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失望
第四十七章
苑容雖借住在尹府,但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女，哪怕是世家望族的夫人見面也會對她客氣幾分，何曾被人這般賞過耳光？
苑容捂住臉，黑白分明的眼眸怔怔地覷着尹堃,頗有些不可置信地呢喃一句：“表哥……為何打阿容？”
尹堃收起手,既憤怒又不可思議,虎目審視着苑容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跟那楊賀安私通？”
武將說話粗俗，一點不加掩飾。聽在苑容耳中便如驚雷一般，轟得她險些站不住。
苑容連連搖頭，臉上毫無血色，一連聲否認道：“表哥為何這麼說？阿容連此人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會跟他……表哥這麼問，可有想過阿容的名聲？若是被旁人聽見,阿容還活不活了？”
其實苑容並非不知楊賀安是誰,而那楊賀安也向苑容表示過幾次愛慕之意。只不過苑容心高氣傲，如何看得上一個八品的知事？
她努力提升自己的才學、讓自己才名遠揚，是為了入沈咎的眼，終有一日當上都督夫人。而不是當一個需要看別人臉色、在人手下討生活的八品知事夫人。
是以苑容自然是婉拒了楊賀安,但楊賀安被她拒絕幾回，非但沒有罷休,來尹府的次數反倒愈加頻繁起來。
有一回楊賀安同尹堃彙報完了公事,特地在尹府門口徘徊許久。那日之前，苑容恰好聽尹堃說起沈咎將一名姑娘帶回自己營帳中,她正意難平,本想對楊賀安視而不見,驀地又想起什麼,停在門口，回身看向楊賀安的雙眸，言辭懇切道：“楊知事，阿容有一事想請您幫忙……”
苑容跟楊賀安說自家表嫂前天去營帳中找尹堃，但尹堃不在賬中，外頭當差的京衛說他同沈都督一塊兒出去了。
待尹堃回家后，表嫂聞見他身上有女子的熏香，自是不信他出去辦公了，一口咬定他去外頭花天酒地。兩人因此大吵一架。苑容模樣苦惱，請楊賀安回去幫忙查一查，那日尹堃是否真的同沈都督在一塊兒？若是，他們去了何處？若不是，他們又各自去了什麼地方？她道：“阿容相信表哥所言是真的，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若是楊知事查清楚，解開表嫂的誤解，那他們二人定會和好如初，阿容也會對楊知事感激不盡。”
心上人相求，楊賀安豈會不答應？當即拍胸脯保證定會查個一清二楚。
不消一日，楊賀安便再次出現在尹府外。他站在東邊一個側門外，對苑容道：“苑姑娘，尹指使那日確實並未同沈都督在一塊兒，而是去後頭的武場練兵了。沈都督那天一早便去了武場前頭的千佛寺，下午似乎回來一趟，沒多久便又離開了。尹指使恐怕不想讓令夫人多想，方才那般說的……”
苑容謝過他，回屋后便讓丫頭去打聽當日去過千佛寺的還有些世家望族。丫鬟打聽后道：“還有錦什街衛家和李家。”
丫鬟道，李夫人只帶了一子李淳風，衛夫人帶了衛繁絮和衛彌月兩人。衛繁絮已定了親，那唯一又可能出現在沈咎營帳中的，便是衛三姑娘衛彌月。
更何況，苑容事後聽人說起過，那春日宴上衛彌月贏了她的那副畫，畫上的人正是沈咎。
……
苑容怎麼能容忍有人先自己一步入了沈咎的眼？她當即便生出一個念頭，找人劫持衛彌月，令她失蹤三五日，甚至不用真的傷害衛彌月，那她的名聲也毀了。沈咎還會瞧上她嗎？
然而苑容沒想到的是，綁匪本就喪盡道義。見到細皮嫩肉、如花似玉的衛三姑娘，還會忍着做柳下惠嗎？
……是真的沒想到，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苑容承認，她想看到衛彌月真的丟了清白，沈咎還會不會對她另眼相待？
是以苑容又找到楊賀安，請求他再幫自己一個忙。
