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酒館的密謀者
這裏是俄勒岡街或者說甘牛至街,是小鎮上的‘商業中心’,大量商店擁擠在這條不到一百米的街道上。白天的俄勒岡街是小鎮上除了教堂和中心廣場外最熱鬧的地方,食物的香氣和喧鬧的叫賣聲隔着兩條街區都能聽到。
隨着傍晚各個店鋪陸續收工,整個俄勒岡街迅速地清冷下來。而入夜之後,這裏將重新熱鬧起來,因為紅夜酒吧開門了。
在禁酒令期間,地下酒吧的數量就像路上的酒鬼一樣多,這些酒蒙子們白天抨擊政府的愚蠢,晚上則湧入黑幫的樂園裏解渴。像斯普林菲爾德這樣偏遠的鄉鎮,私釀酒同樣也能緩解鎮子裏躁動的心,更別提在這唯一的酒吧——紅夜裏,只要願意多掏20美分,就能喝到味道相當不錯的朗姆酒,雖然沒有啤酒或是威士忌,但好在鎮子上的居民們並不挑剔。
紅夜酒吧沒有固定的位置,它總會開在這條街上,每到晚上八點,總會有一家店鋪門口掛起兩個燈罩塗紅的油燈,等候多時的饞蟲們便會走進酒館來上一杯,知道凌晨三點,膀大腰圓的保鏢將爛醉如泥的酒客扔出酒館,紅燈熄滅酒吧消散無蹤。
重新穿戴整齊的墨丘利準時的在開門時間來到了俄勒岡街,他看着亮起的紅色油燈,低頭走進酒吧。
來到吧枱前,在桌子上敲了三下之後,酒保走了過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墨丘利開口說了一個數字。酒保點了點頭,從桌下的箱子裏取出了一支私釀酒瓶,為他倒了一杯之後遞了過去,同時小聲的說道:“二、三、一。”
墨丘利道了聲謝後接過酒杯,起身走向了大堂一側的樓梯。與一樓不同的是,酒吧的二樓是一家賭場,站在樓梯口都能聽到二樓傳來的吵鬧聲,那是賭紅眼的傢伙們翻盤的秘訣,只不過接下來失望的叫喊聲說明這秘訣似乎沒什麼用處。
樓梯口兩側各站着一個膀大腰圓的保鏢,他們盯着一樓大廳里的酒客,隨時準備將喝醉的傢伙請出去醒醒酒。墨丘利來到樓梯口,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堵在那裏的壯漢側過身讓開了上去的路。
沿着樓梯來到二樓的墨丘利瞥了一眼賭場裏的情況,他站在樓梯口旁的牆邊,一手端酒杯放在胸前,另一隻手則在身後的牆面上敲了起來,兩下、三下、一下。他轉身走進了牆壁之中。
這裏同樣是一處賭場,但是與嘈雜的外邊不同的是,這裏顯得安靜了不少。靠着外側的欄杆旁有四張桌子,那是供人休息進餐或是打橋牌、雙陸棋的地方,坐在那裏樓下大廳的情況可以看個清楚,雖然在樓下看來這個位置只是一面實心牆壁而已。
房間的另一側則是有三張賭桌,其中兩張是牌桌,一張二十一點,一張德州撲克。裏邊則是放着一張長桌,嵌在桌子一側的輪盤說明了這張桌子的玩法。
房間裏的人不多,欄杆旁只有一桌坐了兩個人,他們在賭雙陸棋。而里側的德州撲克無人問津,旁邊的二十一點則是有兩個傢伙在玩,只不過看上去興緻不高,僅有的一位荷官也無精打採的派着牌。
墨丘利徑直地走到了沒人看管的輪盤桌前,十分熟絡地用右手轉動起輪盤。很快這個美式輪盤停了下來,空無一物的輪盤裏,一顆藍色的小球出現在23號格子中。
“哦呀哦呀,我還以為是誰,這不是菲利普小子嗎?怎麼了,想姐姐了?”一個輕佻的聲音隨着小球一同出現在賭桌旁,對面荷官的位置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
看着眼前這個兜帽遮臉,
身披斗篷卻刻意袒露胸口的女人,墨丘利無奈的開口:“倫妮小姐,如果你能收起彎刀和手銃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陪你一晚,不過可不是免費的。”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啊”這個被墨丘利稱作倫妮的女人看不到樣貌,聽聲音還算年輕,她趴在賭桌旁邊,伸出右手擺弄着輪盤,側過頭問到,“所以你來這裏該不是敘舊的吧。”
“當然。”墨丘利撇頭看向二十一點的賭桌,那裏的賭客對於這樣的情況見怪不怪,他轉過頭有些心不在焉的說著,“幫我調查鎮子上的幾個外來者,其中一個叫布里·博特,他之前住在飛行員旅店,可能已經搬走了。他應該有兩個同行的夥伴,是這次的另外兩個目標。這三個人都是剛剛看到‘界線’的准學徒,另外還有一個身高一米五五左右的女大學生,也是外來者。我不確定她的住址,但是應該還在鎮子上,如果找不到也沒關係,她應該是某個學派的學生。最後是一個一米七八或者七九左右的男性,三十歲上下,習慣性佩戴一條黃色牛仔三角巾,膚色偏暗,可能是伊比利亞人,猜測是一個荒原學者。”
