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隔山望海
青海里,鄺一泓把網撒下,夕陽的餘暉灑在大海上,金黃一片。他搖搖頭,要漲潮了。他心裏擔心今天的魚獲。
仙歷十六年,囚龜島依然顯得那般歲月靜好,除了偶爾來島上補給的船隻會帶來一些驚駭的消息。
葉瑤蹲在碼頭上,看着太陽上出現一個小黑點,等着那個小黑點越變越大,忍不住咧嘴笑了。轉頭對一旁的馬朝說,“走,接鄺娃去。”
等葉遙走近身,鄺一泓從背後拿出一條大魚,“今天打到好東西了!。”
“好耶!”葉瑤跳起腳來歡呼。葉瑤轉頭對着旁邊的馬朝道。“馬朝,愣着幹嘛,快幫鄺娃收拾東西呀。”
三人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馬朝今年十七歲,鄺一泓十六歲,葉瑤最小,今天剛過十六歲。
三個人穿過夜幕,向燈火處走去。
“哎,鄺娃,今天胝船來了。三叔跟我說了,你今天就不用回去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就是。”
鄺一泓點點頭,轉頭望向馬朝,看見馬朝也跟着點點頭,“那今晚還可以再加一個菜!”
胝船,就是囚龜島與外界來往的唯一船隻,而偶爾來的船隻也是只能補給淡水,歇息幾日,做一點日常品的買賣,卻絕對不能帶人出去。
囚龜島,顧名思義,把海龜放在上面的話,如果海龜要逃出去都要淹死在大海里。
鄺一泓向馬朝問道:“朝哥兒,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馬朝搖搖頭:“我娘今天也去了的,但我娘出門前也沒有告訴我是什麼事。”
葉瑤不以為意道:“管他那麼多呢?天又塌不下來。”然後自顧自地施展了一番拳腳。“嘿哈!就算天塌下來了,有我這個高個子頂着,你們不要怕!”
“哎喲!誰打我!”葉瑤驚呼一聲,吃痛摸頭轉過去,只見到一個鬢角霜白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身後馬朝和鄺一泓都笑着看他吃癟。“嘿嘿,凌叔呀。”
胡凌看着眼前這個笑嘻嘻的少年,不禁搖搖頭道:“臭小子,你還算高個子?加起來還沒有三坨牛糞高。”
“我還會長!我還會長!”葉瑤極力辯解道。
胡凌沒有理會他,只是把他的頭按住,不讓他蹦蹦跳跳的,帶着三個人往回走。
胡凌做了一桌的菜,島上人家最常見的各類海產或清蒸,或爆炒滿滿一桌子,談不上色香味俱全,但看着也實在是讓人食慾大振。
“先去洗手。”胡凌打掉葉瑤偷吃的手,招呼三個小青年去洗手,一個人擺碗擺筷子。
兩個老光棍,也確實將這個小院子整理的挺整潔。
吃飯的時候,胡凌突然從裏屋裡拿出了兩壇酒和一把長劍。
葉瑤盯着那把長劍,雙眼放光,激動地問道:“凌叔,這把劍要傳給我了嘛!”
