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放之島
雖然是九月份,太陽照得刺眼,但裸露的皮膚卻感覺不到半點灼熱感,環境溫度一切都在剛剛好的程度,很是奇特,這是蘇安登上到島嶼的第一感受。
還沒開始神遊,一鞭子就抽在自己身上,接着便聽到譏諷聲,“來這度假呢?”蘇安這才注意到岸上站了個瘦猴一般工頭裝扮的男人,是個剃了辮子的清朝人,鷹鉤的鼻子和快要瞪出的眼珠都讓人很不舒服。
鞭子剛離身,那種火辣辣的疼便從手臂和背上抽過的地方湧起,咬着牙倒吸了口氣,眼見他作勢又要打,蘇安趕緊拎着行李往前跑,奈何灘涂的泥濘又加上笨重的行李,後背還是結結實實的挨了一鞭子,痛的蘇安呼出聲來。
“都給我走快些。”尖銳的聲音,毫無憐憫。
姬屏正追着凈塵和道士問這問那,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看到蘇安齜牙咧嘴狀,立馬回身把蘇安行李接了過去,“怎麼被鞭子抽了?”。
“想事情,掉隊了。”蘇安苦着臉將右手的行李換到沒被抽到的左手中。
“想事情歸想事情,你也不注意點,這些人可都沒什麼情面,下手直管往自己爽了打。”姬屏顛了顛手裏的行李,轉而又問“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都裝了什麼啊?”相較於蘇安帶着大包小包行李,姬屏兩手空空的,就顯得光棍很多。
“都是些吃的,穿的,還有些書。”
“吃的!?”姬屏眼睛一亮,“正好我也餓了,我幫你先拿着,到地你就分我些吃的,就當我辛苦費了。”蘇安倒也沒有客氣,笑着應了下來,一方面行李太多,現在右手臂還火辣辣的疼,一個人提着的確不太方便,另一方面,這一路上饅頭鹹菜也吃不飽,如果不是阿熊和光頭幹部催得緊,他在甲板上就想把吃食拿出來和姬屏他們一起墊墊肚子了。
蘇安跟在姬屏後面,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濘中隨着隊伍往前走,着實吃力的很。
被灘涂地吃了好些腳力,接着便進入紅樹林。紅樹高大的樹榦遠離地面,由樹根組成的寶塔形根系向外延伸,支撐着紅樹在鬆軟的淤泥中生長,好在樹根周圍多有劈砍的痕迹,沿着痕迹前行倒也沒有太多阻礙。樹冠遮住了陽光,樹下的淤泥相比樹林外缺少氧氣,加上腐爛的樹葉,散發著臭雞蛋的味道。氣味雖然難聞,但雇勇們從廣闊的視野進入陰暗的樹林,沒了監視,前進的速度得以放緩,甚至有坐在樹根休息的,姬屏也隨之靠着棵紅樹跟哀嚎起來“大和尚,大和尚,快來搭把手,我不行了。”。
“勸你別叫,待會兒把那個瘦猴引過來,少不了你兩鞭子。”凈塵還沒開口,道士先回頭說到。
“這不不在嘛,趙水庵你個臭道士也別說風涼話了,快來搭把手。”姬屏抹掉臉上的汗,毫不客氣的懟道,“你們倆跟神仙似的,背個包裹,連點油都沒冒。”
“嘿,這是你求人的態度?道爺我可不慣着你。”叫趙水庵的道士倒也沒給姬屏好臉色。
凈塵也不惱,繞過姬屏,對着蘇安打了個佛門稽首,“蘇施主我來幫你。”
“謝過凈塵師傅,我暫時無礙,姬屏已經幫我分擔不少了。”蘇安道完謝便打開手中的行李,拿出一包用油紙的酥餅,“趁現在能休息,我們吃些東西再往前走吧。”
聽說有吃的,姬屏也不跟趙水庵再爭什麼,直接拿起酥餅吃了起來。
凈塵和趙水庵倒也沒客氣,餓了幾日,再辟穀就真修成神仙了。
不過四人還沒吃幾口,就聽到一陣騷亂聲,知道是幹部又開始拿着鞭子到處催人了,便只好邊吃邊往前去。
姬屏和趙水庵沒了凈塵夾在中間做緩衝區,兩人的文斗更是毫無阻礙,不過說了一會兒,嘴乾的不行,也就停了。蘇安有凈塵的幫忙,累了也能把行李卸了歇一歇,路程倒是輕鬆了許多。
隊伍在樹林中走了一個時辰,周圍的紅木換成了竹林,土地也不再泥濘,穿過竹林,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眼前,此外還有依山而建的營地。
營地圍牆近三米高,大門的門楣上掛着“不列顛太平洋臨時研究所”的英文字樣,上面站哨的持槍哨兵見阿熊和幾個幹部帶隊,搖動身旁的銅鐘,不一會就有肩槍士兵打開營門,放雇勇們進來。
營地內的建築造型、排列一絲不苟,方磚堆砌的營房,倒不如說是牢房,方方正正的擺在那裏,漆黑的鐵門規規矩矩的從頭排到尾,裝上鐵欄的窗洞倒是做成了弧形,建築底部也整整齊齊的刷上了藍漆,似乎宣示着建造者獨特的美感。
蘇安打量着鐵欄里的人,有的從黑暗中伸出長滿毛髮的雙手,耷拉在外面;有的長着鋒利的獠牙,瘋魔般啃咬着鐵欄;有的則靜靜地瞪大自己的雙眼,露出詭異的微笑。這一切都令蘇安毛骨悚然,“這裏到底在研究什麼。”