他抿了一口手中的朗姆酒,另一隻手從兜里摸出一顆大約兩盎司的金粒拋了過去:“這是定金,能摸清楚技藝的話我再額外付一筆酬勞。”
倫妮用右手接住金粒,掂量了一下重量,塞進了胸口。左手撐起頭,右手指了指欄杆那邊:“你說的女孩子是那個嗎?難道你喜歡那樣的?姐姐我可是有點傷心呢。”
墨丘利走到欄杆旁看到樓下正在吧枱旁和酒保說些什麼的戴安娜,轉頭對倫妮點了點頭。倫妮看到后做了個飛吻的動作,隨後化作一團水落在地面上消失不見。
從旅店前台那裏打聽到紅夜酒吧位置的戴安娜到達這裏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八點半了,正是酒吧氣氛最熱鬧的時候。
戴着眼鏡身材矮小的戴安娜一進門就聽到了酒吧里響起的口哨聲,對此早有預見的她壓低帽檐,走到了吧枱旁邊。回想着混蛋愛倫坡吹噓的內容,她坐在一個高腳椅上,用手指在桌子上有節奏的敲了三下。一旁的酒保冷淡的端過一杯清水,放在她面前,詢問道:“面生的女士,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酒保的動作似乎有什麼特別的含義,酒吧里那些因為戴安娜到來的騷亂平息了不少。
戴安娜並沒有碰這杯水,頭也不抬的說道:“聽說你們這裏有一種特產的柑橘朗姆酒?”
早有心理準備的酒保點了點頭:“一張富蘭克林您就可以擁有一瓶,您可以選擇寄存在這裏或者帶走,這並不會影響到什麼。”
聽着酒保有些莫名其妙的話,戴安娜十分肉痛的遞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五張傑克遜先生,在酒保用力拿走那五張嶄新的紙幣之後,戴安娜抬起頭惡狠狠的瞪了酒保一眼。
對於戴安娜的威脅,酒保聳了聳肩將錢收好。接着從下方的箱子當中取出一支瓶身上沒有任何標籤的酒瓶,它看上去最多能裝24盎司左右的酒液。
酒保向戴安娜展示了一下完整的封口,然後用刀將封瓶木塞的最上層削了下來,遞給戴安娜之後對她說:“這是您的憑證。需要我現在打開它嗎?”他指了指手中依舊密閉的酒瓶。
接過憑證的戴安娜再次伸手,一把搶過酒保手中的瓶子,說道:“不需要,我會帶走它的。”
神色複雜的看了眼手中不大的酒瓶,戴安娜從高腳椅上跳下來。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酒保開口道:“今天的數字是二三一。”然後對戴安娜點了點頭,招待起其他的顧客。
意識到自己有些急切的戴安娜,低下頭拿着酒瓶的左手抓握得十分用力。她局促的停住了腳步,想要回頭說些什麼,張了張嘴,選擇繼續走向樓梯。
保鏢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酒瓶和另一隻手上的憑證,讓開了路。
一邊上樓一邊深呼吸調整心態的戴安娜來到了二樓,二樓嗆鼻的味道和賭徒們瘋狂的聲音讓戴安娜有些獃滯。她快速反應過來,在四周的牆壁上尋找着什麼。
很快她在樓梯口旁的牆邊發現了一個淺淺的印記,那是象徵著財富的盧恩符文“?”。她用手指在牆壁上敲打着,兩下、三下、一下,接着走了進去。
“有什麼能夠幫你的嗎?小妹妹。”
看着倚在欄杆旁向自己舉酒示意的陌生人,戴安娜愣了一下。很快將這輕浮語氣和記憶中的那個身影匹配之後,戴安娜惡狠狠的瞪了墨丘利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走向了最里側的輪盤桌前。
她伸手轉動空無一物的輪盤,在無聲的等待中,輪盤停了下來,一顆藍色小球出現在了29的格子之中。
“哇哦,真是……精緻的小姑娘,你迷路了嗎?需要姐姐送你回家嗎?”之前離開的倫妮再次出現,她雙手疊放整個上半身趴伏在桌面上,兜帽中若隱若現的面容里戴安娜不過五十公分。
二樓這個房間的光線十分昏暗,即使近在咫尺,戴安娜還是很難辨認這張被陰影覆蓋的臉上的具體細節。她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拉開了與這個奇怪女人的距離:“我聽說這裏算是一個學者沙龍?”
