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電
晚上7點30分,我被路易斯搖醒了。
也許是酒精的關係,我腦子有點不清醒。路易斯已經穿戴整齊,正在檢查挎包里的東西是否齊備。
“快點收拾一下,咱們得八點左右到奇珍樓。”
酒量上我一向覺得自己還不錯,我爸和爺爺都愛好這口,晚飯經常來上二兩,我也有點遺傳,啤酒的話,五瓶左右才會醉。但路易斯是真的狠,單喝度數低的果酒或雞尾酒他完全沒反應,只有伏特加之類的烈酒他才會進入微醺狀態。他用這個特技在好多案子上找到過突破口。
五月的夜晚可愛極了。我和路易斯依舊是自行車,在上坡路的頂端,天空是那麼晴朗,星星清晰到彷彿我撒手一夠就能把它們抓到手裏。不冷不熱的晚風在七分褲里鑽來鑽去,如果不是要去工作,我真想找個河邊騎上它四五圈。
路易斯就在我前面。關於那張支票也好,他的身世也好,我打定主意暫時不再問了。但我也沒有決定繼續在偵探事務所工作。路易斯當然很仗義,我欣賞他,但我是家裏的獨子,如果出了什麼事,叫我已經五十多的爸媽怎麼辦呢?不過我也不想一走了之,這點基本的責任感我還是有的。另外,我和路易斯算是開了局:他認定了有小偷,我認為沒有。那麼,就得有個結果出來,這事在我心裏才算是了結。
快到奇珍樓的時候,我本以為還是走後門,就打算在下個路口拐彎進小路,但路易斯剎住了。我沒留神,差點撞到他身上。
“怎麼了?”
路易斯沒有回答我而是把車停到了小路左側的陰影里。我順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有一輛半舊不新的輕型卡車停在奇珍樓後門那裏。這種車我可太熟悉了,每次打工都要從上面扛下來很多重物,比如五十斤一袋的大米或者沒有切割過的冷凍三文魚。
“熊,我們從正門進去吧。後門現在不方便。”
我倆穿着都不怎麼正式。我就是一件寬鬆的半袖加運動褲,路易斯比我還過分,穿的甚至是拖鞋。我有點窘迫,這裏算是高級場所,但路易斯已經大搖大擺走進去了,我只好跟上。幸好一樓是比較親民的堂食,我隱約看見有些拖家帶口的大叔們穿的並沒比我倆體面多少,也就沒一開始那麼緊張了。
中午見過的那個服務員中村應該是領班,此刻穿着迎賓的紅色旗袍在圓桌中間穿梭,招呼着客人。她看到我倆從正門進來似乎很驚訝,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很快切換好了那種營業用微笑,過來打招呼。
“二位晚上好。老闆在五樓貴賓間招待客人,現在恐怕騰不出手。我這邊也是,太忙了。真對不起您。”
“沒關係。我們先去二樓倉庫轉一圈。”
路易斯大大咧咧地走上樓梯。領班中村很不放心的樣子,從服務台拿了一部小型無線電就追了過來,說是有什麼事情就叫她。這東西我在飯店打工經常用,路易斯就叫我拿着。
二樓雖然是包廂但沒那麼正式,裏麵食客說笑的聲音都能隱約聽見。那間單放甜品凍品的倉庫是拐角一個閑置的舊包間改造的,向中間收攏的紙拉門上安了把鎖。我想用無線電把中村叫過來開門,路易斯嫌麻煩,直接從挎包里掏出了兩根細細的鐵絲。我驚呆在原地,看他輕鬆捅了幾下,鎖就咔噠開了。
路易斯進了屋子,我還愣着。他發覺我沒進去,就回頭拽了我胳膊一下。
“只要知道原理再用心練習個幾天,
這手藝不難,何況這鎖還這麼簡單。銀行保險庫之類的,我可就沒辦法了。”
他回身把門關上。被撬開的鎖竟然完好無損地鎖上了。
倉庫里還是中午那個樣子,三台大冰箱並列立着,並沒有其他的東西。‘飛舞櫻落’就放在最裏面那台的冷藏庫裏面。路易斯把冰箱打開,那塊昂貴的慕斯就靜靜躺在第二格上,我上午親眼看路易斯放進去的。我明白過來,路易斯是想用它引那個小偷再次行竊露出馬腳。既然現在慕斯沒被動過,那就說明是我勝了。壓根沒小偷。
也許是臉上的得意太過明顯,路易斯玩味地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走到窗戶那裏透氣。風吹過窗台上擱着的一盆百合,淡淡的香氣我站立的地方都能聞到。我調整了一下表情,不想讓路易斯難堪。
他沒關冰箱門,我就過去打算關上。那塊‘飛舞櫻落’實在太耀眼了,我忍不住又盯了一下。但它雖然好看,卻沒有初見時那種驚艷的感覺了。果然人就是喜新厭舊嗎?
