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地鐵車廂的另一邊,巫深則因為他們的交談而陷入自我懷疑中:
難道我就是他們說的“引路人”?
我是怪異?
我不是人?
死亡規則又是什麼?
有問題的竟是我自己?
他就近找了個空位坐下,定了定神,開始思考自己身上不對勁的地方。
在撿起那本奇怪的筆記本之前,他的腦中似乎存在着一層屏障,給感官打上了一層“濾鏡”,使他忽略了周圍一切不合理的事物。
比如——
公司中不吃不喝,卻能從早到晚都在加班的同事;
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陶瓷假面人;
太陽西升東落;
彷彿空間錯亂一般的道路街景;
憑空消失的問路青年,以及過去那些同樣憑空消失的外鄉人們……
我過去所看到、聽到、聞到、感知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甚至我過去的記憶也是假的!
巫深的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繼而意識到自身記憶也有問題。
在過往的記憶中,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人。
按部就班的上學、工作,除了父母在他大二那年因意外去世,再沒有遇上過大的挫折。
父母過世后,雖然失去了最直接的經濟來源,但家中還算是小有資產,順利支撐着他讀完大學,找到了份不錯的工作。
這些年來,巫深都是與妹妹巫雲一起生活,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裏,沒有買房的負擔,工作壓力也不大,還養了一隻貓,日子過得平淡且悠閑。
他對這樣的生活非常滿意,完全無法想像過去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虛假上的。
可仔細想想,自己從小到大的記憶都透露着種不真實感,那些記憶中的人和事都如同浮光掠影,無法讓他產生共鳴或代入感。
而且,印象中明明知道自己有一個妹妹,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親人,可是過往相處的情景都如同霧裏看花一般,怎麼都看不真切。
巫深抬頭凝視着車廂玻璃上映照出的自己:
過去的記憶造就了我的認知,但如果記憶是虛假的呢?
我真的是我以為的“我”嗎?
……
“柏新路站,到了,請在屏蔽門完全打開后從左側車門下車,開門請當心,注意腳下安全。”
電子女音播報着站點,提醒乘客下車。
地鐵的提示音讓巫深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他收好手機邁出車廂,看到整個地鐵站內空空蕩蕩,只有兩三個穿着工作人員制服的陶瓷假面人。
在他下車后,聚集在車廂角落的外來者中有人說:“它下車了,我們要跟嗎?”
為首高大男子只是猶豫了一瞬間,便說:“跟上去!”
說著便帶頭衝出車廂,一群人只能緊隨其後。
巫深沒有理會跟在自己身後的外來者們,他一言不發,徑直走向出站口。
期間路過數塊廣告牌,一個個頭顱紛紛從中探出,用貪婪渴望的眼神盯着他們,並隨着他們的移動而轉動。
跟在巫深後面的外來者們先是嚇了一跳,隨後發覺這些東西似乎有所顧慮,只是看着他們,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
“這些玩意兒怎麼回事,之前不是還瘋狂攻擊我們嗎?”
“可能是在害怕引路人。”
“不是吧,怪異也會有害怕這種情緒?”
“這些東西不能算怪異吧,頂多是衍生的畸化體。
”
他們一邊以不遠不近的距離吊在巫深身後,一邊討論着廣告牌上探出的頭顱。
“安靜,不要分心,先出去再說。”
高大男子警惕地環顧四周,並制止了隊員的討論,示意他們跟緊前方的巫深。
但其他人還是有所忌憚,始終不敢跟得太緊。
快出地鐵口時,巫深突然停住腳步,目光落到最近的一個廣告牌上。
下一秒,伸出的頭顱就注意到他的目光,迅速縮了回去,變回廣告牌上笑容虛假的完美女性人臉。
這個東西在畏懼我……他意識到。
巫深直接走到廣告牌前,發現是先前瞥見過的整形醫院廣告,廣告上的女性人臉維持着虛假的笑容,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討好。
他掃了女性人臉一眼,直覺判斷這個東西對自己沒有威脅,便不再關注,只仔細記下廣告牌上整形醫院的名字“嘉美整形美容醫院”。
然後繼續向外走去。
在巫深踏出地鐵站的那一瞬間,變故突生——
地鐵站中湧現無數頭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那群還沒有走出地鐵站的外來者們襲去。
一時之間,槍聲與驚叫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可巫深只是漠然地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
儘管那些頭顱對他造不成威脅,然而其背後應該還有一個未知的存在。
沒有必要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去對上那個未知存在。
況且巫深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幫助他們。
他現在無心關注其他——
他只想回家。
……
巫深踏着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回到家門前。
他的家是一棟帶有院子的小樓,院中草木茂盛,鬱鬱蔥蔥的樹木幾乎要把三層的小樓遮蓋掉,令這座臨街的獨棟住宅顯得有些陰森。
“吱嘎——”
使用多年的鐵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巫深踏入熟悉的庭院,見到一隻貓隱藏在樹蔭下,碧綠雙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毛球!”他喚了一聲。
被叫做毛球的貓從樹蔭下竄了出來,它是一隻通身漆黑,只四肢爪部有一抹白色的長毛貓。
它先是用鼻子嗅了嗅,發現是熟悉的氣息后,開始蹭着巫深的褲腳撒嬌,併發出“喵喵”的叫聲。
巫深一把撈起毛球,順了順它厚重細密的毛,然後穿過庭院走到小樓門前,單手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屋內一片漆黑。
打開燈,他掃視一圈,發現家裏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房屋內的擺設和裝潢都略顯陳舊,傢具上皆有使用痕迹,物件擺放雜而不亂,充滿着生活氣息。
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巫深鬆了口氣,脫掉外套掛到門口的衣帽架上,換了雙拖鞋,沿着木質的樓梯來到二樓的畫室前。
沒有開燈的畫室中一片昏黑,卻有一個人影坐在畫架前,手中畫筆不停地畫著什麼。
“巫雲?”
他遲疑地叫了一聲妹妹的名字,並摸索着打開畫室的燈。
暖色的燈光頓時充滿了整間畫室,但畫架前的少女依舊自顧自地畫著畫。
“你吃飯了嗎?”
巫深走到少女身旁,隨口問候一句。
少女全無反應,對他不理不睬。
巫深只能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他的手拍了個空,直接穿過少女的身影,觸碰到一團陰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