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崩塌
儘管我滿腹問題,但暫時沒法跟阿爾伯特見面。西里斯送來便條,說他們有些事要處理,讓我別太擔心。
塞德里克和哈利平分了比賽獎金,人人都在追問昨晚迷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又對兩位冠軍的說辭嗤之以鼻。少數不那麼反感真相的學生惶恐而焦慮。
低落的氣氛從城堡里一直瀰漫到德姆斯特朗大船上。卡卡洛夫不知所蹤,德姆斯特朗們回校的日程不得不推遲。克魯姆的臉比平日更陰沉,只有赫敏能讓他短暫露出笑容。文學沙龍等活動全面停止,客廳里時刻充斥着急切的低聲討論。這些繼任家主們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正憂心忡忡地籌劃未來。
米哈伊爾似乎也在煩神,總蹙着眉。我走進他艙室的時候,大為震驚。
平時整潔的房間此刻一片狼藉。似乎有人踢翻了廢紙簍,揉皺的羊皮紙一團團滾了滿地,碎紙片四下散落。
“事情太多,有點棘手。”他嘆了口氣,解釋,“代理校長還沒選出來,再加上,你知道……”
“米什卡!”卓婭探頭喊,“有你的包裹,好像是訂貨到了。你最好先來確認一下數目……”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對我微笑,轉開臉,神情立刻又嚴肅起來。
我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滿腦子對魔法部將來舉措的疑慮。為了轉移注意力,我開始研究地上的紙團。反正既然都扔掉了,應該算不上重要。花邊消息或八卦雜談,什麼都好,只要別再讓我想到伏地魔。再細想下去,晚飯前我就得去醫療翼領抗焦慮藥水了。
我隨手撥過一團特別大的廢紙展開,掏出翻譯鏡片,一目十行地瀏覽起來。
“……現在是動手的最佳時機。黑魔王剛剛回歸,急於獲取各大家族的信任。如果我們率先示好,將對接下來的戰局規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封信看起來挺重要的,怎麼會被扔掉?
我接着往下細讀。
“……向來不認為你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但這段時間,你的行事風格似乎已經讓家主對你的能力產生了質疑。事實上,長老們也認為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假如你是因為對那個女孩而遲疑,那我不得不提醒你,計劃剛開始時你就理應做好準備。我必須再次強調,眼下時機難得。正如長老會所分析,日後她很可能成為強大的威脅。全力推進計劃是戰略中的重要環節。若你遲遲不肯採取行動,家族不排除採取必要措施的可能。期待你做出正確的決斷。致以問候,基里爾。六月二十五日晨,莫斯科。”
我心頭狂跳,獃獃地瞪着那張皺巴巴的信紙,試圖整理思緒。
不到二十四小時前,這個名字曾從兩片如蛇的薄唇中吐出。
我跪在地上,急切地抹平能抓到的每個紙團。
每張信紙幾乎都只起了個頭。
“目標當前狀態不穩定……”這行字被重重劃去。
“尚未找到恰當時機向目標詢問……”後面的句子被劃得亂七八糟。
“長老會無權越過計劃執行者……”又被劃掉。
我深吸一口氣,嘩地拉開書桌左邊的抽屜。他總把信放在這裏。
我扯出那摞寫滿俄文的信件,翻譯鏡片貼在紙面上,急切地翻閱起來。
這些信按時間順序整理好,一半都關於生意往來、合同與酒會邀約、商業情報、世家資訊。而另一半信紙質地厚重、暗紋精巧,花體字一絲不苟,令人生疑的字眼頻繁出現。
“六月二十四日。指示:特急:黑魔王復活。基里爾響應了召喚。長老會已召開緊急會議,目標相關事宜將在議程最後表決。務必儘快回復。”
“六月十五日。指示:計劃暫緩,靜觀其變。繼續關注卡卡洛夫的動向。”
“六月三日。長老會敬啟:目標無新動向。”
“五月二十日。指示:按原計劃行事。家主已對目標相關人物作出安排。長老會將在必要時提供行動援助……”
四月……二月……
我向前翻看,速度越來越快,手指顫抖地掠過一行行優雅工整的熟悉斜體字。
“一月十四日。長老會敬啟:已查清目標基本立場,初步預判其改易陣營的可能性較低。其所在學院亦普遍支持霍格沃茨校長的親麻瓜立場……”
“十二月二十七日。指示:務必密切關注目標動向。”
“十二月二十五日。長老會敬啟:目標佩戴的吊墜紋樣與奧爾沃特族徽樣式相符,加之過往佐證,猜想已被基本證實。計劃進展順利。”
“十一月十七日。長老會敬啟:目標使用了無杖魔法,猜測得到進一步證實。據已掌握訊息推斷,目標將來可能會成為魔法英國白巫師陣營的重要力量,其對未來局勢的影響力不可小覷……”
“十一月六日。長老會敬啟:已初步確定目標身份,其魔力相關情況需進一步調查檢驗。隨函附相關典籍記載索引……”
我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直到發現信紙已在手中被攥成一團。那些詞句的意義忽然無比明晰,令我膝蓋發軟。桌邊放着一張扶手椅,我挪過去,俯身拾起基里爾的信,在燈燭下仔細而緩慢地重新閱讀。
荒謬先於一切感覺,鋪天蓋地砸向我。那個昨天對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人,在腦海中的圖景里分崩離析。
“……計劃剛開始時你就理應做好準備……眼下正是時機……日後她很可能成為強大的威脅。”
我再也讀不下去,只覺得血液冰涼。
“葉列娜!希望你沒等急,貨物清單列得太亂——”
房門打開,金髮少年面帶微笑踏進艙室。
“這是什麼?”
