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平村

第4章 王平村

王平村

等我再從醫院的病床上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了。

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病床前桌子上擺放着的熱粥,肚子隨即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我艱難地想要爬起來,身體卻僵硬的不聽使喚,我只好像是溺死的魚一般反覆掙扎着。

反覆掙扎了幾次后,我的身體終於慢慢找回了知覺,胸口的肋骨之前被那條大蛇抽斷過,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雖然疼,但起碼證明我還活着,我坐在床上,劫後餘生般嘿嘿笑了起來。

這時一個護士在門口路過,見我醒了,連忙去想要去找主治醫生。

我叫住她,問道:“和我一起來的有一個叫唐秋火的,還有一個叫肖忘的,他倆去哪裏了?”

邢世慈被困在地下的蛇洞裏,生死未卜;我報社裏的其他同事則上了村裏的車,聽村長的意思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我不由得心急如焚。

“他們早就回去啦,放心,你的朋友們沒事。”一個女孩夾着畫板走了進來,面帶微笑着和我說到。

她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穿着紅色的襯衫和牛仔褲,腳上套着一雙粉紅色的馬丁靴。她留着及肩的長發,隱約可見髮絲中的蝴蝶發卡,給她添了幾分俏皮。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把畫板放到一邊,伸出一隻手笑道:“靈異事件事務局調查員,林坳,很高興認識你。”

我很想伸出一隻手和她相握,然而,我的動作牽動了傷口,一陣疼痛瞬間襲來。我只能呲牙咧嘴的對着她苦笑一下,她沒有介意,把手往前伸了伸,握住了我的手。

“嗯...新風報社,安馬,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我乾乾巴巴地說道。

她笑了笑,把床頭的那碗粥遞給了我,然後就搬了個凳子坐在床前,打開畫板繼續畫畫。

我狼吞虎咽的把粥吃完,這幾天以來,還是第一次吃上一頓飽飯。我把碗放到桌子上,偏過頭去看她畫畫。

畫上畫的既不是風景,也並非人物,而是一團不可名狀的深藍色,在那其中有一團灰色的霧氣,像是活物一般緩緩蠕動着。

我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不是因為畫中的事物多麼恐怖,而是因為,我曾經畫過一幅和這幅差不多的畫。我一直以為,這種東西不過是藏在我夢裏的夢魘罷了。

她抬起頭,饒有興趣的問道:“你見過這種東西?”

我咽了口口水,點了點頭:“我在夢裏見過,我記得它叫定海輪,是生活在深海里的一種怪獸。”

她攏了攏頭髮,大為意外道:“夢裏...這隻定海輪是我們上次潛入海底時遇到的,它差點把我們的潛艇都吞了進去,幸好肖老大當時就在潛艇外,才把它逼退。”

這幅畫又勾起了我一些模糊的記憶,迷迷濛蒙的堵在胸口,壓得我透不過起來。

我昂起頭問道:“你們單位是做什麼的?感覺你們都神神叨叨的,當然,你除外。”

她托起下巴,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嗯,讓我想想...我們也就是收錢辦事,僱主給多少錢我們就干多少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這不就相當於什麼也沒說嗎?我對她笑了笑,就沒再說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我聯繫上了邢世慈和其他同事們,他們的傷比我輕多了,最早食物中毒那一批甚至已經出院了。我跟邢世慈說幫我去和主編辭個職,這鳥地方我是不想幹了,誰知道他苦笑着說,他也打算辭職了,

他家裏讓他回去歷練一下,過幾年他父親就準備把位置讓給他了。

反正我這個月工資也結了,在報社也沒留下什麼東西,我索性把手機一關機就呼呼大睡起來,誰打電話我都不想理。

林坳陪了我幾天就走了,她說原本是想陪我到出院的,但是有一些急事要去處理,不得不走。我表示諒解,我們既不是男女朋友,又非親非故的,人家憑什麼像個護工似的一直陪着我?臨走前我想送給她點禮物作為答謝,但她沒收。

反倒是她,把那幅畫給我留下了,我很感謝她。

我就這麼躺了半個月,終於能慢慢下床走動了,主治醫生都表示很不可思議,因為之前他判斷我可能要在床上躺一輩子的。這半個月以來,我就是每天看着那幅畫,想要回想起什麼來,記憶卻彷彿被鎖住的大門,狠狠地把我拒之門外。

