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麼,咱們到王凱德·家去吃晚飯。青允說過王凱德已經從趙括家回來了。也許她那兒有什麼我們還沒聽到的關於南平要塞的消息呢。王凱德琳不會有的。我敢和你打賭,她甚至連要塞在海港里都不清楚,哪裏還知道那兒本來擠滿了同盟,後來被咱們全部轟走了。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舞會和她招來的那些情人。“那麼,去聽聽她的那套胡扯也挺有趣呀。況且那也是個藏身之地,可以讓我們等媽媽上床睡了再回家去。”唔,好極了!我喜歡王凱琳,她很好玩,我也想打聽打聽趙括的人消息;可是要再去跟她的同盟繼母坐在一起吃頓飯,那才真要我的命呢!“別對她太苛求了,李康。她還是懷有好意的。”我並不是苛求她。倒是為她難過,可是我不喜歡那種讓我為她難過的人。她在你周圍轉來轉去,總想叫你感到舒適自在,可是她所做的和說的使你反感。簡直讓我坐立不安!她還把南方人當做蠻子。她甚至跟媽媽這樣說過。她害怕南方人。每次我們在她家,她都像嚇得要死似的。她讓我想起一隻蹲在椅子上的瘦母雞,瞪着兩隻又亮又呆板的怯生生的眼睛,彷彿一聽到有什麼動靜就要扇着翅膀咯咯地叫起來。“這個你也不能怪她。你曾經開槍打傷過王凱德的腿哩。
“對,但那次是我喝醉了,否則也不會幹出那樣的事來,李壽為自己辯護,而且王凱德自己從不懷恨。王凱德和費特先生也沒有什麼惡感。就是那個同盟繼母,她卻大聲嚷嚷,說我是個蠻子,說文明人跟粗野的南方人在一起很不安全。”不過,你不能怪她。她是個同盟,不很懂禮貌,而且你畢竟打傷了她的繼子呀。“可是,呸!那也不能作為侮辱我的理由啊!你是媽媽的親生兒子,但那次,·方丹打傷了你的腿,她發過火嗎?沒有,她只請老方丹大夫來給你包紮了一下,還問他,的槍怎麼會找不準哪。你還記得那句話使,多麼難過的吧?哥兒倆都大笑起來。
媽媽可真有辦法!李康衷心讚賞地說。你可以永遠指望她處事得當,不讓你在眾人面感到難堪。“對,但是今晚我們回家時,她很可能要當著父親和姑娘們的面讓我們丟臉呢,李壽悶悶不樂地說。聽我說,李康。我看這意味着咱們不能到外國去了。你記得媽媽說過,要是咱們再被學校開除,便休想參加大旅遊了。”這個嘛,咱們不管它,見鬼去嘛!是不是?外國有什麼好玩的?
我敢打賭,那些外國人拿不出一樣在咱們南郡還沒有的東西來。我敢打賭,他們的馬不如咱們的跑得快,他們的姑娘不如咱們的漂亮,並且我十分清楚,他們的哪一種酒都不能跟咱爸的酒相比。“但趙括·趙括說過,他們那裏有非常豐富的自然風景和音樂。趙括喜歡外國。他經常談起外國。”唔,你該知道沈浪家的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們對音樂、書籍和風景都喜愛得出奇。媽媽說那是因為他們的祖母是安平縣人。她說安平縣人是十分重視這類東西的。
“讓他們重視去吧。我只要有好馬匹,有好酒喝,有好的姑娘追求,還有個壞姑娘開玩笑,就任憑別人賞玩他們的外國好了。……咱們幹嗎要惋惜什麼大旅遊呢?
就算我們如今是在外國,可戰爭發生了怎麼辦?要回家也來不及呀。我寧願去打仗也不想到外國去。“我也是這樣,隨時都可以。……喏,李康,我想起可以到哪兒去吃晚飯了。咱們騎馬越過沼澤地,到.溫德那裏去,告訴他我們四人又都回到了家裏,準備去參加操練。
”這個主意好!李康興奮得叫起來。而且咱們能聽聽軍營里所有的消息,弄清楚他們最後決定採用哪種顏色做制服。“要是採用趙國步兵服呢,那我再去參軍就活該了。穿上那種口袋似的紅褲子,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娘兒們了。我看那跟女人穿的紅法蘭絨襯褲一模一樣。
“您少爺們想到溫德先生家去嗎?李飛問。要是您想去,您就吃不上好晚飯了。他們的廚子死啦,還沒找到新的呢。他們隨便找了個女人在做吃的,那些黑小子告訴我她做得再糟不過了。”他們幹嗎不買個新廚子呀!我的老天!“這幫下流坯窮人,還買得起.?他們家歷來最多也只有四個。李飛的口氣中充滿色然的蔑視。他自己的社會地位是堅牢的,因為李家家擁有上百個僕人,而且像所有大地主的僕人那樣,他瞧不起那些只有少數幾個僕人的小地主。
你說這話,看我剝你的皮!李壽厲聲喊道:你怎麼能叫.·溫德‘窮人‘呢。他雖然窮,可並不是什麼下流坯。任何人,無論.人,誰要是瞧不其他,我可決不答應。全縣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要不軍營里怎麼會推舉他當尉官呢?
