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失敗者

七 失敗者

五月二十三日,早上9:09。

陽光透過客廳的窗戶照在沙發上的白色身影上。

翹着二郎腿,雙手抱胸的墳某稍微抬起了頭,結束了對處理器十個小時的休眠。

對它而言並沒有必要的事,它還是做了。

或許它想讓自己的行為有一些【人性】,又或許這對它而言有什麼休息以外的意義。

隨着視覺接受器打開,墳某發現,少女早已醒來,在忙碌着收拾一些換洗衣物,塞進黃色的鐵皮行李箱和黑色的旅行包里。

“要去哪?”

墳某突然的說話讓少女一顫,回過頭。

“嚇我一跳,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醒。”

墳某活動了一下關節,慢慢站了起來。

“我們去旅遊。”

少女說著,繼續收拾東西。

“什麼時候定的?”

“我剛決定的。”

“嗯……優秀的決策力和行動力。”

墳某並沒有對少女突然的決定感到不適。

“謝謝誇獎。”

“要幫忙嗎?”

“不用了,已經收好了。”

少女合上了行李箱,從沙發的扶手上拿起一頂白色的鴨舌帽戴在頭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背心和灰色的五分褲,穿着黑色的運動鞋。

“出發吧。”

少女背上了旅行包。

“去哪?”

墳某關掉了客廳的電源,走到冰箱前打開中層,把昨天放進去的袋子取拿了出來。

“你等等。”

少女拿出手機,打開了一個出行軟件,然後用另一隻手往上一劃,然後在列表滑動的過程中按了下去。

“噢,元河市。”

“這決斷的手段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墳某拉開了外套的拉鏈。

“我看看……最近的機票在十一點半,我們可以慢慢去……你在幹什麼?”

少女看向墳某。

此時墳某又拉開了內襯的拉鏈,暴露出了裏面的骨架,在它們瘋狂閃爍的時候,墳某的手穿過腹部的三排擋板把袋子放了進去。

“把食材扔在家裏挺浪費的,我就當個移動冰箱帶走了。”

“……那個是什麼?那個……呃……花屏一樣的?”少女指了指那些閃爍的部位。

“一些身體缺陷罷了,能把東西放進去也是利用了這些特性。”

墳某拉上兩件衣服的拉鏈,往上面拍了拍。

“走吧。”

“讓我猜猜,我今天能聽到這部分的故事。”

少女來了興緻。

“……嗯……不出意外的話。”

墳某走向少女,提起了旅行箱。

——

“你竟然願意坐地鐵了。”

住所的附近,地下,一人一機早餐也沒吃,緩步在地鐵站。

因為在城市的邊緣,這個地鐵站來往的人並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看着牆上不斷變化畫面的廣告牌,墳某的話語裏帶着一絲驚喜。

“總也得滿足你的心愿不是嗎,給。”

少女走在墳某前面,把在售票機處買的兩張票中的一張遞給了它。

“謝主隆恩。”

墳某接過票,低頭翻來覆去地打量了起來。

“話又說回來,你這機械人能過得了安檢嗎?”

“機器何苦為難機器。”

墳某放下乘車票,看向不遠處的檢查處。

“煮豆燃豆萁,路有凍死骨。”

“差不多得了。”

……

在金屬探測器發出警告聲后,墳某毫不猶豫地【影響】了整個檢查處。

隨着工作人員的表情從嚴肅恢復笑容,少女再次見識到了那隨心所欲的可怕力量。

地鐵很快就到站了。

坐上只有寥寥數人的地鐵,少女確認了一下距離北部機場的站數,坐到了車門旁看着車外廣告牌的墳某旁邊。

“……”

“……”

“閑下來了呢。”

“嗯。”

“該開屏蔽說書了,先生。”

“打的這個主意啊……”

墳某思考了一下如何開始。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誰,被怎麼送到那裏的……”

——

再恢復意識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我在哪,但是我知道我還沒有消散。

我能感覺我被什麼東西壓迫着,似乎……還可以感覺到我的手。

以及……那無所不能的,【強】的感覺。

那還等什麼?用你的雙手,把那些壓迫着的東西,讓它們從你身上消失吧。

“——”

