵的對李逍遙說道:“李兄弟,你卻是劫了哪家富商?得了恁多酒肉?”
李逍遙笑道:“今日合該咱們發財。我去尋人不得,卻碰巧揪住了赫連鐵樹等人的尾巴。本想送這伙西夏賊人上路,哪知道那赫連鐵樹掏出了西夏國主的王命旗牌,說他們乃是奉了王命朝宋的使節。我見事關兩國邦交,不便殺他,就將他們身上金銀打包笑納了。統統換了酒肉,咱們今晚大醉一場!”
陳長老嘆道:“可憐那赫連鐵樹堂堂大將軍,卻是要討飯回他西夏了?”李逍遙沉吟片刻,說道:“就是不知丐幫收不收老菜幫般的一袋弟子?”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群丐人多勢眾,不多時,布好酒菜,吃喝起來,此時丐幫與慕容復誤會已消,包不同等人與丐幫眾人又有了“同綁之誼”,是以也將她們幾人請了過來,就連岳老三都得了一小壇黃酒,一隻燒雞。
大傢伙吃喝熱鬧,吳長老等又結夥過來灌酒,李逍遙來者不拒,酒到碗干,越喝越是精神。段譽不願作弊,也挺身而出,端碗就喝,兩碗酒下肚,立時頭暈眼花。他心中有事,不敢馬上醉倒,強自說道:“二哥,小弟有一事求你。”
李逍遙喝得興起,敞開胸膛,正聽着蔣舵主在那裏唱丐幫弟子要飯的小調,不時地與丐幫眾人一齊大聲叫好。聽到段譽說話,回過頭來,說道:“三弟有話便說就是,這般客氣,可讓人氣悶的緊。”
段譽酒氣上頭,扳着李逍遙肩膀,大着舌頭說道:“二哥,今日因為小弟,已然死了好些人,有無辜枉死的,也有行兇償命的,但終歸都是一條人命。小弟心中實在難受。”
他用手指了指岳老三,見岳老三看了過來,接著說道:“岳老三雖非良善之輩,卻實是渾人一個,並非十惡不赦,毫無人性。小弟願作保,求二哥饒他一回。”
李逍遙說道:“三弟既然開口,那便如此吧。”他轉頭看向岳老三,說道:“岳老三,我暫且不取你命,但不能放你自由。免得你故態複發,到時候我非殺你不可,卻傷了我兄弟情誼。從今日起,你的性命我便借與你師父,你跟在他身邊吧。”
岳老三不敢多言,點頭道:“多謝…呃…多謝師伯。”
李逍遙不再理他,對段譽說道:“三弟,今日此間事了,我便要去一趟西夏了。”段譽大驚,急道:“二哥,你不管我了?”
李逍遙搖頭道:“今日一品堂所用‘悲酥清風’,乃我師門密葯,連我師父都不曾有,我非得去趟西夏,將這件事弄個明白不可。”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大感詫異。王語嫣說道:“我可從未聽說過有這般神異門派,既能教出李二哥這樣的劍法,又有‘悲酥清風’這樣的奇葯。”
李逍遙心中沉痛,傷心說道:“我師父已經故去,她臨終之前說了,我雖學了她的兩門武功,但是這劍法路數乃是自創,已是自成一派。雖然我勉強還是師門中人,但我的徒弟可就不能算了。”
眾人見他回憶先師,面露哀容,不由得沉默。過了片刻,段譽見氣氛沉重,便哄着李逍遙說道:“二哥,先前在磨坊里,聽你說要找個叫‘獨孤求敗’的人做徒弟,這天下之大,何處去尋?”
李逍遙苦着臉,說道:“二哥我也不知,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硬着頭皮去找罷。”
段譽靈機一動,忽生妙計,對李逍遙說道:“二哥,既然你已自成一脈,不如你定下本門的規矩,這收的徒弟,都得改名叫‘獨孤求敗’如何?”
李逍遙眼睛放光,一拍大腿,說道:“妙啊!從今以後,我門下弟子,只要劍術學有所成,便就只有師門賜予的兩個名字,一曰‘獨孤求敗’,一曰‘東方不敗’。將來行走江湖,自報家門,這‘獨孤求敗’嘛,就說:‘嗚呼!生平求一敵手而不可得,誠寂寥難堪也。’這‘東方不敗’嘛,就說:‘哼!日出東方,唯我不敗!’三弟,你看這兩個字號如何?”
狗頭軍師也是湊趣,連連誇讚:“好名字!好喝號!威風凜凜,頗有意境。”
其他人聽了,王語嫣阿朱阿碧三女,笑得花枝亂顫,風波惡沒頭腦艷羨之色,溢於言表,包不同連連搖頭。丐幫眾人聽了,放聲大笑。
吳長老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抱着酒碗過來,對着李逍遙說道:“你這做師父的,也是不講理,哪有把自家徒子徒孫的名字定得死死的。”
李逍遙一聽,不笑反怒,咬着牙狠狠說道:“我師父不也是沒有放過我么?‘李逍遙’這名字,我幾番掙扎,不也逃不過去?”
說到此處,想起了自己在海島上習武時,為了將這孤獨終老的名字改掉,與自己師父鬥智斗勇的往事,也是捧腹大笑。
眾人見他轉憂為喜,紛紛上來灌酒。一直喝道下半夜,眾人皆是大醉,李逍遙袒胸露乳,彈劍而歌:“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一群醉鬼紛紛叫好,更有甚者,抱着酒罈詩詞唱和。一時間,鬼哭狼嚎,亂作一團。
第二日,大家林中醒來,發現不知何時,李逍遙一人一馬,早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