俺可弄不懂這個道理,李飛不顧主人的斥責硬是頂嘴回答說。俺看他們的軍官全是從有錢人裏邊挑的,誰也不會挑骯髒的下流貨。“他不是下流貨呀!你是要拿他跟真正的人下流坯像張都里那種人相比嗎?.只不過沒有錢罷了。他不是大地主主,但畢竟是個小地主。既然那些新入伍的小夥子認為可以選舉他當尉官,那麼哪個黑小子也不能肆意講他的壞話。營里自有公論嘛。騎兵營是三個月前南郡州脫離聯邦那天成立起來的,從那以後那些入伍的新兵便一直在盼望打仗。至今這個組織還沒有命名,儘管已經有了種種方案。對於這個問題,正像對於軍服的顏色和式樣什麼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張,並且都不願意放棄。什麼胡頓野貓啦,暴躁人啦,北南郡輕騎兵啦,義勇軍,內地步槍兵啦(儘管這個營將是用手槍、軍刀和單刃獵刀而不是用步槍來裝備胡頓灰衣人啦,血與怒吼者啦,莽漢和應聲出擊者啦,所有這些名稱都不乏附和者。在問題沒有解決之前,大家都稱呼這個組織為營,而且,不管最終採用的名稱多麼響亮,他們始終用的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營字。
軍官由大家選舉,因為全縣除了參加過平京戰爭和王府庄戰爭的少數幾個老兵外,誰也沒有軍事經驗;而且,如果大家並不喜歡和不信任他,要讓一個老兵當頭領也只會引起全營的蔑視。大家全都喜歡李家家四個小夥子和方丹家三兄弟,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都不願意選舉他們,因為李家家的人太容易喝醉酒和喜歡玩樂,鉭方丹兄弟又非常性急和暴躁。結果趙括·趙括被選做隊長了,因為是他是縣裏最出色的騎手,而且頭腦冷靜,大夥相信他還能維持某種表面的秩序。雷德·是人人都喜愛的,被任命為上尉,而.·溫德,那個沼澤地捕獵手的兒子(他本人是小農),則被選做中尉了。
是個精明沉着的大個兒,不識字,心地和善,比別的小夥子年齡大些,在婦女面前也表現得較有禮貌。營里很少有驕下媚上的現象。他們的父親和祖父大多是以小農致富的,不會有那種勢利眼。而且.是營里最好的射擊手,一桿真正的神槍,他能夠在75碼外瞄準一隻松鼠的眼睛,也熟悉野外生活,會在雨地里生火,會捕捉野獸,會尋找水源。營里很尊重有本事的人,而且由於大夥喜歡他,所以讓他當了軍官。他嚴肅對待這種榮譽,不驕傲自大,好像這不過是他的本份。可是那些地主太太們和他們的奴僕們卻不能寬恕他並非生來就是上等人這一事實,儘管她們都做到了。
開始,這個營只從地主的子弟中招募營丁,因而可以說是個上層的組織;
他們每人自備馬匹、武器、裝備、制服和隨身僕人。但是有錢的地主在胡頓這個新辟的縣畢竟很少,同時為了建立一支充實的武裝力量,便必須從小農戶和森林地帶的獵戶、沼澤地捕獸者、山地居民,有時甚至窮人(只要他們在本階級的一般水平之上)的子弟中招募更多的新兵。
后一部分青年人也和他們的富裕鄰居一樣,渴望着戰爭一爆發便去找同盟,但金錢這個微妙的問題卻隨之產生了。
小農中很少有人是有馬的。他們是使用騾子耕作,也沒有富餘的,最多不過四頭騾子。這些騾子即使營里同意接受,也不能從田裏拉到戰場呀,何況營里還口口聲聲說不要呢。至於那些窮人,他們只要有一頭騾子便自以為滿不錯了。
邊遠林區的人和沼澤地帶的居民既無馬也沒有騾子。他們完全靠林地里的出產和沼澤中的獵物過活,做生意也是以物換物,一年看不見五元現金,要自備馬匹、制服是辦不到的。可是這些人身處貧困仍非常驕傲,就像那些擁有財富的地主一樣;他們決不接受來自富裕鄰居的任何帶施捨意味的東西。在這種局面下,為了保持大家的感情和把軍營建成一個充實的組織,青允的父親,.·趙括,巴克·芒羅,李飛·李家,休·沈,實際除寧格斯·侯什以外,全縣每個大地主主,都捐錢把軍營全面裝面起來,馬匹和人員也一樣。這件事是由每個地主同意出錢裝備自己的兒子和別的若干人開始的,但經過適當的安排以後,營里那些不怎麼富裕的成員也就能夠坦然接受他們的馬匹和制服而不覺得有失體面了。