有一個重要的人,有一個絕對不能忘記的人,被我忘記了。

邢世慈來看我一次,帶來了很多吃的不說,還想偷偷把我全部的醫療費付了,然後他發現,林坳早就給我付完了,還額外續出了半年的量。他沖我一做鬼臉,說欠我一個人情,以後一定要還給我。

又靜養了一個多月,我居然恢復如初了,主治醫生給我照了一次X光片,肋骨已經恢復如初,看不出一絲裂紋。他大為震驚,我隨便找了個理由揶揄過去,躺了這麼長時間,我骨頭都酥了,只想趕快出去走走。

我辦完出院手續,正打算走出大門,一位掃地大媽叫住了我,遞給我一個信封,說是有人要給我的。

我奇怪的打開一看,裏面裝着一張銀行卡,背面寫着密碼,除此以外,還有一封信。

這封信是那個叫唐秋火的傢伙寫的,畢竟是他救我出來的,我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

他在信里的語氣戲謔無比,我的腦海里不由得又浮現出了那個穿着沙灘褲和海魂衫,頂着一頭紅髮,嘴角掛着賤賤笑容的傢伙。

“這兩個月睡得怎麼樣?哈哈,這卡里有十萬塊錢,密碼是你的生日,你不用怕卡被人偷了,我已經做好標記了,誰敢偷,我非搶回來不可。對了,你要是有空的話,來這個地址一趟,肖老大有點事要和你說,他說你現在不來也沒有關係,事務局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要我說,你乾脆狠狠敲他一筆,幹這一行很苦的,還得接觸到別人接觸不到的...(這裏被塗掉了)算了,肖老大叫我呢,這裏可不能被他看到。”

他又放蕩不羈的把紙撕了一條,寫上了一個地址,和這封信放在了一起。

我搖搖頭,這錢我不能收,我不想再和他們有什麼交集了。如果不是這個事務局的委託,我肯定還過着咖啡般悠閑平淡的生活,而不是頂着暴雨在深山中亡命天涯。

我打開手機,兩個月積累的信息瞬間爆炸般湧入,這裏發生火災死了多少多少人,那裏又發生了車禍,一個大巴側翻到溝里,讓人應接不暇,心煩氣躁。我索性一點清除鍵,把這些一整個移出了我的視野,眼不見心不煩。

這時,一條信息跳了出來,這是邢世慈在微信中分享給我的。“驚天慘案!余家溝村事件大揭秘!”我看着這個不負責任的標題,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村長,毫無疑問是我遇見的最為陰險,最為狡詐的人,但他的一切行為難道只是為了他自己嗎?似乎也不是。

“蟹腳鎖鎖住的,不是妖物,而是人心。”

我沒有點開這則新聞,我不敢面對那扭曲的人性與那黑暗的眷屬。

村長在當時把杜柏送走的時候,就一直想着要拯救他,所以他才不讓他回到村子,才用盡生命去掩蓋杜柏的罪行。這也算是愛嗎?如果這也是愛,那它一定如同焦土上生長出的罌粟花一樣,扭曲着向天空展示着它的絢爛吧。

邢世慈緊跟着後面發了一句:“我接着去調查了一下,你猜如何?村長的妻子出去后,守了幾年活寡,然後又嫁了人,她後來生了個孩子,跟着他繼父的姓,姓孫,叫孫小虎...”

我關上了手機,伸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向機場奔去。

或許,從我們踏上余家溝村的土地開始,這場旅途就註定是一場悲劇吧。我看到命運用雙手憐憫的繞成一個環,狠狠地將村長套在了裏面。

我靠着車窗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各種古怪的思緒卻怎麼都止不住。

餘下的就是乏善可陳的旅途,我在八點前把自己丟到了出租屋的床上,睡眼惺忪的給主編髮了封辭職信就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窩在出租屋裏,泡麵摞成的小山又多了幾座,我整天泡在網上,想找點地下寫手之類的事干,但這年頭同行太多,再加上我起碼干過報社記者,算是正規軍,不想和那些雜牌軍同流合污,因此進展極為困難。

這天,我在去樓下買生活用品的時候,天色驟變,下起了瓢潑大雨,把我淋了個透心涼,我連忙跑到超市裏避雨。

買完東西后,我又隔着超市的玻璃門觀察了一會兒,眼見着這雨有越變越大的趨勢。如果現在不走,我晚上都不一定能到家,我電腦上可還掛着兩個稿子沒寫完呢!

