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訪留守府
第二日上午,留守府前。我和宗碧按照商定的計劃前來拜訪留守魏無忌。
行前宗碧給我重新補妝一番,留守府畢竟為敵營首腦之所在,守備兵力仍未探明,為防萬一,我暗作防備,囑託宗碧穿上了那件防彈衣,我隨身帶上了九節法杖。這個年代手杖類物什不屬管制範疇,隨身攜帶之人倒也常見,也可自由出入官府。
遞上名帖,那領頭的值守兵卒倒未過多詢問,掃了一眼我們隨車滿載的絹帛,便進府稟告去了。不一會,一個下頜長有三捋長須的管事出來,我忙上前稟明來意,並遞上禮品清單,那管事繞着禮車轉了一圈,微微點頭,面露滿意之色,將我們迎進府去。
昨日我和滿寵在外面查探之時,便發現這座府邸佔地龐大,此刻進入府邸,觀其內設竟也佈局精巧、別有洞天,白牆黛瓦,青石小路,飛檐翹角,層層疊疊,整體呈現一種靈動的韻味。
我心中暗自稱奇,魏無忌乃行伍中人,長年與兵卒為伍,豈知其居所設計卻如此雅緻,心中不由對其充滿好奇。
跟隨管事在院中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我暗中觀測巡值兵士的數量及距離,預判這府衙之中的守備兵力至多二百人,遠低於我預先之估計。
管事帶着我們穿過一段長長的木廊,來到一座木亭前,亭中正有兩人圍着一方石桌,手持黑白子捉隊廝殺。
一人五十上下,一身灰色素袍,面相清瘦,眼神祥和,雙耳長闊,眉毛細長,氣質很是儒雅,正手捋長須凝神靜思。
與其對弈之人六十餘歲,身着青色長袍,長相殊為奇特,身形矮胖,頭部上尖下粗,臉部無須,脖頸粗壯,眼小耳細嘴闊,發須花白大半,整個人看起來好似一個碩大的土撥鼠,其握子之手肥如豬蹄,手背斑駁結繭,看似粗糙笨拙,落子之時卻又靈巧無比。
管事走入亭中,和那清瘦老者耳語幾句,那清瘦老者抬頭向我一望,微笑着點點頭,向著亭邊的木製排椅虛指一下,繼續望向桌上棋盤。
我拱手示禮,帶着宗碧走入亭中,在那排椅上坐了下來,那管事卻是自行離開了。
從管事方才舉止分析,那清瘦老者應是魏無忌無疑,鎮守單縣的守將竟是一個清雅老者,着實出乎我的意料。
那長相奇特的老者是為何人?我忍不住好奇,再次將目光投向那矮胖老者,恰逢他也轉過頭來,與我眼神隔空相交,我驀地發現他的眼神竟極為銳利,與其年紀極不相符,撇向我之時猶如一道無形的氣體激射而至,本能的反應讓我渾身毛孔豎起,握着手杖的右手莫名一緊!
“咦?”老者看似很驚訝,眼神毫不隱晦將我和宗碧上下打量一番。
魏無忌拈起一顆白子往棋盤一落,呵呵笑道:“仲孫兄心有旁鷺,魏某這一神斷,仲孫兄的棋面便立不起,擋不住,敗勢盡顯,回天乏力,不若投子認輸?”
那矮胖老者一驚,忙轉回頭盯向棋盤,雙眉緊蹙起來,良久不語。
魏無忌倒也不急,捋了捋長須,神態極為輕鬆悠閑,勝者之姿盡顯。
我體型高大,坐在那排椅之上,棋盤上的落子情況仍一覽無餘。我微微前傾向棋盤觀望,棋盤上魏無忌的黑子已將白子團團緊縛,所佔空白目極多,白子劫才已是不夠,棋面應是黑棋大勝之勢。
矮胖老者抓耳撓腮,苦思冥想,仍是一籌莫展,遲遲不敢落子。
他忽地伸手將棋盤上的棋子一掃而空,
嘴中憤憤不平道:“今日你運氣好!待老夫修養幾日,再來將你殺得片甲不留!”