她道衛三姑娘從臨安回來后，不滿於京城中人都道她為“京中第一才女”。“衛三姑娘確實有幾分才華，我敬佩她的才識，平日裏對她尊敬客氣。但衛三姑娘似乎仍對阿容多有不滿，聯合虞皇后的侄女兒同靖安侯的小女兒一同擠兌我，便是春日宴上我作畫故意輸給衛三姑娘，她似乎仍舊不滿……阿容如今見到她，便心生害怕……”
苑容眼帘微垂，眼眶含淚，深吸一口氣道：“我實在不知同誰訴說好，只能告訴楊知事。求楊知事別笑話我……”
平素清冷、遙不可及的才女站在面前，楚楚可憐地向自己求助，楊賀安如何能置之不理？幾乎不必苑容再往下說，他便拍着胸脯，往坑裏跳道：“阿容姑娘放心，此事交給我，我定會給那小娘們兒一個教訓！衛府三姑娘是吧？我讓她日後都不敢再欺凌你！”
苑容作勢攔了下，“楊知事別衝動，她也並未傷害我，楊知事切莫傷了她性命。況且衛家在京城有頭有臉，咱們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最多關她幾日讓她受教訓便成了……”
楊賀安道：“阿容姑娘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
於是才有衛彌月被劫持一事。
苑容以為這事萬無一失，在家裏等着衛府出事的消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丫鬟告訴她，衛彌月被京衛的人救走了，護送她回府的人正是沈咎。
苑容氣極了，一口氣砸了幾個杯子，心道這個衛彌月真是命大！然而氣過之後，又開始后怕。其他人找到衛彌月也就罷了，偏偏是沈咎找到的，他會不會查到自己頭上？轉念一想，這件事她從頭到尾沒有出面，她只是把自己的“苦衷”跟楊賀安說了，並提點了楊賀安一句，是楊賀安心甘情願幫她出頭的。
這其中經了一個又一個人的手，沈咎不會那麼容易查到她。
何況楊賀安傾慕她……苑容賭他不會輕易把她供出去的。
殊不知，楊賀安對她既有執念又有怨言，死前將她道了出來。
這會兒，苑容面容尹堃的責問，雖有慌亂，但勉強還能應付。
尹堃深吸了幾口氣，此時已冷靜了許多，將回府後從下人那裏調查到的事情問出來：“有人說五日前瞧見你同楊賀安站在東側門說話，你不是說不認識他，為何會單獨與他相見？你們說了什麼？”
尹堃目光如炬，瞧得人心裏不安。苑容思索片刻，半真半假道：“前幾日表哥和表嫂鬧矛盾，表嫂誤會你去外頭喝花酒。我想讓你們解除誤會、和好如初，便去問了問楊知事……”
尹堃道：“那你剛才為何說不知道楊賀安是誰？”
苑容一臉為難，“表哥，阿容尚未出閣，私自認識外男，你可知對我的名聲有什麼影響？即便阿容認識，也要說不認識。”
尹堃面色不改，“這麼說，衛府的事情也與你無關？”
苑容訝然，模樣真誠道：“衛府的事情？衛府出了什麼事兒？”
尹堃如實道：“衛三姑娘被歹人劫持，險些出事，幸好被沈都督及時相救。阿容，你說，這件事兒是不是你做的？”
苑容掩唇，詫異極了，似是不敢相信尹堃為何會懷疑她。“衛三姑娘被人劫持……表哥，你為何會認為是我做的？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加害衛三姑娘？”
“沈都督已經審了十來人，刑具上了一套又一套，最後所有人證、物證都指向你！阿容，你當都督府里的人都是傻子么？你以為你能瞞得過沈都督？”尹堃勃然大怒，到了這個時候，他這表妹依然不願意承認她的所作所為。“你以為我是從哪裏回來的？沈都督特地喊我去，讓我親眼看着那楊賀安死在我面前，死前嘴裏還喊着你！是不是要等都督府的人把你抓去，也給你上一套刑具，你才肯如實說出自己幹了什麼？”
苑容臉色煞白，一時真的被尹堃的話嚇住了。畢竟是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哪裏見過刑具？
