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巫深愣了一下，隨後試探着揮動伸出去的手，然而手中觸感空空蕩蕩，僅能感受到一片陰冷。
他收回手，走到一側仔細打量着少女。
坐在畫架前的少女有着一頭及腰長發，一刀切型的劉海壓在眼眶上方，瞳仁黝黑，臉小而精緻，膚色白到透明，活生生就是記憶中妹妹的模樣。
可眼前的少女確實只是一道幻影。
其實在回家之前，巫深就已經有心理預期了——在這個不正常的世界中，與自己相伴多年的妹妹大概率也不正常。
可真的發現自己記憶中的唯一親人，只是一道虛無幻影的時候，他還是感受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孤獨。
盯着幻影看了一會兒，他注意到畫架上的畫在漸漸成型。
儘管坐在畫架前的少女只是一道沒有實體的幻影，但是畫布上的筆觸卻在不斷增添着，畫面內容逐漸完整。
這幅還未完成的畫描繪了狂風暴雨中的小村莊，畫面中沒有出現任何人物，直白地展現出大自然的威力。
巫深用手摸了摸畫框，發現畫框是真實存在的，然後就直接從側邊抽走畫框——
來不及收回的畫筆在畫布上留下長長的一筆。
原本對外界事物無動於衷的少女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巫深與她對視片刻，喚了聲妹妹的名字：“巫雲？”
少女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巫深也看着她。
僵持了一段時間后，還是他先敗下陣來，把畫框放回畫架。
少女低下頭繼續作畫。
巫深低聲問道：“你不僅僅是幻影，對嗎？”
她沒有回應，手中畫筆不停地為畫作增添着細節。
巫深繼續觀察着少女，發覺她只自顧自地作畫。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放棄與之溝通，抬頭掃視着這間畫室。
隨即注意到牆壁上掛着幾幅畫，其中的一幅海景畫吸引了他的目光。
巫深走到這幅海景畫前，仔細端詳着。
畫上運用了大片灰色，呈現出一種霧氣籠罩的效果，海面反射着天空和太陽的顏色，岸上的景象影影綽綽，模糊不清。
畫中的海面波光粼粼，質感真實，他忍不住伸手觸碰畫面——
指尖沒入畫中，可以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從指尖流過。
巫深收回手，把指頭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有一股淡淡的腥氣。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大着膽子把整個手掌伸入畫中，嘗試掬起一捧水來。
成功了。
巫深順利地從畫中帶出了一捧水，水從他的指縫間淌走，落到畫室的木地上。
看着手中殘留的水痕迹以及地板上的一小灘水，他意識到，面前的這幅畫通往了一片海域。
我可以進入畫中。
看着這幅海景畫，巫深的腦中自然而然地浮現這樣一個想法。
海景畫並不大，僅比A4紙大上一圈，怎麼看都無法容納一個成年男性進入，可他卻有一種奇怪的直覺——
自己可以進入這幅畫，甚至掌控這幅畫。
不知道為什麼，面前的畫對巫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使他持續產生“進入畫中”的衝動。
“嘩嘩……嘩嘩……”
飄渺的海浪聲在耳邊響起，夾雜着鹹味的水腥氣縈繞於鼻尖，好似在誘惑着他進入其中。
登登登！
巫深猛地後退幾步，遠離了牆上的海景畫，
才把那種“進入畫中”的衝動抑制下去。
將目光從海景畫上挪開，他數了數畫室中一共掛着七幅畫。
除了剛才看過的海景畫外，其餘六幅畫也都是風景畫，分別描繪了雪山、沙漠、山林、城堡、古鎮、現代都市的景象。
有着剛才的經歷，巫深沒有輕易靠近這些畫，大致看了一圈，記下每幅畫的特徵。
視線不經意間掃過窗戶，他發現月亮已經升了起來。
可定睛一看，懸挂在天空上根本不是什麼月亮，而是一隻巨大的眼睛，其猩紅的瞳仁緩緩轉動，觀察着下方的一切事物。
“哈——”
巫深收回視線，從咽喉中擠出一聲諷刺的冷笑。
在這個怪誕扭曲的世界中，已經沒有什麼是正常的了。
誰能告訴我這操蛋的世界究竟怎麼了？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下一刻，他的手中忽然一重。
低頭一看，一本灰黑色的筆記本赫然出現，上面環繞着一股灰濛濛的霧氣，散發著不詳的氣息。
筆記本自動翻開，空白的紙張上浮現一行深紅近黑的字：
【向我提問吧，我將會告訴你一切問題的答案。】
這突兀出現的筆記本讓巫深感到眼熟，似乎是之前在街上撿到的奇怪筆記本。
也就是在撿到這筆記本后，他看到的世界就與以往截然不同了。
巫深把手搭在筆記本上，向它發問：“你是什麼？”
【我是真實之書，是勘破事物虛假之眼，是一切的真相，是未知的盡頭，持有我者將不被假象迷惑，看到世界的真實！】
一個個紅色的字從紙上浮現。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作為交換，你將付出一年的壽命。】
緊接着，一行顏色更深的字出現，隨後有一股陰冷從筆記本上襲來。
但還沒等巫深作出反應，陰冷感就迅速消退，筆記本上又浮現一行字：
【你是怪異！！！】
他的目光在表示驚訝的三個感嘆上停留了幾秒，挑了挑眉：“什麼是怪異？”
這次，淺紅色字體慢吞吞地浮現，似乎很不情願：
【雖然身為怪異的你根本沒有壽命，但誠實守信的我還是決定回答你的問題。】
【怪異不死不滅，是某種規則的具象化。】
【能對付怪異的只有怪異。】
巫深對筆記本的回答不太滿意：“具體一點。”
【我們因喜怒哀懼愛惡欲而生。】
紙張上浮現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接下來無論他怎樣提問，筆記本都沒有再回應。
看着手中裝死的筆記本，巫深只能無奈將其合起，打算收起來。
當他腦中閃過“收起筆記本”的念頭時，筆記本就立刻潰散成一團灰黑色的霧氣，鑽入他的皮膚中。
巫深頓時明白了這筆記本可以用意念控制。
“唉——”
一陣倦憊感湧上心頭，他發出了今天的第二次嘆氣。
“我是怪異？”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
緊接着腦中閃過了撿到筆記本之後的一系列經歷。
“我是怪異。”
他的語氣變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