胡凌把劍擱放在案台上,開了酒封,點點頭說:“是該傳給你了,但是先別動,等會你三叔回來再說。”
葉瑤從小就學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馬朝在樹上等着抓鳥的時候,他在胡凌那裏學着易容、配毒,鄺一泓晚上在讀書的時候,他在面朝大海,身抗浪潮,也就是打浪。
正說著,夏老三從外面推門而入。“嗨!正說著你就來了,來來來,還好沒收拾桌子。再吃點。”胡凌笑到,給夏老師遞過去一碗酒。
夏老三一屁股坐下,吸溜一口酒道:“也正好,你們三個小傢伙都在,我也就一起給你們說了。”
“你們也知道今天胝船又來了,
本來照例是應該下個月再來的,只不過這個事情比較要緊。鄺娃,你說你娘是什麼時候到任這囚龜島的。”還沒等鄺一泓開口,胡凌先笑了,罵道:“他知道個球,他當時還是個嫩娃兒。你趕緊說正事,整的跟說書呢。”
胡凌喝醉了,眼神迷離,他平時真不沾酒,也不會爆粗口,今天比較特殊,比較特別。
“鄺娃,四年之後,你娘的任期已經結束了,二十年一任,按規矩,到時候你和你娘都得出島去了。今天來的人就是和你娘交代四年之後交接事宜的。”
夏老三轉過頭去對着葉瑤他們說道:“按以往的規矩,交接完,以前來的是誰,走的也只能是誰。但是,我和你凌叔做了個商量了,到時候你和馬小子一起和鄺娃他們出去,一起去見見世面。”
葉瑤有點猶豫,馬朝弱弱地說:“那個…夏叔,我,我去不了。”
葉瑤先開口:“幹嘛呀,馬朝,你說了你總有一天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呀?你怎麼不出去了?”
夏老三拉住葉瑤,搖搖頭,“機會就這一次,你再多想想,不着急給我答覆的。”
馬朝抬起頭,眼神很堅定,說道:“夏叔,真不去。父母在,不遠遊。”
葉瑤聞言默然。
馬朝是家裏的獨子,家裏就剩他娘一個人了,平日裏身體還不好,最近也是偶感風寒,天天都要馬朝照料,今天是老婦人要去談論事情,馬朝才可以得空來吃飯。
夏老三點點頭道:“你也不用急着拒絕,這件事你娘也知道。這樣吧,這件事就先放放,反正船走之前,你都有選擇的權力。不過你明天記得過來和葉瑤一起讀書。”
“啊?”葉瑤不解。
於是,屁股上吃了夏老三一腳。
夜半,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紅轟隆隆。少年赤身站在浪中,雙手不停地向海浪拍打過去,在他身前,海浪倒退三丈!
葉瑤一掌將海浪擊退十丈而去,撐着這段時間,問道:“三叔,你今晚上到底幹嘛去了?”說完,他胸膛上就挨了夏老三一掌,火辣辣的如同骨頭都已經斷裂,立馬咬着牙,將海浪擊出三丈之外。
葉瑤心裏苦,三歲時被浪打得找不到北,六歲和海浪打得不分上下,只是偶爾一個大浪能把他掀翻,結果十二歲就要時不時挨夏老三一拳一掌,那可真的是火辣辣得痛呀。
夏老三答非所問:“今天過了,就不用這樣打浪了。”
葉瑤心中一喜。
“明天開始用木劍打浪。”
一個時辰后。
葉瑤氣喘吁吁地坐在沙灘上,不解:“怎麼用劍打浪啊?我都沒學過用劍。”
夏老三理所當然地說:“所以讓你明天開始用木劍學呀,眼睛別再往我這劍上面瞟了,今天說了給你,我就會給你的。”
葉瑤頓時來了精神,翻身起來,“叔,讓我摸摸唄。”
夏老三輕輕摸着劍鞘,緩緩站起身來,一身拳意霎時間翻湧而出。
“自己去拿!”夏老三擲劍而出,黑色的劍鞘在無垠大海與滿天月色中劃分出一道清晰界限,頓時,月色不再落下,海浪不再翻騰。
劍鞘之上,月色不可落入我人間!
劍鞘之下,海浪不可再湧向天穹!
葉瑤本來被夏老三的拳意壓的喘不過氣來,但此時眼中神采大放。
葉瑤心裏只覺得這一拳既出,可叫天下武夫盡皆喪膽!
這不是劍法,這是拳法!
夏老三一拳再出,轟隆巨響中將璃宗劍拔出劍鞘,滿天月色如水傾泄人間,海浪翻騰接引月色入海,夏老三執劍在手,一身氣勢不知道是劍意升騰還是拳意翻湧。
又或者說,他出拳即是拳意,他出劍便是劍意!
