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如何死去
再次回到住所,已經是晚上的21:37。
一人一機吃完晚飯之後在市區閑逛了許久,去超市購置了些生活用品和食材。
墳某仍然沒坐上心心念念的地鐵。
少女電子錢包里五位數的存款讓它閉上了嘴。
它並不關心這是哪來的錢,但是有這些錢的話少女要活一個月是沒什麼問題的。
這就意味着她不會在經濟上依靠自己,意味着經濟相關的抉擇主要選擇權掌握了她的手上。
“呼……”
走進家門,少女長舒一口氣,躺倒在了沙發上。
“前段時間的我一定想不到自己一天能做這麼多的事。”
墳某關上門,把手裏的兩個環保袋中的一個放在了客廳空蕩蕩的玻璃桌上,走到廚房把另一個乾脆的放進了冰箱的中層。
“只要願意做,物理世界地球一天的時間是比較合理的。”
“有不合理的嗎?”
“我剛才說的世界,一天的時間是88小時。”
“好充裕……”
“充裕,還是漫長呢。”
“嗯……”
少女偏過頭看向墳某。
“你洗澡嗎?”
“洗。”
墳某從客廳的袋子裏拿出了一把硬毛刷子和一塊肥皂。
“真洗?”
少女來了興趣一般的坐了起來,看着墳某。
“不會進水嗎?”
“我的服裝是防水的,而嚴格意義上,我只是要洗衣服而已。”
“噢……”
少女想像着墳某洗衣服的樣子。
“那你先洗吧,讓我歇一歇。”
“嗯。”
“說起來,你都不累的嗎?能量消耗什麼的?”
“太陽能,飲食轉化,充電,我的續航能力是不錯的。”
“羨慕。”
“羨慕不來的,人類。”
墳某拿着刷子和肥皂走進了浴室。
“噢對了,你洗的時候反正也是閑的,繼續跟我說說剛才的故事吧?你去到那個國家之後呢?”
“嗯……”
“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我並沒有見過他們所說的大王。”
——
很快我就發現,如老人所說,我走不了。
這並不是因為有重兵把守或者城門緊閉。反而,這個國家並沒有衛兵,士兵。
甚至沒有城牆。
有的只是如同一個罩子般籠罩了整個國家的某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卻無法通過。
這個王國,如同一個雪花球。
也許只有他們說的大王能夠通過。
而亦如老人所說,這裏的一切都不過是屬於那位大王的東西而已,大王不需要這些東西去做什麼,所以這些東西什麼也不能做,毫無成本和難度的滿足了每天的衣食住行之後,等待他們的就只有苦悶。
什麼有意義的事也做不了的,經過88個小時。
與人的交流是他們唯一的娛樂,但是當這裏的所有人都過着日復一日的生活,存在於同一個環境下,觀念,思想,閱歷,甚至想像力都只會不停的衰退,不停的對交流的對象【已知】。
甚至於,一個沒有記憶的我也能因為帶給他們的一點新鮮感而很快的成為了受他們喜愛的人物。
第一次的變故,出現在我去到那裏的十六天後。
苦悶重複的生活終究會讓人發瘋。
事情我在挖掘思想向隔壁肉鋪的老闆聊天的時候發生。
赫爾羅先生,一位肥胖的中年人,住在這條街左數第二棟建築里,家裏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妻子和四歲的可愛女兒,他排解苦悶的方式就是吃。
他喜歡吃,也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搗鼓出來的新食譜。
每每說起這些,他的胖臉總是笑的五官縮成一團。
他愛着他的妻女,常常和別人炫耀自己的妻子如何賢惠溫柔,女兒如何機靈可愛。
只是,妻女並不能成為一成不變的生活的變數。
他只能吃。
不停的吃。
他發出絕望的聲音大吼大叫地跑到街上的時候,嘴裏還有半塊肉。
生肉。
自己手臂上的肉。
“等等!我只是想做出些改變!我沒有傷害別人!大王!我沒有傷害其他東西啊!!!!!”
跟着,他在我的面前炸開了。
炸的粉碎。
它的血肉變成了黃金,內臟變成了五彩斑斕的寶石。
撒在地上。
像是一文不值的垃圾一樣。
“什麼……”
我呆住了。
我知道他死了。
但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死。
更不知道為什麼,這比肝腦塗地的死更讓我不能接受。
“大王不允許自己的東西被破壞。”
帶着哀傷的聲音從水果店裏傳來。
“老闆……”
我回過頭看着這個收留我的老人。
他躺在椅子上,緊閉着雙眼。
“哪怕破壞的是這些東西【自己】也好。”
“……”
我再看向跟我聊天的肉鋪老闆。
他反而習以為常似的笑了笑。
“第一次見吧?常有的事啦,我們說到哪了?”
“……”
並不想跟他搭話,因為回頭的時候,我的視線掃到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女孩。
一天是88小時,這裏的人身體的成長速度也是與那相符和的,但是比起基礎物理世界的地球,更多的時間就意味着認知和知識的成長要更為迅速。
以至於,四歲的小女孩,看着地上的一堆黃金寶石,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爸爸……?”
“爸爸!”
“爸爸呀!!!!!”
又能如何呢?四歲的小孩。
能做到的只有攤坐在地上哭喊,提醒着這裏的人剛才有人死去,有家庭支離破碎了罷了。
沒人理她。
也許是習慣了這種場面。
又也許這種偶爾的【表演】能夠帶來一些改變。
一些能夠抑制他們發瘋的改變……
遺憾的是,我並不是他們。
我還不能乖乖接受這種事情的上前去想安慰她……或者……幫她收起那些曾是她父親的東西。
我做錯了。
我的關心反而讓事情更加無法挽回。
她哭着揮打開我的手。
跟着,她也爆炸了。
她的寶石,比他父親的要暗淡。
我不知所措……登門向那全家唯一剩下的妻子說明和道歉。
她微笑着原諒了我,說請不要放在心上,並不是我的錯。
我卻明顯的感覺到她笑里的絕望。
以及聽到我離開後房門裏傳來的密密麻麻的硬物落地的聲音。
或許,我是不該多管閑事……
——
“我洗完了。”
“斷在這裏?!”