我暗下決心,把東西交到左手,用右手脫下外衣,披到頭上,頂開超市門就跑了出去。才跑了沒幾步,一個人突然從拐角處走了出來,我躲閃不及,撞在了他的身上。

我們兩人各退了幾步,我自知理虧,就沖他點了點頭,說了句對不起。雨還很大,我沒有抬頭看他長什麼樣子。

這人沒有回話,卻往前走了幾步,一柄黑傘悄然在我頭上展開,把雨水隔離開來。同時,一股松木的清香味傳了過來。

“謝謝...”我略感錯愕,抬頭去看,這個人大概五六十歲年紀,一頭銀髮打理的一絲不苟,身穿一身妥帖的黑色西裝,宛若從歐洲油畫裏走出來的貴族階層代表。

看見是他,我換了副口氣,不耐煩地說道:“老頭子又有什麼事了?他不死就別來找我。”

聽到如此大不敬的話語,這個人卻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他對我鞠了一躬,畢恭畢敬地說道:“林少爺,老爺麻煩我給你傳個話,五個月後就是他五十五歲生日,他將在當天選出財產繼承人,請您務必出席。”然後,他又對身後兩個跟班打扮的小廝吼道:“站在這兒看什麼呢?沒看見少爺身上還是濕的嗎?”

這兩個小廝一機靈,手忙腳亂地往路邊一輛車那裏跑去。片刻之後,一個人提着一把雨傘,另一個人則拿着一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外套,一前一後跑了過來,爭先恐後的往我懷裏塞。

我一把把他倆推開,鼻子一哼:“李叔,你記住了,我不姓林,我姓安,你回去告訴老頭子,他那點家底,我不在乎,也不惦記,他愛給誰就給誰,和我有什麼關係?”

這位李叔,就是我養父一家的管家,而我早就因為某種原因與養父鬧翻了,我不希望我活在別人的姓氏之下,成為他人隨意擺佈的棋子,一天也不行。

李叔似乎早就料到我會這麼說,他把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入懷中,遞給了我一張紙,隨後不再言語,站在一旁靜靜地觀察着我的表情。

過了半晌,我慢慢地把紙揉碎,雙眼看着天空,一字一字擠出來:“你告訴老頭子,我會去,但別希望我會原諒他,給他什麼好臉色看。”李叔又鞠了一躬,說道:“我會如實轉達的,少爺,對了,這是老爺托我給您的零花錢...”

我看也不看他手中的銀行卡,抱着從超市裏買來的東西奔入了雨幕。

回到家中,家裏不知何時被收拾的一絲不苟,幾座小山般的泡麵盒早已不見蹤影。對於他們能進來我一點也不意外,如果我這個連小偷都防不住的門鎖能防住他們,西琳,也就是我的養母,當時也就不會死了。

我在房子裏轉了幾圈,總覺得哪裏都無比陌生,一件件物件都裂開嘴向我哈哈大笑,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這裏是待不下去了,那我還有什麼可去的地方?本來想去邢世慈那裏躲躲,但寄人籬下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我可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

陰差陽錯的,我拿出了唐秋火留給我的那張小紙條,抱着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情,定了一張最近的飛往BJ的飛機票。

我連行李箱都沒帶,只把必要的東西塞到了背包里,就踏上了去往BJ的旅途。

坐在經濟艙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前面有個小孩一直在吵鬧,她的手中擺弄着一個套娃,她“嘭”的一聲打開,驚喜的對她媽媽喊道“我愛你!”然後很快她又把套娃合上,用更大的聲音對她媽媽喊道“我不愛你!”,她媽媽半真半假的恐嚇她,做出要扇她耳光的手勢,卻只是在空中比着手勢。

我用雙手捂住眼睛,靠在了前座的靠背上。

我多羨慕她,可以很自信的說出“愛”與“不愛”,而不必躲在角落,悄悄地觀察別人的表情,來決定自己該說什麼話。我在六歲以前沒有說過話,大家都以為我是啞巴,但我不是,我一直都會說話。

人一旦說話,就有了立場,而立場是個危險的東西。

我被養父母收留後,我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愛我,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愛他們。我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是“爸爸好,媽媽好。”

人一旦說話,就有了立場,天道不仁慈,在賦予人類語言的時候,卻未能免去無法交流的痛苦。

我強迫自己入睡,最終昏昏沉沉地度過了這幾個小時。

等最後到BJ已經是深夜了,我招手打了個的士,把唐秋火給我的紙條遞給了他,反正我也沒來過BJ,對這裏的認知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司機低頭看了眼地址,然後神情詭異的看了我一眼,問道:“老弟啊,這麼晚了你去那地方幹啥啊?”