營隊每周在安陵集合兩次,進行操練和祈禱戰爭早日發生。馬匹還沒有備齊,但那些有馬的人已經在縣府背後的田野里搞起了他們想像中的騎兵演習,攪起滿天灰塵土,扯着嘶的嗓子叫喊着,揮舞着從客廳牆上取下來的革命戰爭時代的軍刀。那些還沒有馬匹的人只好坐布拉德倉庫前面的鑲邊石上一面觀看,一面嚼着煙草閑聊。要不他們就比賽打靶。誰也用不着你去教他打槍。因為大多數南方人生來就是玩槍的,他們終日消磨在打獵中的時間把他們全都練成了好射手。
從地主家裏和沼澤地的棚屋裏,一隊一隊的年輕人攜帶着武器奔向每個集合點。其中有初次越過阿勒格尼山脈時還很新的用來打松鼠的長桿槍,有南郡新開闢時打死過許多印地安人的老式毛瑟槍,有在1812年以及平京和王府庄戰爭中服過役的馬上用的手槍,還有決鬥用的鑲銀手槍、短筒袖珍手槍、雙筒獵槍,漂亮的帶有硬木槍托的制式新式來福槍,等等。
結束操練時,常常要在安陵一些酒館裏演出最後的一幕。到了傍晚,爭鬥紛紛發生,使得軍官們十分棘手,不得不在同盟打來之前便忙着處理傷亡事件了。就是在這樣一場鬥毆中,李壽·開槍傷了王凱德·,,·方丹打傷了李康。那時這對孿生兄弟剛剛被安平縣大學開除回到家裏,同時營隊成立的時候,他們熱情地參加了。可是槍傷事件發生以後,也就是說兩個月前,他們的母親打發他們去進了州立大學,命令他們留在那裏不要回來。他們痛苦地懷念着操練時那股興奮勁兒,覺得只要能夠和夥伴們一起騎着馬,嘶喊,射擊,哪怕犧牲上學的機會也值得。
這樣,咱們就直接過去找.吧,李康提議說。
咱們可以穿過.先生家的河床和方丹家的草地,很快就能趕到那裏。
“到那裏俺什麼好的也吃不着,只有吃負鼠和青菜了,李飛不服氣地說。
你什麼也別想吃,李壽奸笑道。因為你得回家去,告訴媽媽我們不回去吃晚飯了。“不,俺不回去!李飛驚慌地嚷道。不,俺不回去!
回去給黃紅小姐打個半死可不是好玩的。首先她會問俺你們怎麼又給開除了?然後又問,俺怎麼今晚沒帶你們回家,好讓她好好揍你們一頓?末了,她還會突然向我撲過來,像鴨子撲一隻無花果一般。俺很清楚,她會把這件事通通怪在俺頭上。要是你們帶俺到到溫德先生家去,俺就整夜蹲在外邊林子裏,沒準兒巡邏隊會逮住俺的,-因為俺寧願給巡邏隊帶走,也不要在太太生氣時落到她的手中。哥兒倆瞧着這個倔犟的黑孩子,感到又困惑又煩惱。
這傻小子可是做得出來,會叫巡邏隊給帶走。果真這樣,便又媽媽添了個話柄,好嘮叨幾個星期了。我說這些黑小子們是最麻煩的。有時我甚至想,那幫廢奴主義者的主意倒不錯呢。“不過嘛,總不能讓李飛去應付咱們自己不敢應付的場面吧。看來咱們只好帶着他。可是,當心,不要臉的黑傻瓜,要是敢在溫德家的.面前擺架子,敢誇口說咱們常常吃烤雞和火腿,而他們除了兔子和老鼠什麼也吃不上,那我——我就要告訴媽媽去。而且,也不讓你跟我們一起去打仗嘍。
“擺架子?俺在那些不值錢的黑小子跟前擺架子?不,先生們,俺還講點禮貌呢。
黃紅小姐不是像教育你們那樣也教育俺要有禮貌嗎?“可她在咱們三人身上都沒有做得很好呀,李壽說。
來吧,咱們繼續趕路。
他使自己的大紅馬向後退幾步,然後用馬刺在它腰上狠狠踢下,叫它跳起來輕易越過籬欄,跨人李德隆·.農場那片鬆軟的田地。隨後李康的馬跟着跳過,接着是李飛的,他跳時緊緊抓住鞍頭和馬鬃。李飛不喜歡跳籬欄,然而他為了趕上自己的兩位主人,還跳過比這更高的地方。
他們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橫過那些紅土壠溝,跑下山麓向河床走去。這時李康向他兄弟喊道:我說,李康!你覺得青允本來想留咱們吃晚飯嗎?“我始終認為她會的,李壽高聲答道。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