聽着戴安娜有些忐忑的問話,倫妮低頭看向自己右手的指甲,漫不經心的回答說:“沒錯。紅夜酒吧提供包括寄賣和收購在內的有償服務,神話材料、物品或是知識和情報,都可以。”說到這裏她抬起頭,右手伸出兩根手指,晃動着補充道,“不過,所有草藥類的,如果不是直接和我們交易的話,那麼要額外多收兩成的手續費。”
“我想要關於鎮子外那個凱蘭特高爾夫莊園的情報,那裏應該藏匿着數名神秘學者,他們的具體情況,最好能附上他們的技藝。”戴安娜毫不猶豫的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哇哦,這可是大買賣。”倫妮用手撐住下巴,“總共三張富蘭克林,一成定金要先付。技藝情報交貨時候另算,每人一張。三天之後交付,如果想明天這個時候拿到手的話,翻個倍就好。”
聽到這個報價,有所預期的戴安娜依舊有種兩眼一黑的感覺。她咬咬牙,拿出了三張漢密爾頓:“三天之後我來拿貨。”
說完,扭頭就走。
由於輪盤桌那裏的靜音屏障,墨丘利只能看到戴安娜和倫妮在交流着什麼,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他並不着急,這裏的規矩他清楚,也並不打算探聽戴安娜究竟做了什麼交易,暫時看來他們之間還是合作者關係,沒必要搞得太僵,只是每次見面一想到這傢伙是在學派里過着安逸日子的傢伙,自己都忍不住冷嘲熱諷一番。不過越是學派出身越是明白利益的重要性,僅僅言語上的得罪還不至於影響到可能的合作。
在墨丘利思索的時間裏,戴安娜似乎完成了交易。打量着從自己身前急匆匆離開的戴安娜,墨丘利說了一句:“有興趣談筆合作嘛?”
戴安娜停住腳步,狐疑地抬起頭看向墨丘利:“你會這麼好心?”