言畢便站起身來氣沖沖走了,魏無忌毫不介意,哈哈大笑起來,神態極為愉悅。
我大為愕然。魏無忌貴為單縣留守,手握生殺大權,在此地便是呼風喚雨般的存在,而這名叫“仲孫”的老者,於其面前任性而為、不留情面,魏無忌卻也毫不在乎,個中緣由值得探究。
魏無忌站起身來,我和宗碧趕緊上前行禮,且聽他呵呵笑道:“方才管事來報,有西域貴人攜厚禮相訪,魏某頗為訝異,適逢老友前來以棋會友,讓二位久侯,尚請寬宥。正所謂無功不受祿,貴人來意還望告之。”
我低頭應道:“魏將軍,小民乃涼州金城郡范真,非邀而至還請將軍見諒,小民久居西域,世代營商,小本薄利原本倒也自在,然今時戰火紛飛,流匪四竄,西域終未倖免,營生日衰,難以為繼,聽聞單縣在將軍治下民安興泰,便攜妻前來投靠,現建有藥鋪一間,願為單縣之大治貢獻一點微薄之力,日後還請將軍多行方便!”
魏無忌點頭表示應允,此時正有小廝端來茶飲,魏無忌示意我倆在那石桌邊坐了下來。
魏無忌看了宗碧一眼,面露欣賞之色,忽然好似想起什麼一般,問我道:“范兄既設有藥鋪,敢問可有名醫坐診?”
我淡淡一笑,“小民家有神醫護佑,何須另求他人?”
“哦?”魏無忌詫異道:“若真如此,改日還請范兄代問那位神醫,面部刀痕可愈否?”
我哈哈笑道:“魏將軍,何須改日?神醫此際便在我等身邊!”
魏無忌猶疑看了宗碧一眼,我繼續說道:“小民夫人宗碧,乃華佗神醫之關門弟子!”
話音未落,便感覺石桌下的腳尖被某人狠狠踩了一下,我好似毫無感覺一般,微笑着望向宗碧,“范某娶之為妻,自此家中避凶趨吉,安康平樂,實乃范某平生之大幸!”
魏無忌驚喜站起身來,向宗碧施了一禮,“請恕魏某有眼無珠,竊以為夫人桃李年華,少不更事,須不知夫人竟有如此神通,魏某家有難患久醫無果,還望夫人能施以援手!”
宗碧起身回禮道:“魏將軍切勿多禮,所謂醫者父母心,小女子定當全力以赴,商請魏將軍寬心。”
魏無忌伸手示意眾人坐下,舉起茶杯敬了一口茶,向我倆說起一段家中舊事。
魏無忌於建安元年被派駐單縣,單縣受戰亂牽連甚少,兵壯民富,實為領兵者心中最理想的休養寶地,曹操遣派其鎮守單縣,也有犒賞其年歲偏大且勞苦功高之意。
魏無忌舉家遷徙至單縣,心中決意終老於此,豈知來單縣僅兩年,相伴多年的正妻雲夫人仙逝。
建安四年,魏無忌再娶甘肅臨洮任姓女子為妻,婚後稱昌夫人。此女子貌若天仙,溫婉賢惠,精於琴棋書畫,尤好歌舞詩賦,極得魏無忌寵愛。
俗話說世無完美之物,昌夫人縱有傾國之姿,卻也有遺憾。據傳其幼時曾遇歹人滋擾,面部遭受刀劍砍斫,留下一道極深的疤痕經久不愈,心中一直鬱鬱寡歡,不再以真實面目示人,但凡出門或與外人相交,均是一方絲巾遮面。魏無忌尋醫無數,卻是效果了了,那道疤痕始終無法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