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死神

為什麼樓梯不通往屋頂？！為什麼這個門直接開在外牆上？！為什麼不修一個陽台？！我真想揪住當年這棟房子的修建者，好好地使勁搖晃一會兒問出答案。

而那塊大概三英尺長、一英尺寬的石板冷淡地杵在那裏，完全不理會我們現在的困窘處境。

“你覺得它承受得住我們倆的重量嗎？”哈利懷疑地打量了它幾眼，“要不然我們就藏在這裏吧。”

哈利說得很有道理，這副沒有門的門框並不和樓梯等寬，而是開得略微窄一些，兩側正好留出點地方，如果我們緊緊地背貼牆壁，一邊肩膀挨着門面對面站好，應該不容易被發現。m.

“你說得對。”我贊同地點點頭，兩手依舊扒着門框，“可是哈利，你不想試試看嗎，坐在這上面感覺會很有趣——”

哈利又看了看石板周遭，臉上閃過一絲動搖。

這一片建築都不怎麼高，不會阻擋視線，在那塊石板上抬頭的話，大概能直接看見一大片天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曬太陽聊天。當然，前提是那塊石板足夠堅固。

我繼續盯着他翠綠色的眼睛：“我就探出一隻腳去試一試——”

哈利的下頜線條突然間繃緊了，臉上的動搖瞬間被緊張取代，一把將我拖進幽暗的樓梯。“哈利，怎麼——”

“我看見了！他們在那兒！！”不遠處的巷子轉角傳來一聲大喊，“那棟屋子！”接着是越來越多的雜亂腳步聲。

難怪他變得那麼慌張。我低頭面對着他站在昏暗的拐角處，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對不起……我應該聽你的……”

“沒關係，我們趕緊想辦法出去。”哈利語速很快地回答，“他們不會那麼快找到我們。伊萊恩？”我抬起眼睛，對面的人表情關切，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你還好嗎？”

“哦，沒事，只是覺得很抱歉……”

他笑了起來，綠眼睛在這個光線不足的地方依舊十分明亮：“真的沒關係。我們現在找找出去的路吧。”

只有一條樓梯，所以我們不顧台階吱呀吱呀的抱怨，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趕，心裏祈禱着達力他們能跑得慢一點。

然而那群人的吵鬧聲已經在屋子裏清晰可聞。

“就在樓上！”“我也看見了。”“丹尼，趕緊進去！”“哎呀戈登你別擠我——”

哈利和我面面相覷，猶豫着要不要繼續往下沖。我朝他眨眨眼睛，指了指樓下，兩人一起悄悄從樓梯上探出頭去往底下張望。

“皮爾，讓我先上去。”身材圓滾滾的金髮腦袋三步並作兩步跑向樓梯，伸出壯實的手臂想追上那個瘦高個兒皮爾·波奇斯（順便說一句，波奇斯的鬈髮從上面看是一個特別規整的螺旋），另外一個矮個子和一個瘦長身材的緊跟其後。台階在波奇斯腳下倒是沒發出多大動響，但是達力一踩上去，每走一步，樓梯都會發出不祥的嘎吱聲。

“這破東西怎麼回事？”他不高興地吭哧吭哧喘着氣說，“怎麼叫喚個沒完？”他身後的兩個人似乎萌生了退意，但是其他夥伴正在陸續走上來，他們倆沒法回頭。“皮爾，等等我們，”達力又喊起來，伴着越來越刺耳的嘎吱聲，波奇斯已經安全走到二樓了，“這些該死的台階——”

那個瞬間被拉得很長，一切都像慢動作鏡頭回放似的清晰。

“噢噢噢噢噢噢不！！！”

他們腳下被蛀蝕多年的木頭樓梯終於不堪重負，在可怕的咔啦咔啦聲中分崩離析。那些脆弱的台階好像噗地一下被消解了形狀，達力徒勞而滑稽地笨拙揮舞着手臂，踏着一塊剛剛解體的木板嘩啦啦仰面摔下去，漲紅的胖臉神色驚恐，後面低一點的地方，那兩個本來想返回的男孩緊緊揪着對方的衣服，其他同伴嘰哇亂叫着直直墜落，剩下還沒邁上台階的兩三個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

“天哪……”哈利震驚地在我耳邊輕聲開口，“這樣我們要怎麼下去……”

我立刻閉上張大的嘴，把他拉起來，看了一眼已經到二樓的皮爾。他被樓下的慘狀驚得回不過神，正弓着身子和樓下的一個小個子瞪着眼睛對望。可一旦發現我們倆就站在這兒，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

無暇顧及那堆和碎木片疊在一起嚎哭喊痛的小混蛋，我轉向哈利，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語氣相當鎮定：“皮爾在二樓，一樓還有幾個沒有摔傷的，而且沒有樓梯，跳下去大概會落在他們身上或者木頭堆里，”然後向樓上快步走去，“現在唯一可能有用的路徑只有那塊石板了。它的周圍牆壁上，或者底下，也許會有可以爬的水管什麼的——”

哈利跟上我，神情認真，眉頭微微蹙起：“伊萊恩，太危險了。我來試會更好——”

“相信我，哈利，”我一邊加快腳步一邊沖他笑笑，盡量顯得很有信心，“你忘了嗎，我可爬過那麼多的屋頂呢。”

“你要拉住我的手。”站在那道門前，哈利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遍。

“我會的。”兩隻手扶住門框，探出一條腿，小心地踏了踏，踩實。石板紋絲不動。我一隻手鬆開門框，轉而握住哈利的手，再伸出另一條腿也踩在了那方石板當中，牢牢地站穩。

非常穩當。

“沒問題。”我緩緩轉過身面朝哈利，眉開眼笑地鬆開他的手，沒敢往腳下望，“我找找附近有沒有什麼管子。”看他仍然一臉的擔心，又加了一句：“真的沒問題。我想我們很快就能順着水管滑到地上——”

耳朵忽然捕捉到了細微的脆裂聲響。

我低下頭。

那塊被確認為是安全的石板，與牆接合的邊緣處正生長出密密匝匝、細枝般的裂痕，飛快地蔓延向我的腳下。

“不……”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麼爬上去，卻又聽到了略為發悶的擦咔一聲脆響。

我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抓向虛空的手五指張開，猶如擂鼓的心跳在耳邊清晰無比，還能感覺到快要在胸膛里膨脹到爆炸的驚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失重感席捲了每一個細胞，引力拉扯着軀體墜向地面。而哈利極力伸長的手臂直挺挺地滯在空中，就那樣離我越來越遠。

這大概是我見到的最後的東西了吧。嘿，也許我現在的表情和達力剛才掉下樓梯的表情差不多呢。

亂七八糟的思緒糾纏着叫囂、纏卷，耳邊風聲呼嘯作響。

他翡翠般的雙眸里，盛滿了真真切切的恐懼和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