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還是過早樂觀了

“我已經上來了，38C，座位上。”電話里的聲音還是無動於衷，感受不到安笛的急迫。

砰！空少在安笛身後關上艙門。

隔着緩緩推進的人群，安笛看見38C座位上已經蜷縮着一位姑娘，襯衫領子樸素到寒磣，身前是一隻鬆鬆垮垮的暗藍色雙肩背包。

安笛想發脾氣，可孫小妹這模樣又讓他於心不忍。

算了吧，唉……至少人到齊了。

走近38排，安笛緩了口氣，努力平靜地問：“是孫老師嗎？”

衣着寒磣的姑娘點點頭。嗯。

這一聲嗯，是安笛自己心裏給她補上的。

“你的行李託運好了嗎？剛才沒等到你，其他人的行李就先託了。”安笛說。

“我沒什麼行李，就一個小箱子，”孫小妹指指頭頂一個舊得發白的行李箱，“剛才已經放上去了。”

“那就好，”人和物都齊了，安笛那顆心總算放下來，就這幾分鐘，後背都濕透了。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只求順利完成這個團，千萬別出什麼么蛾子。

拜託了。

心暫且安下，但精神還是打起了十二分。

好在飛機起落順利，準點到達成都雙流機場。取了行李，他帶着六位女遊客登上提前訂好的包車。車是一台九成新的13座豐田海獅，大敞門，內飾考究，整潔清爽。

離開機場，旅行車沿着繞城高速直奔都江堰而去。

到達都江堰景區已經快兩點，午餐晚了些，但贏在豐盛，一行六人坐定后，菜像流水一樣端上桌：秘制開胃菜——涼拌雷雞肉，雞肉切絲，拌芝麻辣油，色濃香溢，緊接着是特色香腸、古鎮豆豉魚、鮮筍肉片、青椒兔、回鍋肉……精緻不說，份量還足。

女士們大快朵頤，幾道辣菜下肚，人人直呼過癮。

主食主菜后，便是精緻小青碗盛的甜品冰豆花，涼涼爽爽，一入口就像一隻清涼溫柔的小手撫平了麻辣殘留在舌面上的小火苗，真是熨貼舒暢，開團第一頓飯畫上完美句號。

一頓美食后，六位女士都暢快滿足，吃得好，眾人心情明顯高了。

開局總算挽回一點了，安笛想。

下午先游都江堰。江水浩浩蕩蕩，從川西群山深處奔涌而來，氣象十足。

但烈日當空，酷暑難耐，加之飽餐後身心睏乏，大家都遊興寥寥，於是安笛臨時帶大家避暑十公裡外的青城山。

果然是青城天下幽。

初到山下，暑熱頓消，一道褚紅梯級就迤邐修在溪邊，溯之而上，流水潺潺，鳥鳴深深，到了天師洞和圓明宮，更是如墜幽境。

女士們都蘇醒過來，拍照，錄視頻，發圈。馮金娟脫了運動鞋，跳進溪中踩水，一迭聲舒服舒服，哈哈大笑，聲震林梢。

仝歌笑抽出精巧纖細的自拍桿，左右互搏。

孫小妹仍全身局促，一副不知從何玩起的隔離感，最後，安笛只好給她背了背自己記憶中殘留的各種青城山典故。

嚴莉莉在打完一通長長電話后，終於把手機收進包里，看馮金娟清水濯足看了很久，最後也被馮金娟拉下水，起先嚴莉莉一個人哎呀哎呀，不多久便兩人一起嘻嘻哈哈。

初看冷峻嚴肅的嚴莉莉，竟也有這番童心，安笛也是驚嘆。

劉許琳拍照最勤，安笛發現，她自拍少，拍風景多，特別是一些掛着說明牌的古樹名木、奇花異草，幾乎張張留影。博士研究生嘛，

安笛想，研究萬事萬物的勁頭確實超乎常人。

唐惟有點接近孫小妹的狀態，雖不至於那麼局促，但仍有種隔離在外、不願合群的孤獨感。

好在大家初次見面，彼此都還客客氣氣，互不熟悉就各自玩各自的，倒也平靜。

青城山已臨近川西山區邊緣，天色雖然明亮，但時間已過下午六點半，在深圳，這個點的夕陽快落進西邊的珠江入海口了。

安笛招呼大家登車去酒店辦入住，每人一間房，也是互不打擾。

看着六位遊客上了電梯，進了房間，安笛舒了口氣。

因為昨晚今晨那番反覆折騰，安笛原本不敢想像第一天的磨合竟然如此順利。

特別是嚴莉莉，安笛一直留意着她的舉動，看着她神色平靜地拿了房卡，又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鐘，一切太平，沒有不滿、投訴、換房什麼的警報，安笛想，她也肯定在房間安頓下來了，她不出問題，也就說明，今天一天總算順利度過九成五。

安笛打起的十二分精神，也平緩回落到七八分。

開車的司機叫小周，是個文靜小伙。雖說兩人一起住標準間會省下一筆房費，但這次安笛想自己一個人多待待，連續出差一個月，又是臨時加團，別委屈了自己，於是他給小周單獨安排了一間房，這樣他也可以住單間了。

兩人在酒店大堂外抽了煙，聊了聊，小周靦腆又和善，安笛那繃緊一天的神經總算鬆弛下來。

是不是自己太過慮了？他自問，大家看起來都還好相處呢，也許是自己帶着情緒進入工作，現在平穩開場，-接下來也許更順利。

要是他知道半個小時后、晚餐時發生的一切，安笛就不會這麼過早樂觀了。

晚上團餐在酒店外一家名叫“簡樸寨”的餐廳，名字雖叫“簡樸”，實際上裝修還是挺捨得花錢，也收拾得很乾凈。

第一頓晚餐，預期要把握恰當，不能太好，太好了，往後幾天大家的預期就高，但也絕對要在水準之上，不然客戶會一路挑毛病。

導遊，就得在這中間找平衡。

餐廳包房整潔，燈光溫馨，牆壁掛着多張川西黑白老照片，一百多年前來雲貴川探險的老外拍的川西風情照、家庭大合影。相框很大，照片外留白很多，高處的射燈恰到好處地打在相框上，很有幾分藝術情調。

唐惟邊走邊看，大家都找了舒服位置坐下，唐惟還在仔仔細細地盯着老照片上的人物欣賞。

安笛轉身出了包房門，通知餐廳按預定起菜。他和司機小周另外吃，這是行規。

導遊餐是三菜一湯，雖然樸素了點，但好在吃飯時總算不用服務客戶了，也能鬆口氣。

他正要伸筷子，警報拉響了。

“導遊！導遊導遊！”

安笛條件反射般抬頭四顧，果然，自己團所在的包房門開了，嚴莉莉半截身子探出來。

“導遊，快過來！”嚴莉莉在招手，聲音嚴厲又不容置疑，“小唐哭了，哎呦，快來看一下她怎麼了！這大家好好地吃着飯呢！”

小唐哭了？唐惟？吃飯怎麼吃哭了呢？

安笛來不及想那麼多，急匆匆進了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