我隨口答道:“我去找朋友玩去啊,有什麼問題嗎?”司機嘀咕了幾聲,默默發動了車子。

車子開出了機場,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司機開口說道:“老弟,你還是學生吧?別讓你爸媽擔心,那種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吧。”

我大感奇怪,低頭一看紙條“MTG區王平村振興路11號”,難道這號樓是當地有名的紅燈區?沒聽說過啊?

司機的下一句話讓我冷汗直流:“王平村,早就已經荒廢了,那裏面的人也都搬走了。現在那個裏面,除了實在活不下去的乞丐和底層人員,就是通緝犯和暗娼,你說這大半夜的,你去幹啥?”

他估計是把我當成深夜去探險的無聊學生了,我索性將錯就錯,一邊應和着一邊套他的話,想知道王平村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出租車司機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了,從他口中我得知,王平村原來是個煤礦,養活了不少工人。1994年煤礦停產之後,這些工人陸續撤離,改編進了其他單位,這裏也就逐漸淪為廢墟,成為了黑暗的庇護所,以及一些窮極無聊的人的探險地點。

畢竟,未知,永遠意味着誘惑與危險。

“對了,這個王平村啊,他還鬧鬼!”司機師傅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城市裏的各種怪事有一多半都是由出租車司機講述的,我也打起精神來,想聽聽這是一個多麼錯綜複雜的故事。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吧,有個礦工妻子下井給她丈夫送飯,當時礦里正起爆呢,一個不注意,她就被炸死了。從此以後啊,這裏就怪事不斷,好多人聽到過半夜有女鬼在哭呢!”我聽完,不屑的哼了一聲,就這種老掉牙的劇情,估計隨便找個大學,裏面的鬼故事都得比這個精彩,唬的人一愣一愣的。

司機看出我的不屑,也不爭辯,自顧自地掏出一根煙點上:“世界上吧,有些事你還真不能細想,要不會出大問題的。就比如說大概十年前吧,我當時也是干出租的,有一天跑了個長途,正好路過王平村,準備往市區里趕。”

“我開到村子附近的時候,有人拿個大燈晃我,我雖然心裏覺得邪性,但是當時年輕啊,啥都不怕。我心說正好要回市區,多拉一個人還能掙點錢,就把車靠邊停下了。當時天挺黑,那個人戴着個帽子,帽檐壓得很低,見我過來就把大燈關了,拉門上車,說是要去村口那個供銷社。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感覺他在那個大燈下沒有影子。”

“王平村好歹也是個村子,雖然廢棄了,還是有一些形色可疑的人住在這裏的,久而久之也就在村口開了個供銷社,我路過時去買過煙,裏面是個半聾的老頭,做事讓人急的要死。”

“從他攔車這裏到村口那個供銷社大概四十分鐘車程,在一路上他坐在後排,整個人藏在陰影里一語不發。我心裏瘮得慌,想找他搭話,他又不答理我。好容易挨到了供銷社,這人把車費塞給我,說讓我在原地等他一會兒。”

“我趴在方向盤上點了根煙抽,這附近十里八鄉的難見人煙,我要是現在走了確實是不厚道。我也就沒多想,權當是休息一會兒了。”

“等了二十多分鐘我感覺出不對勁來了,我沒熄火,鎖好了車下車去供銷社找那個人。我當時還想,這人買什麼東西用這麼長時間,莫不是消遣我來了?”

“我一推開門,昏黃的燈泡底下只坐着那個半聾的老頭,我沖他喊了幾聲,那個年輕人呢?這老頭半天才搞明白,他配合著手勢說道,哪有什麼年輕人,這一天我只看見你一個活人。”

“我瞬間嚇得脊背發涼,慌慌忙忙地跑回車裏,差點被路邊的樹根絆倒。我連忙猛踩油門,搞得車子差點熄火...我最後趕回家裏的時候覺得渾身冰冷,三伏的天我裹了兩床棉被半宿才好。”

“第二天我一看,錢包里的哪是錢啊,全是冥幣!嚇得我趕緊去廟裏請了三炷香,又和大師買了開過光的法器,這幾年才平安無事。”

聽了司機師傅的故事,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雖說我暗道這或許只是司機師傅編出來的故事,但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下,還是不由得勾引起了我的各種幻想。

空曠的廢棄村莊裏,一個神秘男子搭上了你的車,你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司機師傅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不說這王平村吧,這門頭溝也邪性得很,08年這兒發生過一件大事,任鐵生失蹤案你聽說過沒?”