我問路易斯接下來什麼安排。
“當然是見見老闆,請他放心。走吧。”
我以為還要爬樓梯,但路易斯領着我走了另外一條路線,到地下停車場一個隱蔽的角落裏找到直達五樓的電梯上去。
五樓和一樓那種熱鬧開放完全不同,處處都透着神秘感。牆上的壁燈發出恰到好處的微光照亮了走廊,大理石的地面上鋪着厚厚的深色絲絨地毯,走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十幾間包廂的門一概都是棗紅色的實木風格,沒有門牌號,關得緊緊地,隔音做得很好,一點說話聲都聽不到。這裏肅靜到不像是飯店而是大型企業的高管頂層辦公室。這裏和下面,彷彿是不同的兩個世界。
我想用無線電問下老闆在哪個包廂,不然我倆總不能一個個敲門進去問吧。巧的是走廊盡頭一間包廂的門突然開了,河內老闆從那裏倒退着走出來。
我們隔着好幾米,路易斯跟他打了幾個手勢,並沒有發出聲音。河內老闆點點頭,也回了幾個手勢給路易斯。然後河內老闆就又畢恭畢敬地敲開了另一間包間的門,路易斯則領着我拐了幾下,進了一間屋子。我很機靈地閉上了嘴,進到室內才敢說話。
這間屋子看起來像是老闆的辦公室,只是不太寬敞。多寶格上放着些很氣派的古董、玉石、風水擺件,家具有辦公桌老闆椅,真皮沙發等等總經理標配。是不是男人到了一定年紀有了社會地位就都會開始追求這些東西啊?我就沒見過比這間辦公室更辦公室的地方了。
路易斯彷彿進了自己的房間一樣,隨意從酒櫃裏拿出一瓶還剩一半左右的白葡萄酒,很爽快地打開,第一杯先讓我。我算是見識了他的酒量,可不敢再喝了,只把高腳杯拿在手裏聞聞香氣。路易斯也沒有豪飲。
“我們要在這裏等多久啊?”
“看情況。感覺客人都回去怎麼也得營業結束,十點前後了。你要是累了可以睡一會兒,或者玩兒手機遊戲,怎麼都行。”
我沒法在陌生的環境裏像路易斯一樣放鬆,就先四下打量打量。角落裏一個大概齊腰高的保險柜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起了路易斯剛才露的絕活。
“路易斯,你能打開這個嗎?”
他很謙虛地表示不行。
“你仔細看看,那不是機械式而是密碼加靜脈認證。要想打開這個恐怕要電子干擾儀器,還得有充足的時間。”
靜脈認證現在算是很常見的保險方式,但十年前還是很新奇的,我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
“路易斯,你說的珠寶和現金就在這裏面吧。”
“嗯。你可以猜猜裏面有多少錢。”
“幾千萬?”
“那你也太小看奇珍樓的流水了。這裏面的現金肯定是以億為單位。”
“不可能吧。就算是料亭‘五味’也掙不到這麼多錢。那裏黃金時間段一個客人平均下來要收費十萬左右呢。岡本廚師長就愛拿這話敲打我們好好工作不要懈怠。”
“光做餐飲生意當然賺不到。奇珍樓要幫龍田組洗錢,這個柜子我還覺得太小呢。要想裝下他們從地下賭場撈來的黑錢,這點容積可不夠用。不過龍田組還有別的渠道可以利用。餐飲業是洗錢比較容易操作的行業之一,食材、人工、運輸、菜品價格,各處數字稍微含糊一些,資金就能正大光明存入銀行了。”
原來是這樣。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危險。
等待有點枯燥又乏味,路易斯和我就開始聊天。辦公室里的掛鐘敲了十點后不久,河內老闆總算是來了。
“唉呀,二位實在是抱歉。今天客人太多了,又都指名道姓地叫我,推不掉推不掉呀。剛剛才全部送走。”
我倒沒看出他真的遺憾。其實得意都寫在他臉上了。路易斯就簡單說了下今天的情況,河內老闆很高興,挽留我們吃點宵夜,說自己也沒顧上吃務必賞個臉。我雖然很想坐電車回到我那狹小的公寓好好睡一覺,但他姿態放得太低,我張不開嘴。路易斯也沒有反對,老闆興高采烈張羅飯菜去了。
我今天除了下午那頓飯也沒吃別的,這會兒五臟六腑都渴望着宵夜。路易斯又去窗邊透氣了,看來是不餓。長輩們說的對,瘦子都是不好好吃飯的神仙。路易斯瘦的鎖骨都清晰可見。
無線電里傳來了河內老闆的聲音。
“喂,二位如果聽到的話,請到電梯正對着的那間包廂。酒菜已經備好了。”
路易斯拿起挎包,帶着我出了辦公室。我倆一出去,就看見河內老闆向我們招手。
剛走出去不到五米,燈突然滅了。
伸手不見五指。
難道停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