夏老三起身踏下一腳,伸出一拳。
月色停滯在空中如同白色的綢帶,海浪凝結在海面就像玄冰。
“當有一拳,可叫天地知我人間尚有武夫可以翻天!”
聲如滾滾春雷,沸騰喧囂在海面之上。
“接劍!”
葉瑤接劍而出,在他周身十寸,月色依舊如同流水緩緩流下,海浪依然沸騰而起。
劍意狂涌!轉瞬之間蓋過了夏老三營造的武夫天地。無數劍氣沖刷而出,如龍如虎,在天在地!
胡凌站在海邊,看着眼前這驚奇壯美的天地畫卷,不禁自言自語道:“明明不是天生劍胚,怎麼還是這麼不講道理。”是得搖搖頭。
胡凌心知這一拳是夏老三用自身拳意為葉瑤營造的一種武夫天地,可為何突然一瞬間葉瑤就將全部拳意轉化為了自身的劍意,甚至還在增長!
“不對!”胡凌大驚,劍意太強烈了,再這樣下去只會傷到葉瑤的根基!“快出手!”
夏老三也早已發現了問題,可他停第一時間錯估了這股劍意之強,再想要出手竟然有點來不及了,只得大呼道:“幫我!”
胡凌和夏老三發力,空中響起悶雷聲,胡凌將夏老三的拳意化作層層光暈將漫天劍意封鎖期中,層層疊疊的劍意和拳意在空中碰撞,最終在一片轟隆隆中,劍意終於敗下陣來。
夏老三和胡凌對視一眼,胡凌苦笑着搖搖頭。“怎麼回事?”
“不知道。”夏老三縱身將葉瑤從海里撈起來。“本來都好好的,武夫天地也構建好了,拳意也傳下去了,可那小子一握住劍,我就和武夫天地失去聯繫了……快,看看小葉子有沒有問題。”夏老三急切地向胡凌問道。
胡凌握住葉瑤的手,片刻后鬆口氣:“沒事,只是力竭暈過去了。”
夏老三鬆口氣,蹲在岩石上,輕聲道:“會不會是璃宗劍的劍意太強烈了,被我引了出來,導致失控了?”
胡凌搖搖頭,否決了。“如果是這樣,我們倆早就引動不知道多少回劍意了。”
“會不會是……”胡凌沉吟片刻,“會不會是李太清有消息,畢竟也曾經是他的佩劍,劍氣一瞬間貫通千里……”他苦笑,劍氣貫通千里,李太清再怎麼超凡絕塵怕也不可能做到吧。
“師兄……”夏老三搖搖頭,“不想了,明天讓小葉子再試試,說不定是璃宗劍擇主也說不定,這麼多年,它的主人不是劍仙便是武聖,明天我們小心點就是。”
“先這樣吧,明天再試試。”夏老三欲言又止,“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嗯,你先回去吧,你今天抖摟這一手也挺累的。”胡凌點點頭。
胡凌看着夏老三返程落寞的背影,才發現自己也是鬢角白霜了,他也轉身給葉瑤運動調理氣息。
不一會,葉瑤便醒了過來,睜眼一開是胡凌,瞬間就來了精神,興奮地道:“凌叔!凌叔,你看到了嗎,三叔那一拳!!簡直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這一拳……”頓時卡住,暗道完了完了,一時吹過頭了,沒詞了。
胡凌哈哈大笑,葉瑤什麼性子,他真的是了解透徹了。“臭小子沒詞了吧。”
葉瑤硬生生地憋了一個詞,“牛逼!”
胡凌疑惑:“牛逼什麼意思?”
“就……就是很厲害的意思。”
“牛逼為什麼是很厲害的意思?”胡凌更疑惑,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通讀了那麼多史書傳記的,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典故?