我點點頭,這件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我在報社資料室里也看見過幾次,只是不知道具體是怎麼一回事。

司機打開了話匣子:“門頭溝這邊我經常跑,當年也聽到過一點流言嗤語,你就當個樂子聽就行。這任鐵生吧,是個中學地理老師,當年五六十歲,身子骨還硬朗。他平時就喜歡爬爬山什麼的,也挺有野營經驗。”

“聽說本來他是打算和朋友們一起去爬山的,結果那倆朋友當天有事,他就自己去爬妙峰山了,這地方他去過很多次,對這裏的地形已經爛熟於心,按理來說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他和他家裏人說是半夜就回來,可等到第二天依舊杳無音訊,他家裏人感覺到不對勁了,趕緊報警。任老師人緣也好,社會上立刻有不少驢友自行組建成了救援隊,進山找人。”

我低頭看着手機,隨意問道:“那找到了沒有?”

司機說:“別急啊,聽我慢慢講。當地警察一查,手機信號最後出現的位置是禪房村,救援隊連忙趕往禪房村搜查,一連幾天毫無所獲,第四天才找到了新線索,他們發現了任老師做下的標記和腳印,由此推斷任老師很有可能是已經去往鐵駝山了。”

我質疑道:“你這說的有問題啊,手機信號不是在禪房村嗎,怎麼人又跑到鐵駝山去了?他要是真去鐵駝山的話,好歹也給家裏打個電話吧?”

司機把煙屁股瀟洒的彈出窗外,又點燃了另一根煙,道:“對啊,這就是問題關鍵了,後來他們去鐵駝山走訪的時候,有個村民說他九月三十號中午見過任老師,當時任老師還問他上鐵駝山怎麼走,核桃哪裏比較多呢。可是那個手機,最後能收到的信號是在禪房村,時間卻是十月一號!”

我仍堅信司機師傅是唬我,我分辨道:“那也有可能是他爬完山跑回來啊,原路返回嘛。”

司機師傅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說道:“你這問題我也想過,但是後來的線索又把我推翻了。你接着聽啊,救援隊搜查鐵駝山時,確實發現了幾處任老師做的路標,大家都很興奮,以為就快要找到奄奄一息的任老師了。”

“這時是救援的第九天,任老師作為經驗豐富的野營愛好者,如果能找到水源的話,存活的概率還是很大的。很快救援隊又有了重大發現,任老師留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自己於九月三十日登上鐵駝山,返程時迷路,由十月一日開始向十道村移動。信的最後,他還寫了句非常不通順的話‘以備萬一留此條,愛給路過的一切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有好多人給出過推測,有的人認為他當時是被劫持了,還有的認為這其中藏着暗語。反正,到現在也沒搞明白。”

這封信確實證明了他的手機早已遺失,是不小心落在禪房村了嗎?還是...被人偷走了呢?起碼在登上鐵駝山時,他並未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遺失,否則他和老鄉問路時一定會留下一些信息的。

“看了這封信,兩個救援隊重新燃起了信心,明確了兩個可能的方向找了過去。在兩天搜尋后,兩路救援隊卻巧合地分別發現了兩具屍骨,還有幾件小孩子的衣服。”

“他們順着劃定的路線繼續搜索,最後摸到了一個已經廢棄的村子,裏面還住着一家獵戶,這個人國慶后才回來,據他說是去縣城中採購機械裝置,因此對此事並不知情。他提醒救援隊,這裏原本是廢舊的銅礦,有不少‘天坑’,有可能任老師是掉下去了。”

我插嘴道:“這個獵戶很可疑啊,早不去買東西晚不去買東西,偏偏在任老師出事時去買。而且他還特意把救援隊往天坑那個方面引,天坑成百上千,還能挨個下去探一探?要我說,就該查查這家獵戶。”

司機一攤手:“人家接待救援隊落落大方,購買工具也有證可考,你這不是隨便冤枉人嗎?總之,救援隊搜查了二十多天無果后,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我吁了一口氣,說道:“要我說啊,任老師就是掉到天坑裏了,要不怎麼能一直找不到呢?活要見人,死也得見個屍吧?”