營房正面空出一塊供兩三百人集中的廣場,此刻雇勇們正在廣場上排着隊往前去。
排在前方的雇勇脫掉了自身穿的衣服,被幾個穿着粗布衫的清人抱走丟在一個鐵皮桶里,像燒垃圾一般點上了火。好在有凈塵提醒,蘇安趕緊把脫掉的衣服塞進包裹里。姬屏倒是洒脫,把身上的乞丐裝直接丟給了清人,光屁股提着行李錢袋往前去。
跟着隊伍,四人依次沖了澡,又被帶着高帽和口罩的醫生拿着消毒液挨個噴了一圈,這才一人領了一套粗布麻衣。
雇勇們換上衣服后,被王熊帶着穿過一道巨大的閘門,閘門連接着一道寬十來米的通道,沿着通道往前走,可以看到許多清人此時正敲擊着山石,忙着建造兩側的圍牆。監工的英國人抱着槍,抽着煙掃視了一眼新來的雇勇隊伍,就繼續自己剛才的閑聊。
通道沿着山勢起伏,沒多遠就到了盡頭,隊伍沿着山路行了七八公里,雇勇們餓的紛紛掏出乾糧邊走邊吃,好不容易才翻過山嶺。
山下的喬木被砍伐出一條大道,沿着道路又行了三四公里,直到傍晚才看到英國人的營地。與臨時研究所的圍牆如出一轍,只是大門更為寬敞,門側掛着“大不列顛西太平洋公司”的牌子。
營地內部建設也是一般的審美,雇勇們按照站隊的順序被關進監獄一般的營房裏,不過好在此處的營房相對於研究所單獨關押的怪人牢房,是極為寬敞的十六人間,通風口也合情合理的多開了幾個。
蘇安恰好排在十六人的末尾,同姬屏三人住進同一間營房。四人的木板床緊挨着靠成一排,所有人在進入房間后,都選擇躺下休息,持續趕路帶來的疲憊的讓人不想動彈,天知道英國人接下來會用槍指着讓自己幹什麼。
躺在木板床上,屋內靜的能聽到呼吸聲,屋外卻時不時傳來英國人的吼叫聲,鞭子抽打的聲音,以及哀嚎和哭聲,而這些聲音離自己屋子越來越近。
果然沒多久,一個穿着吊帶褲,頂着圓鼓啤酒肚的大鼻子英國人拿着鞭子開門而入,身後唯唯諾諾的站着一個戴着眼鏡的清人林源冰,瘦瘦高高的,不過英國人好像並沒有要招募一個剃頭匠的打算,林源冰原本光整的頭皮上已經被髮絲掩蓋,揪成一撮梳成了馬尾。在英國人扭頭示意下,林源冰發話道,“所有人站起來,把你們的行李打開,戈登先生要進行檢查。”
林源冰倒是個幹活麻利的主,不僅把行李都翻了一遍,連屋裏人身上都摸索了一通。除了衣服和幾本書以外,蘇安帶來的其他的東西都被清人丟進帶來的牛皮包里,甚至吃食也沒能倖免。
當初英國人在南京都是先給的現錢,每人發了三百銀元,除了寄給家裏的,身上都留了五十到一百不等,都是雇勇們給自己留的生活費。如今被一通搜刮,大家都平起平坐起來,只能比誰剩的衣服多。
姬屏全身上下就剩一錢袋,死死拽着,不打算給林源冰,英國人見此,二話不說就抽出了鞭子,嘴裏的唾沫帶着只有蘇安能聽懂的罵人的洋文噴瀉而出,周圍被波及到的人連連往後退,林源冰即使早有預料,也堪堪躲到一旁。錢袋裏的一百銀元灑落一地,姬屏被抽了十幾鞭子,蜷縮着躺在地上,其他人也都遠離着挨在拐角。
等英國人收了鞭子,林源冰立馬上前將地上的銀元撿了起來,又摸了摸破舊的錢袋子,確定裏面什麼也沒有后,丟給了蜷縮在地上嗚咽的姬屏。
大家雖都不滿,但實實在在的挨了鞭子,一時敢怒不敢言,只能等叫戈登的英國人離開后,小聲的罵了幾句,“簡直他媽的土匪!”“狗東西。”便躺着生悶氣,畢竟都沒剩多少力氣。
蘇安將姬屏從地上扶起來,看他摸着錢袋子,問道,“沒事吧?”
“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剛被搶了一百銀元。”然後摸了摸自己臉上被被鞭子抽紅的印子,忙問道,“沒毀容吧?”
“你倒是皮糙肉厚的,挨了十幾鞭子,正常人早皮開肉綻了。”
“臭道士你挨幾鞭子試試,現在心情不好,懶得理你。”說完,便收好錢袋躺在了木板上,屋內很快恢復了只剩呼吸的寂靜,只是英國人的吼叫聲,鞭子抽打的聲音,以及哀嚎和哭聲越來越遠,卻始終在蘇安心中回蕩。
叫戈登的大肚子英國人走後,到再沒什麼事,直到太陽落山後,鐵門才傳來開鎖的聲音。
“吃飯!”聲音是白天的林源冰。出了房門,蘇安等人跟着隊列一人領了一個饅頭和一碗略帶鹹味的熱湯,坐在地上吃了起來。
昏黃的月光被晚風一點一點的洗去浮色,最終在變得澄清時,眾人才被肩槍的英國人趕回了營房。
躺在木板床上,蘇安仍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做出給英國人當雇勇的決定,不禁發出懊悔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