“就…就是……因為很大。”葉瑤漲紅着臉,硬着頭皮說道。
其實,他只看過一次牛,是在十二歲那年,胝船給鄺娃家帶的什麼年貨,外面的人就是搞的花哨,過個年還有年貨,也就是那個時候,鄺娃和他和馬朝三個臭小子發明了“牛逼”這個詞,說來真的是有辱斯文。
胡凌一腳把葉瑤踹到一旁去,“明天就給我好好讀讀書!”
葉瑤心裏苦,卻不敢在說什麼。
上了山,海浪的聲音已經漸漸聽不清了,樹林裏黑漆漆的,所幸今夜月色還好,能夠看清楚路徑。
葉瑤雙手抱着後腦勺跟在胡凌身後,心裏想着明天該怎麼用木劍打浪。
“葉子,你對自己的身世是怎麼想的?”胡凌在前面突然說道。
葉瑤一愣,撓撓頭,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從他記事起,就在囚龜島了,身邊只有夏叔和凌叔兩個親人,有鄺娃和馬朝兩個玩伴,身邊的同齡人也從沒有說過他沒有爹娘這個事情,葉瑤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別的孩子有什麼不一樣的。
吃飯了,別的孩子有娘來喊,他也有凌叔和三叔來找。和別的孩子打架,打不過,他就跳着腳去找馬朝和鄺一泓,別人爹娘找上門來理論,他也有凌叔和三叔輪番賠罪,偶爾遇見不講道理的婦人,馬大娘和鄺姨也會過來幫着說好話。
所以,葉瑤從小就覺得自己的身世和別人沒什麼不同。後來長大了,心裏知道了,也就知道了。
爹娘,身世這些東西在葉瑤心裏實在是沒什麼概念,一下聽到胡凌問道,他也是懵了片刻。
“本來,你家是住在華涼山下面的。十六年前,華涼山大戰,整座山都崩塌了,你爹和你娘也葬身在了山頂滾落下來的巨石當中。你爹和你娘拼了性命才將你護在身下。你三叔用儘力氣才把你從亂石當中挖了出來,最後昏迷前,和我碰見了照面。”
“後面,我們兩個大老爺們也想過把你託付給當地的其他人家,只是那年災禍不斷,尋常人戶能夠養活自己一家就不錯了,哪還有能力再養活一個孩子,我們最後也是放棄了,就一直帶着你。”
“所幸,你當時能夠吃點流食了,不然我們兩個大老爺們該去哪給你找奶吃。”胡凌最後笑了笑,目光偷看一眼葉瑤。
葉瑤依然雙手抱頭,沒有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給你說這個,是因為你現在不是小孩子,我和你三叔都覺得可以把你的身世給你說了,也希望你到時候出了島,在拾壹大陸可以去看看你爹和娘的墳墓,他們身為父母給你了生命,最後在死亡的時候也護住了你的周全,他們已經盡到了責任。”
“嗯。”葉瑤木然地點點頭。
“我知道你突然知道了這些比較茫然,但是落也也歸根,人總得知道自己是怎麼來這個世界的,是不是?”
“嗯。”葉瑤點點頭,“我就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知道該怎麼說,就不用說,有些事情,我們心裏知道就行。”胡凌拍拍他的肩膀,“不知不覺,你也是個大人了。明天,就得好好讀書,沒有希望你出去之後,可以考個功名啥的,只是希望在你心裏能有一桿衡量世事的稱。”
“畢竟,我們教了你武功,就要保證你知道什麼時候該出聲,什麼時候該出拳,什麼時候該出劍。”
葉瑤抬起頭,說道:“凌叔,我知道的。氣有不平該出聲,人有不平該出拳,心有不平該出劍!”