司機搖搖頭:“我看沒這麼簡單,這次失敗的搜查過去半個月後,紅十字會又組織了一次救援隊,這次直接鎖定了方向,就鐵駝山周邊展開了調查。結果,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在半路上,他們發現了一具村民裝束的屍骨。沒過幾天,他們又在南側的一處山包上發現了一具年輕女孩裝束的屍骨。這次探索,也就到此為止了。”

“14年那會兒,還有人探險時在天坑裏發現了十幾具屍骨,年代不一,但是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都沒穿衣服。”

天坑中的屍骨沒穿衣服,那他們的死,就一定是人為,他們是被扒光了之後丟進去的!我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余家溝村的密室中,地下冰冷,潮濕,無數蛇群躲在角落裏靜靜地注視着我們。

莫非這山上,潛藏着一個殺人魔,每當有人單獨行動時,就會悄悄尾隨,痛下殺手?

“更有趣的是,十月七號,任鐵生的手機居然在BJ西站開了機。任鐵生不可能帶着手機去BJ西站卻沒有和家裏人聯繫,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的手機在別人手裏,而他,恐怕已經遇害了。”

這時,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下,嚇了我一跳,我忙問道:“師傅,咋了?”

師傅沖我嘿嘿一笑:“王平村到了,你下車吧,往裏走右拐就是,我當年那些事有點陰影,就不進去了。”

我抬頭一看,只見漆黑的蒼穹之下點綴着廢墟樣的房屋,牆上還貼着泛黃的“勞動光榮”條幅,村裡別說人煙了,連點亮光都沒有。

我打開手機的閃光燈,推開了車門,隨手又狠狠關上。

聽到車門關上的聲音之後,司機一掃剛才的神神叨叨的樣子。一臉輕鬆的哼着小調開着車,哪有半點害怕的意思?

“這小子,還真來找事務局了,先嚇唬嚇唬他,殺一殺他的威風。老子當年可是被嚇得尿了褲子呢!”

司機從抽屜里摸出來一個對講機,對裏面說到:“羊已入圈,羊已入圈,我把他放到村口那裏了,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羊入圈了嗎?”

“當然了,你...”司機錯愕的回過頭,我從座位底下爬了起來。

“你們事務局這麼無聊嗎?要是這樣的話,你不如把我送回機場吧,我自己去找點樂子,保證比你們的好玩。”

司機顯然沒有想到,他問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從一開始吧,你頂着一個京K的牌子卻口口聲聲說自己經常跑門頭溝,這不是扯淡嗎?然後,我都上車二十多分鐘了你才想起來把計數表放下來,還小心觀察我發沒發現,這是一個出租車司機該有的表現嗎?”

“哦,對了,我還要誇你功課做得很好,講起來一套一套的,只可惜和網上查到的一模一樣,你猜我剛才低頭看手機是查什麼去了?”

“最後,我下車的時候沒有付錢,你卻只想着讓我下車。這麼多破綻,讓我很懷疑你們事務所的辦事能力,現在帶我去見唐秋火吧。”

司機喃喃道:“開閃光燈是為了晃倒視鏡,讓我看不清後排...好手段!”

他露出一個笑臉,扭過身子伸出一隻手說道:“靈異事件事務局輔助調查員,江雲,很高興認識你,你的第一道考核通過了。”

我禮節性的和他握了握手,告訴了他我的姓名。

江雲朝對講機說了幾句,然後就再次發動車子,朝村子裏開去。村子裏很黑,車的大燈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塊範圍,讓我總懷疑下一個轉角就會不小心撞在牆上。

七扭八拐的走了二十多分鐘,江雲一踩剎車,把車停下了。我往窗外看了一眼,是一座早已廢棄的小樓,黑咕隆咚的,和周圍的樓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

江雲把鑰匙一拔,說道:“下車吧,到地方了。”

我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對他說道:“這次不是在耍我吧?”江雲一攤手:“就是這座樓,等會兒跟緊我,裏面有陣法,你要是走錯了的話我還得找人去撈你。”

