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之夜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那天夜晚,我坐在書房裏的一把椅子上,搗鼓手中的玩意,空氣中氤氳着純木與洗髮水攪混的氣息。我大口呼吸,心裏暖暖的,那時是真的感到幸福。
我的妻子從浴室里出來了,還在用毛巾擦拭着頭髮。才想起來,那年是我們結婚的第二年。
“高峰,你在幹嘛呢?”
她走了過來,俯下身子,帶着一縷淡香。
這個聲音我此生都不會忘記,每次聽到這個聲音一張天使般的臉龐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沒幹嘛。”我不耐煩地說。
“欸~讓我看看嘛……這是什麼啊?”她扒拉着我的手。
“錄音筆啦!”我向她面前遞過去,“你要不說句話看看?”
“好!咳——咳——”
“滴”錄音筆工作了。
“我想要和老公永遠在一起,和老公一起在海邊吹風,和老公生好幾個小孩,幾個呢?我想想……”
我紅着臉把錄音筆關掉,說道:“你就不能說點正常的嗎……”
“正常?這個不是很正常嗎?”她壞笑道。
“……我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上班了吧。”我問。
“沒錯,明天上完就放小長假嘍!好想去哪裏玩啊!”她偷偷用餘光看向我。
我從口袋裏掏出兩張機票,說:“我都準備好了,飛機後天晚上九點整,今天要不收拾收拾?”
“哇!我看看!”她完全沒聽我說話,“法國欸!聽說那裏被稱為「浪漫之都」,我已經開始期待了呢!”
“是嗎。”我露出淺淺的笑容,接着發起牢騷“時間過得好慢啊,早知道就訂在明晚了。”
“等待的過程也很有趣哦,不能太心急。”她摸着我的頭,“反正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裏都是巴黎啦。”
“嗯。”我低頭看看錶,“已經十點了,我們快點睡覺吧,明天再收拾。”
“了解,長官!”她敬個禮,打趣說道。
燈關了,再也沒真正開過。
要是我能讓她請假的話就好了,或者接她回家,因為——我的時間永遠停在這一瞬了。
翌日,她去世了。
深夜。
兩名警察敲響了我家的門鈴,我忍着痛開了門。事先我已經從電視裏了解了一些情況。
“先生,關於這次事件,您的妻子在街上被人……不知道我能不能講……”一名看起挺年邁的警察小心地盯着我猙獰的臉。
“講吧!講!沒事的……”我掐住自己的心臟,用僅存的理智從喉嚨夾出聲音。其實,那時的我對於真相已經不想了解了。
“被人拐到小巷裏,強暴致死……”警察迅速地說出下面的話,“不過請別擔心,我們警方已經抓到那個人了,他將收到法律的制裁。”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最後的理智也崩塌了,心臟裏面全都瓦解了,打開來看什麼也沒有,“就是讓全世界都毀滅了……她也回不來了。”
兩張機票從口袋裏掉了出來,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如洪水一般湧出。我像被老師罵哭的學生一樣抹着臉上的淚。
“還有,”那名警察把手中的白色矽膠袋遞給我,“這裏面是您妻子的遺物,請收下。”
我接過袋子。“你們請回吧……”當我正準備關上門,警察摘下帽子,放在胸前。
“啪!”門關上了。緊接着門外傳來他們的交談聲。
“真是麻煩啊!自己不能去遺物招領處那嗎?還要我們跑大老遠過來送給他。我好餓啊,晚飯還沒吃呢。”
“喂!對死者家屬尊重一點啊!”
“這有什麼的?反正我也不認識他,隨便說兩句沒事的。”
“你真是的,你第一次......”
“行了行了,去那裏吃飯?”
“就吃今中午那家的吧......”
聲音漸行漸遠,倚靠在大門的我癱坐在地上。
他們可以回去把這件事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而我呢?卻要獨自承受這無盡的痛苦!
錄音筆放在茶几上,我步履蹣跚地跑過去,拿了起來,打開它,聲音放出來了——
“我想要和老公永遠在一起,和老公一起在海邊吹風,和老公生好幾個小孩,生幾個呢?我想想……”
聲音不停地在房子裏回蕩,像煙霧一樣縈繞在我的耳畔。我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除了握緊錄音筆之外,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誰來救救我?
“我想想……”
天使般的臉龐浮現在腦海中,徒增傷悲。
“我愛你……我最愛你了……”嘴裏只能吐出這句話。
那些人我一定要制裁他們!
又有什麼用呢?她再也回不來了……
幾天後,她的葬禮上,許多人到場了,他們穿着一身黑的服裝,這也包括我在內。我穿着熨燙過的黑色喪服,臉上的神色需要化妝才能看起來正常一點。
陽光普照大地,這裏是一個空曠的地區,地上是鮮嫩的綠草,不遠處就是一面波光粼粼的小湖。她的灰色照片擺在最中間的石碑上,露着淺淺的笑容。
一陣溫和的風迎面吹來,很舒服。
——和老公在海邊吹風……
我笑了,但眼淚卻再次落了下來。
她在這種時候一定會說我是個懦弱鬼,“我知道啦!知道啦!”我對着風辯解道。
簡單的儀式之後,輪到我致辭了。
“……是我的妻子……她很愛笑,生前曾說過想在海邊吹風,這裏的風很大,她在這裏一定會笑得很開心。還有,她這一輩子都是純潔的......天真的……對……不起,我……說不下去了……”
我顫抖地用手伸向西裝口袋裏拿出紙巾擦眼淚。我並不懦弱,只是沒想到你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我,我接受不了這個方式。你去世之後就只留下我一人,太殘忍了!
下面的來賓神情凝重,她的好友也落下了熱淚。
如果……如果……
——能讓我解脫的話……
當天晚上,我去了附近的海灘。
海風呼嘯,海面波瀾不驚。隨後,海浪不斷地拍打着礁石,也不斷地錘擊着我的胸口。
看着旁邊的情侶們卿卿我我,我捏緊了手中的機票。口袋裏的錄音筆靜靜地在口袋裏躺着,但是我已經沒有了打開它的勇氣。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我一直都是這樣覺得的,直到那天……
以上。
2000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