墨丘利喝了一口手中的酒,繼續道:“相信你也明白了,和你一樣我只是那場儀式的受害者,咱們之間是天然的盟友關係,沒必要這樣針鋒相對。”
“所以呢?你有什麼好提議嗎?”戴安娜雙手環抱在胸前,只是左手握着的酒瓶讓她的動作有些奇怪。
墨丘利從旁邊的桌旁拉出一張椅子,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自己繞到桌對面,先一步坐了下來。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一隻胳膊搭在一旁的欄杆上,看着下邊喧鬧的酒吧,說:“首先是開誠佈公還有情報交換。關於本地的凱蘭特商會,我有些許了解,應該可以給你提供一點幫助。”
“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麼?”戴安娜一邊盯着墨丘利,一邊坐在了椅子上。
“信任需要一點點培養,我們可以先從一些微不足道情報開始。”進入了談判節奏的墨丘利手指在酒杯口打轉,“儀式的組織者是凱蘭特商會,這點我們都知道。”
看着點頭的戴安娜,他繼續說明。
“凱蘭特商會在鎮子上一共有兩處固定據點,分別是鎮外的高爾夫莊園和鎮子裏的鄉村俱樂部。當然,這種事情隨便查查就能了解到。我要說的是,這兩處產業互相之間並沒有關聯,也沒有協助關係。
鄉村俱樂部是凱蘭特商會的情報節點。凱蘭特商會在紐約克周邊鄉鎮有着數個類似的鄉村俱樂部,用來舉辦每個月一次的交流會,和每三個月一次的交易會。具體的舉辦地點和時間會提前一周用密語以招聘啟事的方式刊登在《每日新聞》上。這次儀式集會,也是以鄉村俱樂部的名義發起的。
高爾夫莊園則是一處明面上和‘這邊’沒什麼關係的乾淨地方,但是這次儀式發生的諾威家族墓地遺迹,法理上歸屬於高爾夫莊園。”
聽着墨丘利分享的情報,戴安娜皺起了眉頭,她不明白墨丘利一開始強調這兩處的獨立性又告訴她這次儀式和兩邊都有關聯的用意,倒是這個交易會和交流會她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她清楚這會兒不是仔細思考的時候,戴安娜抬起頭看向墨丘利:“感謝你的分享,不過我對於凱蘭特商會並不了解,沒辦法幫你完善這部分情報。”
“沒關係,我也沒指望你能幫我完善。”墨丘利擺了擺手,習慣性的嘲諷了一句,“我想知道的是那三個准學徒的情況,他們不是簡單的‘離魂症’吧。”
額頭一凸的戴安娜還沒等發作,聽到了墨丘利後邊的話。她低下頭,雙手握着酒瓶,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墨丘利沒有催促,只是無聊地看着樓下的酒館。
“根據我現在了解到的信息,他們三個很有可能是三個旅者,而且那場被中斷的儀式就是他們三人的‘穿越事件’。”戴安娜最終還是開了口,只是她抬頭看到對面目瞪口呆的墨丘利之後,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得有點多。
“該死!你確定嗎?”墨丘利咒罵了一聲,“如果他們真的是那群瘋子的話,我們的境地可就危險太多了。”他看起來很急切,似乎旅者的名聲在神秘學者團體之中並不算很好。
“我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麼”戴安娜用有些自暴自棄的語氣說道,“但是毫無疑問他們三個人就是旅者。”
“離魂症只會引起短期記憶的喪失,那個阿瑞斯說自己記不清最近一兩個月發生的事情了,說明他要麼被消除了記憶,要麼被什麼東西侵佔了身體。而面對那位高位存在,他們仨作為連‘界線’都沒摸到的人,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光憑這一點就可以肯定他們仨必然是旅者了。”
“你的意思是旅者可以免疫高位污染?”墨丘利敏銳地意識到戴安娜這段話中最有價值的地方。
“根據我老師的研究,旅者們的意識抗性極高,包括高位污染在內的幾乎所有無目標意識侵擾對於旅者都是無效的。他們會接收到侵擾所包含的信息,但是卻不會受到任何額外的影響。”已經明白自己說漏嘴的戴安娜完全放棄了還價的打算,乾脆地把自己知道的內容都說了出來。
“你的老師?”墨丘利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該死!哦,不,我是說天吶。你的老師不會是那位‘旅途終點’羅徹斯特女士吧。”
戴安娜看着再一次被嚇到的墨丘利,稍微有些得意,但是像是想到了什麼,再次低下了頭:“沒用的,老師已經放棄更進一步的關於旅者的研究了,她似乎對此感到了厭倦。而且她這段時間也不在紐約克,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
回想着自己之前對戴安娜的冷嘲熱諷,墨丘利額頭流出了些許冷汗,他輕咳了一聲,端起酒杯打算喝口酒緩解一下情緒,只是他的動作很快頓住了。戴安娜注意到墨丘利的異常,扭頭看向了樓下
門外進來一個穿着半舊西服用一張牛仔三角巾包裹下半邊臉的人,正是下午分開之後再沒有碰過面的阿波羅。只是他現在看上去不太妙,本來就有些褶皺的西服現在沾滿了塵土,撥開阻擋自己的人群時露出的手上還能看到沒有擦凈的血跡。
有什麼人襲擊了他。
戴安娜和墨丘利對視了一眼,明白的確有人在追尋着自己,追尋着這些倖存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