說罷,他打開門下了車,從後備箱裏拿出來一盞小油燈點上,隨後便向樓中走去。我也趕緊背上背包跟上。

樓裏面漆黑一片,靠江雲手裏那豆大的火光啥也看不清。我掏出手機,想打開閃光燈照個明。

正在我想要打開時,江雲一把搶了過去,說道:“這裏千萬不能開閃光燈,忽明忽暗,是會吸引過來一些東西的。這座大樓看似破敗,卻是肖老大親手挑選的地方,這裏鎮壓着方圓百里的厲鬼惡鬼,你要是想死,不妨試試看。”

我嚇得一機靈,連忙收了起來。

江雲用手裏的小燈照的很仔細,幾乎是走一步看一步,我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在幹什麼?把步法背下來不就可以了?”

江雲噓了一聲,說道:“你懂什麼,要是那樣的話,別人只要抓住我們一個人拷打一番,這大陣不就形同虛設了?肖老大設計的時候,陣法可是每天都在變化的,只有結合這個特製的油燈和每天的密碼錶才能出入大陣,你別催,我看着呢。”

花了一段時間通過了陣法,眼前也終於有亮光了,是一個很小的紅色燈籠,掛在一座電梯旁邊。江雲解釋說:“看見這個燈籠就算是通過陣法了,這座電梯直通咱們事務局。”

這時,電梯旁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房子突然打開了門,一個糟老頭走了出來,手裏還提着一隻手電筒。他看面相得有七八十歲了,渾身的皮都已經起了褶,可偏偏他那雙眼睛時不時賊溜溜地轉上兩圈,倒看不透他的年齡了。再看他身上那件衣服已經洗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背也駝的厲害,卻還精神矍鑠,不見老態。

他一張口就問江云:“娃娃,我讓你買的酒呢?哎,這人是...”老頭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然後又意味深長的收回了目光。

江雲也不見外,笑嘻嘻的從兜里掏出來兩瓶二鍋頭,對老頭說道:“蕭老,這酒你收着,下次記得幫我和老大多美言幾句就成。”

老頭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就擰開了一瓶二鍋頭的蓋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喝完之後,他一抹嘴,對着我說道:“你叫安馬是吧?肖忘和我說起過你,雖然我不知道他找你幹啥,但是你記住,這人看着挺正經,其實肚子裏壞水多着呢!不像我,這麼老實一個人...”說罷,他打了個飽嗝,回到小房子裏去了。

我小聲問江云:“這人是誰啊?”誰知小房子裏突然傳來老頭的聲音:“娃娃,你記住了,老夫叫蕭尚石,你要是下次能給我帶兩瓶好酒,我就在肖忘面前美言你幾句,嗝...”

江雲攤了攤手,示意這老頭就這個性格。

他走到電梯前,摁下了下行的摁鈕,電梯隨即打開。

與一樓的破敗不堪相比,電梯可以算得上金碧輝煌,裏面還放着一張寫着“星期三”的紅地毯,估計是一天一換的。

電梯裏面總共只有四個摁鈕,分別是“1”“-1”“-2”“-3”,江雲摁下了“-1”,然後他伸手扶住了電梯裏的扶手。

原來這個所謂事務局是建在地下的,也難怪,地面上的面積也就那麼大,還全是老樓破樓,一改造肯定會被看出來,引出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就在我思索之時,電梯突然狠狠地往下一墜,我瞬間覺得心臟到了嗓子眼,血液直奔大腦而去。這是出電梯事故了?我張大嘴想問江雲是怎麼一回事,傳出來的聲音卻只是無意義地尖叫。

我只覺得整個人像是沒穿宇航服就被丟入太空一樣,度秒如年。也不知過了多久,哐當一聲,電梯終於停下了。我趴在地上喘着粗氣,這見鬼的電梯,我可不想再坐第二次了。江雲一臉壞笑的沖我伸出了手,說道:“沒事吧,朋友?沒事,你可以再緩緩。”

我把牙都咬碎了,這孫子,我說這一路怎麼這麼老實,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我強忍着眩暈自己撐地站了起來,沒去扶他伸出來的手。

江雲不以為意,率先走出了電梯。

我扶着電梯門緩了一分鐘,感覺差不多了就走出去了。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無比的銅鐘,上面銘刻着我看不懂的佛經,靜靜地矗立在大廳中央。

江雲從一旁竄了出來,露出一個不懷好意地笑容。

“歡迎來到靈異事件事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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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事件委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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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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