胡凌點點頭。
“再給你說說那場大戰吧。”胡凌沉默片刻后說道。
葉瑤點點頭。他以前也和鄺娃馬朝聽過胝船的人說過許多次,只是次次都是含糊不清的,而且很奇怪的是馬朝明明記性那麼好,看了書就能倒背如流的,竟是一次都記不住胝船的人說的故事,讓葉瑤惋惜好久。
“胝船的人說的不完全對,畢竟他們沒有親眼見過那一戰,天下武夫前十便有六人捲入其中。其中兩人還是天上來客。”胡凌說到這裏,也不免心中激昂,那可真的是以人力勝天力,逆天之舉。
葉瑤問道:“真的有天上仙人嗎?”
胡凌點點頭,說道:“現在沒有了。當年,戰至末尾,昔年天下第一人譚武宇斬下人生最後一劍,當時我尚在十里之外,也看見了那一劍氣沖牛斗之勢,雖說,那一劍之後,譚武宇便力竭而亡,但有此劍便足以讓譚武宇的名聲再響徹人間半甲子。”
“最後不是李太清落劍嗎?”葉瑤忙問道。“而且,不是說是,李太清和譚武宇兩人迎戰仙人山青,仙人無法和人間武聖張均瑤嗎?怎麼還有第六人?”
“第六人就是你三叔。”
“啊?”
“天下皆知,華涼山譜系可查的有四人,山主譚武宇,山主獨子譚墨毅,二弟子李太清,關門弟子夏老三。胝船的人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給你們說而已。”胡凌接著說道。
葉瑤在震驚當中,思路急轉,思考着胝船說的故事中的漏洞。
“譚武宇身亡后,硬抗那一劍的無法和山青也是命懸一線,不敢再在人間停留,只想跨天門而去。李太清怎麼會給他們這個機會,握劍而起,一步一境,三步便到天門處,已經不再是劍仙了,已經超出劍仙了,抬手起劍,滿天仙人都出手想要阻止李太清,是你三叔一人堵在天門處,擋下了滿天術法。”
“最後一劍,繁星而墜,再無神仙。”胡凌說完最後一句。
葉瑤忽然問道:“山青無法沒有死?”
胡凌點頭又搖頭道:“沒有人看到他們身死,也沒有人找到他們的屍首。在那之後,李太清便失去了蹤跡,你三叔獨自下山,在山腳一片碎石中聽到了你的哭聲,才把你挖出來。後來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少年沉默片刻,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天地無仙,那為何各國要同時改年號為仙歷?”
“爭一份改天換地的新氣運,用仙歷來爭得天庭崩碎,九天坍塌而落下的萬年仙靈之氣。”胡凌心裏想着那天群星墜落的一幕,人間一片混亂,各國皇帝卻只顧着改年號,換國祚綿長。胡凌看着沉默的葉瑤,心裏知道他想問的其實是另一個問題。
胡凌問道:“小葉子,你恨這場天人爭鬥嗎?”
少年神色茫然,轉過頭去看着山脈起伏在這天地之間,輕輕握拳,隔山看海,目光如星。
少年輕聲道:“凌叔,其實我從小就沒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有什麼不一樣的。別人有爹娘,我也有你和三叔,還有鄺姨和馬大娘照顧我。別人有兄弟姐妹,我也有鄺娃和朝哥。”少年停頓了一會,“其實,我挺知足的。”
“對了,凌叔,我爹娘的墳在哪裏,我到時候出了島想去看看。”
下山小路蜿蜒曲折,兩人前行有問有答。
夏老三站在院子門口,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腳步聲從林子裏傳來,睜開眼看着葉瑤,沒有說話。
葉瑤揮揮手,道:“三叔!我們回來了!”
夏老三咧嘴笑了。
葉瑤摸着肚子說道:“三叔啊,今天打浪我怎麼暈過去的啊,我現在怎麼這麼餓呀。”眼睛一轉,又苦兮兮地說:“都沒吃飽,明天能不能不讀書啊?”
