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0年前的家
“如果交易成功的話,你預測能賺多少錢?”
“不清楚,但說句實話,你楊姐還是挺良心的。”
二人走出門店后,徑直走回車上。
隨着天上烏黑的雲朵透出蛋黃般的淺黃色,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和十年前的街道相比,街道上那些拿大喇叭叫賣的爺爺奶奶寥寥無幾,取而代之的是放着重金屬音樂的音響。
“你看起來並不喜歡那些音樂。”看到於恩捂着耳朵,宋航說道。
“隔着車窗都這麼吵,之前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就最煩這些人了。”於恩抱怨者,“這樣擾民就沒人管管嗎?這可是噪音污染啊。”
宋航沒有說話,於恩見狀也沒再說什麼。
“在城市裏待一段時間你就會懂了,很多變化不是我三言兩語能和你說明白的。”片刻之後,宋航啟動了車子,“我不敢說我多了解這個地方,能維持自己生活是我目前的唯一目標。”
“那現在去哪裏?”
“回家吧。”宋航回頭看了一眼於恩,“你家。”
花雨街46號是於恩小區旁邊一家書店的地址,為了方便記憶,於恩印象中家的地址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吧。”宋航將車開過書店前的街口,“安寧小區。”
“就是這裏了。”
“門牌號之類的跟我說一下,以後如果有需要我的時候我就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你。”
“三單元1203”
“好。”宋航轉頭看向於恩,“楊諾那邊調查完我會和你說的。”
“嗯。”於恩推開車門,奔向了屬於他的地方。
融化的雪水伴隨着飯店撇撒出來的湯汁散發出一股酸臭味,堆積在垃圾箱旁邊的袋子,破舊的門洞,這裏的一切都在告訴於恩十年以來這個地方還是之前那樣。小區門口停着好幾輛大卡車,小區裏的居民正在把自己的東西往外面搬,於恩並沒在意太多,徑直向三單元跑去。
老舊電梯持續發出鏈條運作的聲響,走廊里暗淡的燈光彷彿在空氣中撒了一把麵粉,微弱的光亮顯得十分朦朧。於恩大步地走着,影子一會變得胖胖的,一會又被拉得細長。
於恩總感覺自己沒走多久,儘管時間也走了很久。
“咚咚咚。”於恩敲響了門。
伴隨着緩慢的腳步聲,門被緩緩地打開。
“林姨!”於恩看到那張熟悉又不那麼熟悉的臉說到,“我回來了。”
“啊?”對方看着於恩的臉,一時半伙說不出來話。
“是我,於恩。”於恩知道自己失蹤這麼多年突然以當年的樣子再次出現非常不可思議,他再次強調自己的名字,給對方更多時間思考。
“孩子,外面冷,進來吧。”
於恩愣住了,這句話聽起來有些耳熟,不過他忘了是誰和他說的了。他沒再疑遲,走進了屋子。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佈局,一切對於恩來說談不上多值得懷念,在他的印象中這是他每天住在的地方。昨天,前天,幾周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發生了這一切事情之後,於恩莫名得感到了一種歸屬感,相比今早看到的嘈雜的城市,這裏對他來說才是那個安靜的港灣。
“外面是不是冷。”林姨獃獃地看着於恩,“你看你怎麼穿的還是短褲呢,真不讓人省心。”
“說來話長了,昨天還是夏天,今天突然變成冬天了。”於恩脫掉忘還給宋航的外衣,“我現在挺好的,
林姨您就別操心了。”
“脖子跟臉凍得通紅的好啥呀,要不去被窩裏呆一會,那暖和。”
“沒事,這房子供暖挺好的,我不冷。”
“凍沒凍壞啊,你看這肩膀都給凍出血了。”
“這裏啊,上樓時候蹭到的,沒啥事。”於恩想起昨天晚上意識沒完全回來的時候就是右肩膀蹭到了桌角,當時疼痛覺還沒完全恢復,所以也沒在意太多。
“感染了咋整啊,給你拿個創可貼貼上。”
於恩沒說什麼,他知道林姨的性格就是這樣的:對別人的善意十分固執,自己總能讓出幾步,把溫柔留給別人。
孤兒院的生活是什麼樣他不記得了,6歲那年林姨收養了他,於恩的一切記憶好像是從那天起才開始的。看着這個陪伴了他七年的地方,於恩陷入了他尾數不過有過深刻印象的回憶。
九歲生日那天應該是他最高興的一天,那天他語文期中成績考了全年級第一,學校舉報的讀書分享比賽他也獲得了一等獎。林姨當時非常高興,在樓下的書店給於恩買了一整套他喜歡的刑偵推理的小說,那也是於恩這輩子獲得的最好的禮物。於恩至今都記得那些書光滑的質感和精美的插圖,知道算過書後的標價才發現幾本書加起來要五百多塊,對於當時他們的條件來講這並不是一筆小錢。
十二歲那年於恩生了病,住了三周的院才痊癒。當時於恩隔壁床位的一個小女孩有着各種各樣的玩具,有周圍的朋友和同學去看她,還有幾乎形影不離的父母陪伴她讀書寫作業。於恩當時虛弱得連筆都握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仰望着天花板發獃。他也希望有人能像二年級課文里寫的那樣給他放個氣球上來,不過當時於恩在學校里的朋友很少,不可能有人來陪伴他。林姨當時也不在場,於恩每次上廁所都要讓隔壁床位的叔叔幫他舉着吊瓶,那次生病對他來講是最難熬的時候。他一開始埋怨林姨不去醫院陪他,後來才知道林姨臨時出去找親戚借錢,甚至還找了份工作才賺夠了他的醫療費。當時於恩只感到尷尬,不過哪怕今天提起那件事情於恩也會感到羞愧。