震天的巨響,屍山血海像是噴發的火山一樣在荒廢焦黑的荒原上衝天而起。

坐起,站立,隨着那些骯髒的東西不斷四散落下,我才看清楚自己的身體。

胸口整個向外打開,肋骨歪曲,身體裏沒有留下一點內臟。

我應該是已經死亡了。

但是我又還站在那裏。

和之前的我不同,現在的我知道我發生了什麼,知道我是什麼。

那個給我存在的聲音,它是個死者,一具高等到極致屍體。

而擁有了它的存在,我在死後,成為和它相同的東西之後,這份存在才會覺醒。

才會發揮出它的力量。

只是,這力量仍然不完全,我能感覺到,這個世界裏,我並不能完全發揮這份存在的力量。

但是這已經足夠。

足夠我釋放我這一個多月來積累的悲傷,憤怒,恐懼,絕望。

足夠用這些去殺死那自以為是的冠王。

……不過,不是現在。

我要等,等冠王離開他的國家,離開那個【雪花球】。

隨着我的一個意識,四散的殘肢斷臂重新匯聚在一起,將我淹沒,將我埋藏,讓我回到【暗處】。

冠王說,這裏是曾經的弓王的領地。

這裏曾是弓王王城,是整個國家滅亡之後的遺址。

匯聚的屍骨捲起了掉落在荒地上的兵刃,傳遞到那下面的我手裏。

我需要武器。

哪怕經歷了戰爭令它們又殘又破也好。

我要能夠殺死那個人的武器。

把它們插進這虛假的身體,這樣就可以攜帶更多……

更多。

冠王說,這裏要成為堆屍場。

國家裏沒有人能出來,要把屍體運到這裏,他必須自己動手……或者動用不知藏在哪裏的士兵。

隨着屍骨的流動,一顆殘缺的腦袋移動到了我的面前。

是收留我的老人的腦袋。

它的眼裏還留下了絕望。

只是他不像我。

他沒有第二次機會。

“……”

那我就等,等到下一次……下一輪的屍體到來……

等吧……

在這惡臭骯髒的地方等吧。

——

“一動不動的,這一等就是十年……啊,到站了。”

【各位乘客,北部機場到了,北部機場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注意安全……】

“嘖。”

像是沒聽盡興,少女蹬了一眼廣播器。

“十年?那換算成我們的時間的話……”

“三十五年以上吧。”

隨着電車停了下來,墳某提起腳邊的行李箱起身走出了地鐵門。

“就那樣一動不動的?被屍體埋着,看着自己恩人的死狀?”

少女皺着眉跟了上來。

“嗯,我們午餐是吃飛機餐還是在機場吃?”

墳某等少女走到它身前之後問。

“我看看……十點三十二了,要提前上飛機的話,還是吃飛機餐吧……你吃得下去?”

“我為了不影響你的食慾已經沒有講包括我在內的屍體的噁心細節了。”

“別講,求求你。”

北部機場比起地鐵站要熱鬧得多,人頭攢動,絡繹不絕,機場外有許許多多的推銷員和店鋪在。

知道墳某德行的少女為了不讓它亂跑,抓住了它的袖子直直地往機場內走去。

“噢……肉夾饃……”

“哪裏都有賣啦,去到新城市給你買。”

“護膚品免費試用……”

“有你的事嗎機械人。”

“這木劍雕攻好精巧。”

“你斬妖除魔用不到那個啦。”

“服裝首飾,一些我不能理解的東西”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路上拉拉扯扯,一人一機終於在十一點之前上了飛機。

這一次,墳某在檢查處乾脆地影響了自己,順風順水地辦完了行李的託運,通過了安檢。

“飛機餐好吃嗎?”

墳某繫上安全帶,回頭問坐在旁邊的少女。

“一般都說不太行,但是我也沒吃過,不知道合不合我口味。”

少女關掉手機,也繫上了安全帶。

“說起來你的機體信號不會幹擾飛機運作吧?”

“會,但是我可以讓它們不去干擾。”

“那就好,不過反正就算飛機失事了你也能擺平吧。”

“當然。”

“那該繼續了,先生。”

少女看着頭上的文字說明打開了空調。

為了讓客人打發時間,前排座椅的背面設有能夠播放節目的顯示器,但是對少女而言,那些這個世界的東西並不能比過墳某所說的其他世界的經歷。

“嗯。”

墳某點了點頭。

“再次見到冠王是在那整整十年後。”

——

……冠王來了。

我能感覺到。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鮮明的某種【東西】……

某種【存在】。

不過……怎麼回事呢?冠王並沒有帶來屍體。

我感覺不到有屍體的存在。

反而,有幾個奇怪的……我只能隱約感覺的存在。

……是什麼也好……

接近了……親自來嗎……

……冠王……

冠王!