聽着故事,心情有些沉重的少女一拍沙發站了起來。
墳某走出了浴室,隨着他的走動,身上的水蒸氣不斷地離他而去。
“十點呢,還講呢,大夏天的你不洗澡了?”
“大夏天的你用開水洗的澡?”
少女看着它身上的水蒸氣。
“我把功率開高用溫度烤乾而已。”
“方便啊,能製冷嗎?”
“能。”
“要不你搬來我房間睡吧。”
“你不是有空調嗎,小孩子該去洗洗睡了。”
“才幾點,我又不打算早睡的,大不了當睡前故事聽嘛。”
“十六歲的人了還要聽睡前故事呢。”
“要聽。”
“……行吧,你先去洗澡。”
“洗澡也要聽。”
“下一節就講到大王了。”
“誒誒誒,好啦我洗完澡再聽。”
到了重頭戲,怕水聲影響到聽故事的體驗,少女改變了想法,立刻從客廳的環保袋裏翻出新的浴巾和毛巾跑進浴室。
然後探出一個腦袋。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說。”
“雖然說你是機械人,但是你又很人性化。”
“嗯。”
“那……就性別認知上,你是哪邊的?”
“偏向男性。”
“……那我可要小心點。”
“放心吧,我對你這種低等存在小鬼不來電的。”
“……”
少女關上了浴室的門。
“……”
墳某從環保袋裏摸出一罐可樂和吸管,隨着最後一絲水蒸氣離墳某而去,墳某周圍的溫度一瞬間降低了30攝氏度。
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墳某打開了附上一層白霜的可樂,插進吸管一飲而盡。
“……大王?哼……”
隨着一聲脆響,易拉罐在他的手中變成了一顆小鋼球
少女洗完澡,已經是22:40。
“呼……好久沒洗的這麼舒服了。”
少女擦着頭髮,裹着浴巾走出了浴室,然後一愣。
“呀,好涼快,你做的?”
隨着時間流逝,整個房間溫度的逐漸平衡,最終穩定在了15攝氏度左右。
“嗯,剛降了一次溫。”
墳某遞過另一瓶可樂。
“放在那裏吧,我去換個睡衣。”
“嗯。”
看着少女走回房間,墳某放下可樂,又靠回沙發上。
“可以繼續講了。”
“我是什麼播放器嗎……”
“在那之後,我老實了很多,也許比起老實,懼怕更能說明我的心情……”
——
如他們所說,這是時有發生的事。
可是並沒有麻木的我只能像老闆一樣感到悲哀。
也許,悲哀的對象是我自己也說不定。
見到大王,是在那一個月之後。
這一個月,我從城市邊緣的人口中聽說了這個世界的全貌。
這是一個由十位王所瓜分的世界,他們分別擁有着不可思議力量的器具,以此爭奪世界的所有權,通常,人們以【十王】將他們統稱,以他們的【器具】為王的名稱。
而在那之中,我們的大王擁有着最為與【王】相襯的器具。
一頂王冠。
我們的大王就被稱作【冠王】。
因為器具的力量,十王的爭鬥往往會不死不休,也是因此,十王在養精蓄銳的時間裏總是相安無事。
然而,在我來到這裏之前,冠王向弓王發起了攻擊,打響了十王戰爭的第一槍。
而隨着冠王的歸來,這也意味着弓王的敗死。
據說,冠王不帶一兵一卒而去,不帶一兵一卒而歸。
冠王回來了,理所當然的進入了這個【雪花球】。
所有的東西,只要是能動的,都要敲鑼打鼓,起舞歡歌地歡迎它們的主人歸來。
冠王……他看起來像一個威嚴的老人。
似乎已經六十歲以上。
和這裏的風格不同,他沒有穿着奢華的服飾或者鎧甲,只是簡單的穿着黑色的袍子,披着黑色的披風。
他就這樣走過街道,在包括我在內的小丑一般的【所有物】們的簇擁下帶着微笑地走着。
走着。
“弓王,已經可笑的死在了我手上。”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弓王的領地,已經如你們一般屬於我。”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大王!大王!大王!大王!”
小丑們假裝出來的興奮並不會掃了他的興。
他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我想過了,弓王的領地並不適合建造城市。”
“把它當做堆屍場即可。”
“不過,如你們所知,我們的國家至今為止都沒有屍體出現。”
冠王停下了腳步。
“所以。”
“——”
劇烈的疼痛出現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胸膛不知何時整個炸開,血液與撕裂的內臟漫天紛飛。
“——”
早已料到,在這裏待下去遲早會死的不明不白。
“我需要你們來充當讓那裏有所價值的東西。”
只是,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還在想一個問題。
“這條街道的東西,就先移居到那邊去吧。”
之前所想的,變成一堆黃金寶石而死,是否真的比肝腦塗地要能夠接受呢?
雖說連人的最後一點尊嚴都失去……
卻不用……這麼痛苦吧?
——
“……你死了?不對,你現在不是還在這裏嘛……那……”
“睡前故事講完了,晚安小寶貝。”
“等等!再講一點!再講一點!你死了的話為什麼還能在這裏講故事啊!斷在這裏讓我怎麼睡得着啊!”
“我關機嘍,明天見。”
“墳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