胡凌一腳踹過去,罵道:“書是必須讀的,夜裏用木劍打浪也必須打。”
葉瑤苦悶,自己心裏的那點小九九怎麼一下就被凌叔看穿了。
第二天一早,馬朝便過來和葉瑤一起讀書了。
他們讀的書很雜很亂,胡凌只給葉瑤提了一個要求,每本書都必須讀完,而且得背下來,不懂的就問馬朝,馬朝不懂就去問他。
葉瑤看着堆積如山的書本,頓時頭大。馬朝卻很有興趣。
夜裏,打浪前。夏老三把璃宗劍遞給葉瑤,和胡凌兩人一起緊張地盯着葉瑤。
“三叔,凌叔,你們這是幹嘛啊。”葉瑤被兩人望得瘮得慌。可當他一接過劍的時候,瞬間身體就僵直了。
在他眼裏,無數劍氣閃耀,圍繞在他身旁的劍氣如同一條條游魚,穿梭在劍氣構成的大河之中。
那條廣袤的劍氣長河中,有着無數星辰閃爍,有人在耳旁呢喃着,他剛想仔細聽,可聲音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瑤,葉瑤,玟璃……玟璃……好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在哪裏呢?
葉瑤伸出手去,又暈了過去。
剩下夏老三和胡凌兩個人凌亂在風中。最後兩人又試了幾次,都是劍氣瞬間將葉瑤包圍,然後劍氣消退,葉瑤暈倒在地上。
最後,兩人得出一個結論,在葉瑤沒有達到劍仙之前,是握不住劍的。於是葉瑤又開始辛苦地打浪人生了。
如此過去了兩年。
第三年開春沒多久,馬朝披麻。
鄺娃和葉瑤跪在馬朝身旁和他一起守夜,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這樣跪着一夜又一夜。
葉瑤想着那個老婦人平時慈祥的面容,那是個倔強又心善的老婦人。平時哪家有點困難,都是不求回報的幫忙,當自家有了困難時,都是一個人拉扯着馬朝。旁人想要幫忙,不行,必須立字據,借了多少米就得寫多少,來年開春了,不管是砸鍋賣鐵還是天天捕魚都得算上利息再還給別人,不收就得一直守在別人家門口。
小時候,每次葉瑤他們到馬朝家裏串門,老婦人便會收拾一桌子飯菜,吃完以後,老婦人還會給他們講一些神鬼故事,在與外界缺乏交流的童年裏,不知道給葉瑤他們帶來了多少歡樂。
可就是這樣一個老婦人卻沒有什麼善終,最後還是重疾而去。
最後,馬朝輕聲說道:“我沒事,我娘的身體,走了就已經算是少受罪了。娘以前也說,少受罪就是多享福了。她這是去享福去了。”
“少受罪,就是多享福……”馬朝忍着眼中淚水,抬頭看着在飄搖燭火後面的靈牌。
“明天就守完夜了,該上山下葬了。你們先去睡一覺吧,明天還得你們幫忙抬棺呢。我一個人在這和我娘再說說話。”
第二天,墳前,馬朝燒了紙,點了蠟燭,磕了三個頭,站起身道:“娘。孩兒聽你的,我會出島。我會活出自己的人生的。”他跪下三拜,長久未起。
鄺一泓,葉瑤跟着一拜,高聲唱着民謠,“魂去兮,無常且照看兮!魄離兮,魍魎且領路兮!地府無門兮,九頭獅兮且號門!去兮去兮!鬱壘帶前路,神荼顧後塵!”
馬朝唱完最後一句,終於是哭出了聲。
鄺一泓和葉瑤把馬朝抱住,兩人輕輕拍着馬朝後背。
“走吧!”馬朝擦去淚水,望向遠方大海,隔着山,依舊能夠聽到海勢喧騰,在那山的另一邊、海的另一邊又是一片片群山。
“聽說,拾壹大陸上,山比海更常見。在那裏的人們,應該也和我們一樣在隔山看海吧。”
少年們,抬起頭,山勢匍匐在大地,終止在海邊,在一片斷崖上,鳥在築巢,草在蔓延,樹在生長。
隔山看海,看不到山,只見汪洋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