我舉起那張紙,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相當鎮定。
他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
“你拿着那個做什麼?”他快步走來,想從我手中奪走信紙,“你不該亂動別人的東西——”
“這些東西可都跟我有關。”我冷笑,“‘計劃’是什麼?你在盤算怎麼除掉我?”
他揮動手臂,我下意識舉起魔杖,但那道咒語指向我手中的信紙。
火苗騰地升起,少年的側臉在火光中陰晴不定。我鬆開手,火紅的灰燼散在空中。
我凝視着那張熟悉的面孔,忽然有大笑的衝動。
塔樓的夜風和群星,無數密道里的笑語,城堡深夜長廊上的對話,像捲入旋風的脆弱幻象,被撕扯成無數碎片,紛紛揚揚飄落而下。
我怎麼會以為自己看到了真實?我怎麼會自認為憑藉那些無關緊要的側面,就能了解這個人?
我甚至考慮過,她們離開時要不要辦告別派對,要怎麼為這幾個月時光的結尾寫註解,要怎麼繼續通信往來,好讓我們不會淡忘彼此。
我從沒想過會這樣結束。
這是最糟糕的告別。同我自以為了解的那個人告別。
“我的直覺實在準確得嚇人。”我把顫抖的拳頭藏在口袋裏,行動和言語都比自己預想的剋制得多,甚至成功扯起嘴角,“你的演技真讓人嘆服。”
“你說得對。也許我應該認真考慮雙面間諜這個職業。”他居然笑起來。
毫不避諱、近乎無恥的坦然。
他怎麼能那麼若無其事。他怎麼敢那麼若無其事。
大船一陣顛簸,我望向窗外,傍晚還風平浪靜的黑湖此刻波浪滔天。
……想掀翻這艘船。想將那顆頭顱按在漆黑的水下。想讓他肺部最後一絲空氣化作浮向水面的細小氣泡……
洶湧的魔力威壓中,那人平靜地注視着我。
指尖一陣銳痛。
我把那枚冰涼的鐵片掏出口袋,發現是之前在霍格莫德買下的城堡徽章,凜冽的閃光幾乎要刺傷我的眼睛。
我幾乎是下意識抬手,用力把它砸向對面。
那人眼睛都不眨,根本沒有躲開的意思。徽章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噹啷一聲從他額上彈開。少年光潔的額角漸漸滲出血跡,俊美面孔被襯得格外艷麗,明滅燭光中,他的表情陰沉而陌生。
房間裏充斥着濤聲,我急促的呼吸如澎湃的魔力漲落。
……殺了他……
“你會付出代價的。”
“拭目以待。”他聳聳肩,扭頭走向門口。
如果說假穆迪教會了我什麼,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也許就是“偷襲可恥”,但那一刻達到頂峰的怒火似乎已經完全脫離控制。
我高舉手臂,對他的後背發出咒語。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自魔杖淌入掌心。
“Incenerare!”
“Protego!”
爆炸的威力讓他後退好幾步。那個鐵甲咒轉瞬就被燒化了。星火自空中徐徐落下,照亮那人神情冷冽的俊美側臉。
少年勾起形狀漂亮的唇角,臉龐妖冶,神色柔和。
“記得嗎?我說過我會後悔,葉列娜。我該更小心點的。”他凝視着我,輕聲道,“你呢,後悔嗎?”
“不要,這樣,叫我。”我攥緊拳頭,“你不再是我的朋友。”
他輕輕笑起來,淺藍的眼中似有波紋輕漾。
“而我,一直知道我們成不了朋友。”
他最後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你跟米沙怎麼了?剛才碰到他的時候,他臉色很嚇人。那聲爆炸又是怎麼回事?”赫敏神情慌張,“我好像還看見了火光。你沒事吧?”
“……我用了焚燒咒。可能跟鐵甲咒產生了某種反應。”
“焚燒咒?!”她皺眉,“你知道他用的是花楸木魔杖嗎?那種魔杖釋放的防護咒效果都非常強,萬一那個咒語反彈了,整艘船都會被燒成灰燼!”
“下次一定注意。”我強打精神,“你找我做什麼?”