於恩剛被領養的時候林姨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周三到周末她都會去教育機構教課。於恩曾經無意間看到過她的備課內容,那時他才意識到林姨原來是一個英語老師,而且學生們都非常喜歡她。不過隨着2020年到30年生育率的持續走低,不光學生變得更少了,出來補課的學生也少了很多。自從離開那裏之後,林姨明顯衰老了許多,沒有了經濟來源,於恩的生活變得非常拮据。
十多年過去了,林姨也已將要年過花甲。於恩看着房間裏的一切,明明都很熟悉,但莫名的距離感卻把他和回憶拉得很遠。於恩並不記得是誰把他關在那個盒子裏那麼多年,不過時間一定是最大的幫凶。
於恩在學校是個及其偏科的學生,文科類的學科他幾乎每次考試都能考出很好的成績,學校的辯論和演講比賽一般也會派他去參加,於恩也總是會不負眾望地取得好成績。相比之下,他的數學成績在班裏只能算是中等平,或許是在其他方面過於優秀,人們普遍都認為於恩不是學數學的料。
和於恩一起生活的還有另外一個比他大一歲的姐姐,叫尹晗。林姨收養二人後沒有給二人改過姓名,在家裏於恩和尹晗也只會互相稱呼對方的名字,並沒有弟弟或者姐姐的稱謂。在外人眼裏,於恩更像是借住在尹晗家裏的孩子,因為和尹晗相比,於恩每天很晚才會回家。無論工作日還是周末,他都把大部分的時間花在了樓下的書店那裏,前台的大叔對於恩很好,一般都讓他坐在收銀台旁邊藉著暖氣寫作業。
“快貼上吧。”林姨的催促聲把於恩從思緒里重新拉回現實,“等感染了就晚了。”
於恩看着林姨顫抖的手,自己結果創可貼打開了包裝。
“孩子,你知道爸爸媽媽的手機號碼嗎?”
於恩愣住了,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從林姨嘴裏說出來的。
“我是於恩,林姨。”考慮到之前林姨就有點兒背,於恩逐漸提高了音量,“於恩,您記得嗎?”
“嗯,那你住哪裏,我給你送過去。”
於恩不知道怎麼回答,一時的語塞讓他背後冒出冷汗。他不敢往那方面想,不過他騙不了自己——林姨好像認不出來他了,對他來說這一切只發生在一夜之間。
“51944352516”於恩報的是楊姨自己的號碼。
楊姨拿出手機,像是開了振動模式一樣,手臂帶着手機一直顫抖着。
“佔線啊,沒法撥通。”楊姨取消了通話,看着於恩說道,“孩子啊,你知道自己住在哪裏的話就快回去吧,你父母肯定很擔心的。外面這麼大雪,他們找你也不容易。。。”
“楊姨!”於恩實在是忍不住了,站起來用雙手扶住對方的肩膀,“是我,於恩吶。你不記得我了嗎?十多年前,我住在這裏,和你,尹晗一起。”
於恩的身高這十年間定格在了一米五七,他平視着對方的眼睛,才發現楊姨的身軀和以前相比更彎曲了。
“尹晗啊。。。”楊姨顫抖着,轉過身去。
她回到自己卧室,背對着於恩,眼淚彷彿從眼袋下方的褶皺里滲出來。她關掉了家裏老舊的電視機——平日裏唯一讓她感到興趣的東西,從電視櫃到床頭櫃,在每一個抽屜里仔細地翻找。
於恩從客廳慢步走過來,七十米的小房子容不下太多回憶,但容得下於恩自六歲以來的一切。
“不會嚇到她了吧。”於恩心想,看着客廳那老舊的玻璃柜子,依然還貼着他和尹晗在學校得過的各種榮譽獎項。
2034年才藝表演一等獎是於恩為數不多得過的和藝術有關的獎項。那年於恩撿到20元錢,不過他並沒有上交給失物招領處,而是自己去附近的小攤買了一個廉價的口琴。對照着贈送的譜子,於恩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終於掌握了技巧。當時能得一等獎的原因不只是全校只有他一個人表演口琴,更多的是他聲稱自己的曲子是原創的,於恩當時不過是把自己能吹出的音調重複了幾遍,聽起來好像很專業,不過他甚至吹不出第二遍相同的曲子。後來他總覺得自己吹的不是口琴,吹的是牛,用的還是別人的錢,每次看到這張獎狀他總感覺些許慚愧。
於恩停止了回憶,慢慢走近楊姨的卧室。
“你是不是認識尹晗。”於恩剛走進屋裏楊姨就問道,“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我。。。”
“這孩子我找了好多年啊,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裏。”楊姨說到最後近乎失去了聲音,她頭部上揚,強忍着不讓淚水留下。此刻的她近乎絕望,哽咽的的聲音衝破她的喉嚨,使她說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話。
於恩看着楊姨手裏拿着的照片,猶豫了一會,強裝鎮定的問道:“尹晗去哪裏了?”
楊姨沒有把頭低下,搖着頭,不知道是僅僅因為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還是在回答於恩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