她死死咬着唇，沉吟良久，仍是道：“表哥，阿容當真不知……”
尹堃失望透頂，若是她能坦白，自己或許能以“小姑娘不知輕重、一時糊塗”向沈咎求情，畢竟衛三姑娘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興許衛府和沈咎能網開一面，自己也能挽回官職。
但如今，苑容沒有一丁點悔過之意。尹堃搖了搖頭，踅身走回椅子前坐下道：“阿容，我不知你與衛三姑娘有什麼過節，要這般加害於她。但因此事，沈都督暫時罷免了我的職務，日後想必也用不着我了。這尹府以後便也護不住你了，倘若衛府或者沈都督想找你麻煩，可別怪表哥對你置之不理，你好自為之吧。”
苑容萬沒料到尹堃因此丟了官職，她借住在尹府，不就是想借尹府當跳板，嫁高門嗎？如今尹府倒了，那些名門望族怎麼會看得上她的身世？一個才女的名聲又怎麼夠呢？
苑容道：“表哥，你……”
尹堃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這尹府是去是留，都隨你意。但丟了神策衛指揮使一職，想必你也看不上了。當初你借住我府上，不就是因為我是神策衛指揮使么？”
這尹堃，瞧着五大三粗，但心裏清明得很。
苑容見事無轉圜餘地，失魂落魄地出了堂屋。
*
這廂，衛府。
衛彌月被綁匪劫持半日這件事，除了沈咎、尹堃知曉外，衛府上下沒走漏一丁點兒風聲。
便是李淳風那兒，衛晏暘也只說是衛家突然出了點事兒，他命人將衛彌月接回去了。
衛三姑娘的名聲沒有收到絲毫影響。
只不過由於驚嚇過度，衛彌月剛回來不久便發起熱來。傍晚吃過葯，夜裏又燒得人事不知。反反覆復兩天，直到第三日清晨，衛彌月才算真正退了燒。
這天早晨，衛彌月由蘭繪喂着吃完一小碗山藥粥，又吃了兩塊蔥包檜兒和一個鳳尾燒麥，吃完繞着霖雨院走了一圈，方才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重新活過來了似的。
她發燒的那兩天，昏昏沉沉的夢裏，總是夢到那一間逼仄狹窄的小屋、被封死的門和窗、長得沒有盡頭的巷道以及幽靜昏暗的祠堂。
夢的盡頭，是一隻朝她伸來的修長有力的手掌，還有滿地猩紅的鮮血……
衛彌月每每從夢中驚醒時，都是一身的汗。
……心裏陰影面積太大了。
衛彌月甚至想不起來那天什麼時候關的直播，還是她一直沒有關直播？那直播間的觀眾有沒有聽到沈咎砍斷了綁匪一隻手臂，綁匪哀嚎痛苦的聲音？
衛彌月苦惱地揪了揪頭髮。不知怎麼又想起那日沈咎背對着她，手執長刀，血珠從刀刃一滴一滴滑落的場景……真奇怪，倘若以前她一定已經怕得不行了，如今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打住，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應該想想，該怎麼跟觀眾解釋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那天觀眾猜到她被綁架，熱心地幫她報警、發尋人啟事、發微博……彈幕說那條求助微博甚至被轉到三萬多條，她的直播間也因此一下子湧入許多觀眾，警方肯定已經介入了此事。想到這兒衛彌月就頭大，倘若她解釋不好，被認為是自導自演、嘩眾取寵，封直播間事小，不能直播、回不去現代才是大事！
衛彌月歪在東窗塌上，正打算把系統叫出來好好商量一下這事。還沒出聲，衛晏暘掀起瓔珞珠簾踏入暖閣，瞧見衛彌月，便道：“蔻蔻，這回你得以平安，多虧了沈都督出手相救。前日沈都督送你回來時，我說了待你無事後便一塊兒前往都督府登門道謝。如今你也無恙了，恰好明日三松書院休假，我們便備好謝禮，去感謝沈都督的救命之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