隨着我的動身,我的腐爛的軀體的發力,埋葬我的數十噸屍骨炸的粉碎,像是暗紅的潮水一般席捲向伸出手的冠王。

我能感覺到……

不,已經能看到了。

我這殘破的身軀要更快,比被我炸碎,控制的潮水更快。

衝破潮水而出,我已經看到冠王愣住的樣子。

手裏十年前在戰場上敗亡的斧子掛着血管和肉塊砍向冠王的腦袋。

然而,冠王愣神,並不代表他的【手下】也一樣。

白色的人形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渾身赤裸,沒有性徵,腦袋上只有一張沒有嘴唇的嘴,如同陶瓷一般光滑潔白的皮膚,乾瘦而高大。

它向我手中的斧子抬起手。

離的這麼近,我總算能感覺到這些東西的力量,一些比之前的我要【高等】的力量。

一些如同現在的我一般高等的力量。

斧子剁開它的手臂,卡在了肩膀上,我以此發力,把下半身扯上前來。

“——”

鬆開斧子,一腳將它連同這陶瓷怪物踢的粉碎,然後在空中回身從刺穿腹部的武器中抽出兩把長劍。

“冠王!”

我旋轉身體,把雙劍砍下。

“嗯?你這垃圾是誰?”

冠王回過神來,但是卻一動不動,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

又是兩個陶瓷怪物沒有絲毫預兆地出現,抬手握住了我的長劍,另一隻手抬起,如同長槍一樣刺向來不及躲避的我。

我只能鬆開長劍再次旋轉,讓兩隻手像是挖豆腐一樣分別挖去我的左肩和右腰。

跟着,抽出插在右腰上的鏈錘柄,把兩個怪物的腦袋一次砸碎。

“哼……”

冠王摸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着我。

你就笑吧……

我清楚的感覺到冠王的存在,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思想。

他覺得接下來三個那種怪物就能搞定我。

這就意味着它並不比我【高等】。

而無論這些怪物有多少,能把我毀壞成什麼樣子,只要我還有一條手臂能動,我就有機會殺死他。

而這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一次,同時出現了三個怪物。

兩個抓住我的手臂,一個一爪拍碎了我的腦袋。

我被扔在地上。

我卻還沒有敗。

我的意識還沒有消亡。

死者不會因為身體的破壞而敗亡。

而似乎是確認了我的身死,三個怪物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而冠王也放心地向我走來。

近了……

近了。

再一步……

再一步。

它把手放在了我的身上……

是時候了,

“冠王!你該死!”

沒有腦袋,空氣里還是響起了我的聲音。

撿起掉落在旁邊的長劍,我的身體用它刺穿了冠王的心臟。

滾燙的血液濺射在了我的身上,我看不見冠王,但是我能感覺到它生命的存在在一點點的虛弱……虛弱……

消失……

然後,一個我無法感覺的,比我要高等的存在從那之中破殼而出。

“?!”

“吃驚嗎?”

冠王發出了嗤笑。

“好一齣戲,你逗樂了我,小丑。”

“現在就消失吧,廢物。”

意識,飛快地消散。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變化……我的存在,全部,都在轉化。

轉化成剛才跟我交戰的怪物。

原來如此,所以冠王才不需要士兵……

所以他才要製作堆屍場……

我又失敗了?第二次死在他手上?徹底的?

媽的……我不懂……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等等……

他……他怎麼……感覺起來像是我的存在……

那是……我的……臉……身體……

我……是什麼東西……

陌……生……

“跟着,誕生吧,我新的奴僕。”

黑色的荊棘王冠和白色的項圈出現在了我的存在里。

我的意識,消失了。

——

“於是,我迎來了第二次慘死,不過也是理所當然,終究是除了一點點高等之外什麼也沒有的東西罷了。”

“……我還以為有了第二次機會就能翻盤了。”

“世界哪有那麼單純,又不是作品世界的主角。”

“作品世界?”

“有自己的一套劇本,完全按照劇本走的世界,那種世界一般會有高等敘事者干涉。”

“……有沒有可能。我們也?”

“沒有,你這出事就分裂的物理世界的且不論,我確實感覺到有人在寫我出場的作品,話雖如此,他也只是因為自己的想像或者夢境來【恰好】的寫出和我的事迹相似的故事罷了。雖然或許和我多少有些緣分,但終究是不能起到任何左右我能力的一個【低位敘述者】罷了,這種巧合在無限的世界裏時有發生,搞不好一些你們世界的作品就是正兒八經世界的地位敘述作品。”

“嗯……”

“聽不懂也無所謂,我要吃飯了。”

“又停在這種地方?”

“誒,反正一時半會也去不到目的地。”

墳某打開空姐分發的套餐,掀開面具用勺子挖了一塊土豆泥。

“怎麼樣?”

少女等着它的反應。

“不好吃。”

墳某嫌棄地吃了第二口。

“果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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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躍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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