“鄧布利多叫你過去。”她面色嚴肅起來,“好像出事了。”
我回頭朝大船望去。
“伊萊恩,拜託。現在先別惹麻煩。”赫敏說,“來吧。”
“阿爾伯特那邊出問題了。保護他的金斯萊受了重傷,剛被送到聖芒戈。”老人一見我就開口,“你弟弟和哈利已經先跟西里斯去倫敦了。”
“……什麼?”我看着他凝重的臉,大腦的齒輪艱澀轉動,嘗試理解這幾句話。
“我現在帶你去現場。”校長從古董書桌後站起來。
火光衝天,彷彿噩夢重現。
我獃獃站在那棟面目全非的廢墟前。
巨大的骷髏頭口中探出一條吐信的蛇,懸浮在濃煙滾滾的房屋上空,瑩瑩綠光與火焰的紅光交織纏繞,閉上眼都纖毫畢現,彷彿烙進記憶深處。
思緒全面停止。我發現自己無法辨認這棟火焰中搖搖欲墜的建築,儘管我本該對每個細節都了如指掌。眼前的景象突然變成了灰色。有什麼東西模糊了我的視野。
“……沒找到人……可能是爆炸太嚴重了……”
“是的,應該沒逃出來……麻瓜證人看見他進門了……”
穿袍子的人們面色嚴峻地走來走去,相互問話,不時朝大火徒勞地發射成串咒語,嗆鼻的煙霧四下瀰漫。
虛弱感綿延全身,亞伯一直牢牢扶住我的手臂,假如他放開手,我大概會立刻跪倒在地。
煙塵滾滾間,一道黑白相間的影子從遠處向我奔來。火光映照下,在我腳邊低聲嗚咽的狗奇迹般毫髮無傷,只是皮毛上蓋着一層黑灰。
“迪斯科……”我掙開亞伯的手,像抓住最後一絲希望,跪着抱住那隻狗,“阿爾伯特在哪裏?你跑出去了,一定知道他在哪裏吧?帶我們去找他……”
但邊牧犬只是趴在地上繼續嗚咽。
“伊萊恩……伊萊恩!”
恍惚間,我被哈利緊緊抱住,滾燙的淚水浸濕了我的肩頭。
“……只不過是針對麻瓜的惡□□件……”
我抬眼向他身後望去,認出了揮舞着手臂的福吉。
“阿不思!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這個獨立事件往——食死徒——上引導!”他戲劇性地壓低聲音,又提高聲音,“……不負責任、毫無根據的推測——不,妄想!”
鄧布利多靜靜搖頭。
“康奈利,你……貴人多忘事。這棟房子的主人不是麻瓜,而是十幾年前魔法部沒能成功保護的一家巫師,而魔法部又一次失敗了……面對真相吧,康奈利。黑魔王回來了。”
福吉像被戳中了痛處,跳了起來:“污衊!這是對魔法部多年政績的污衊!或許是某些極端分子在無差別攻擊!你——”
“我言盡於此,康奈利。”鄧布利多越過他,向我走來。
他身後,福吉狠狠瞪着校長的背影,很快轉身,高聲呵斥起下屬。
“現場還需要勘察,先回去吧。”鄧布利多低頭望着我們,“你們現在都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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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大風夾着細小沙粒刮過臉頰。
我木然地抬起頭,發現自己坐在校長辦公室里。一頭巨大的熱帶鳥類正在鄧布利多那王座般的椅背上拍打翅膀,鮮艷的鈷藍色羽毛光亮潤澤。
老人從大鳥彎鉤般的喙部取下一小捲紙張。
“……她馬上就到。”校長放下字條,語氣溫和,“從巴拉圭到這裏需要點時間,但我認為你應當先見她一面,對你的精神狀態有好處……”
我根本不關心他在等的客人是誰。
“現在算‘合適的時機’了嗎?”我凝視那雙藍眼睛,發現自己聲音發啞,“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我有權知道真相。”
“我很抱歉。”他語調更低,“對這一切。你當然應該得到解釋,一旦她抵達——啊,她到了。”
麥格打開辦公室大門,對校長點點頭,憂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很快轉開。
“這孩子準備好了嗎?”她的聲音似乎在顫抖,“你確定嗎,阿不思?”
“我相信她。”鄧布利多平靜回答。
一道身影衝進房門,猛地頓住腳步。
棕色短髮的圓臉女人緊緊盯着我,服裝奇異,拖着長流蘇的披肩歪到一旁,眼中漸漸蓄起淚水。
“……你就是伊萊恩?”來人在我面前半蹲下來,柔聲開口,試探着將我的雙手攏到她掌心,綻開笑容,淚珠卻從褐色眼睛中不斷滾落,“你長得很像你媽媽。”
我困惑地注視她長着淡淡曬斑的陌生臉龐。
“我是卡羅利娜·奧爾沃特。”來人輕聲說,“你媽媽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