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姐妹相易的初詣
抵達仙台站時,這座城市正下着小雨,淅淅瀝瀝,細弱絲線,給人冰冷而又凄涼的感覺。
下車后,林真秀不敢靠近久保萬裡子,遠遠綴在她的後面,看着她頭也不回地出站,看着她視線絕不向後看地與前來接站的久保正子匯合,看着她之後沉默不語地跟着去了停車場,最後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鬱郁地嘆了口氣。
好在網紅臉少女既然被安全接走,他的身心也就可以稍微放鬆點,帶着滿心的黯然拉着旅行箱慢慢走到附近國分町一家名為9hours的膠囊旅館,辦好入住手續后,將行李箱塞進置物櫃中,再去洗個澡,鑽進膠囊空間內倒頭就睡。
因為徹夜未眠加心力憔悴,他躺下沒兩分鐘就睡著了,但睡眠很淺,噩夢連連,即便在夢中也感到頭疼欲裂,直到幾個小時后被鬧鐘叫醒,忍着持續不止的頭疼,強撐着起身洗漱收拾,辦理退房手續——新年初詣時間快到了,要與已經進入仙台市區的父母、兄長匯合。
拉着旅行箱到了膠囊旅館的門口后,林真秀一邊等家裏的車來接自己,一邊看這幾個小時中收到的IM消息和郵件。
最新的一條消息來自雪峰歐石南——“新年初詣結束,我現在和父親、母親回家。運營給我們放了五天假,可以好好睡一覺了,還能出去玩!”
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頭疼似乎也輕了一點,回復道:“從NHK出來后直接去了CDTV吧?那就算回去,也睡不了幾個小時,既然初詣結束了,到家就趕緊補眠吧。”
發出后,再看了幾條消息,生田繪梨花的回復來了。
“林肯定知道我們去CDTV表演,卻沒看,有點讓人傷心哦。不過,我很大度的,不生氣,倒是林要記住,這次我們表演了兩首歌,第一首是《ガールズルール》,第二首是《今、話したい誰かがいる》,打歌服是十月GirlsAward上穿過的白底粉色暗紋連衣裙。進TBS時,麻衣樣和娜醬兩個人走在最前面,和主持人MC的先是麻衣樣,然後是娜醬。登場時,我們跟在西野加奈桑後面,麻衣樣第一個出來,娜醬第二個。MC時,麻衣樣和主持人繼續說之前西野加奈桑帶出的旅遊話題,提到今年9月初她放了幾天假和沙友林去沖繩旅遊的事,關鍵詞是沖繩美麗海水族館、防晒、黑色長袖針織衫。接下來主持人還找了玲香交談,娜醬一句話都沒說。去CDTV的成員是13單選拔組,飛鳥年齡沒到,由優里代役。”
長長几百個字看下來,林真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用手機那麼小的屏幕打出那麼多字,只有自己才發出消息立刻看到,馬上輸入,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這樣費力的事吧。而且,一眼就發現自己沒看她們在CDTV的表演,回復的話卻哀而不怨,還像貼心的秘書一樣不動聲色提醒自己該做什麼準備,不僅將關鍵地方都說出來,更是連細節都沒忘,這是想要證明你說過的有很多地方能幫上我嗎?是想要證明你這樣的妻子更好嗎?不過,你總是提西野桑又在暗示什麼呢?
心情複雜的他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只好簡單寫了“我知道了,謝謝”發過去。沒一會兒又收到了消息——“等會兒我就去睡覺,晚上還要陪父親、母親,難得有時間和他們在一起,今天就不再和你聊了,明天見。”
林真秀回復了“做個好夢”后,怔怔出神,心道:“她不會是在用這種方法讓我漸漸了解她的生活,慢慢習慣她的存在吧?”
想到這裏,這個男人心頭生出一點溫馨的感覺。此時,午後的天空已經雨後放晴,冬日的太陽難得露出笑臉,灑下的陽光籠罩在他的身上,帶來絲絲暖意,令他的心情莫名有所好轉,頭疼也似乎減輕了不少。
正想着,一輛輕自動車從遠處駛來,在林真秀的面前停下。他收起手機,去車尾放好旅行箱,再上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后依次向坐在後排的父母和駕駛座上的長兄說新年好。
輕自動車緩緩起步,向著大崎八幡宮駛去。車內,三兩句互相最近情況的詢問結束后,林真太一邊開車,一邊半開玩笑地道:“昨晚怎樣?我早上都等着你打電話來說別來接了,到時候直接在大崎八幡宮見呢。”
這是在隱晦打聽昨晚的進展,林真秀沉默不語,直到父母、兄長的表情因為他一直沒回答而認真起來,才坦白道:“失敗了。”
“失敗了?”林真太詫異地問,“秋分の日那次你的安排,我聽了都覺得她會心動。前天你們還去逛街,昨天一起去看演唱會,最後同車回來,怎麼會失敗了?”
“久保家也需要她招婿養子繼承家名……”林真秀將那晚在鶯谷車站發生的事和昨晚最後的試探三言兩語說了,最後道:“正子女士既然明白向我暗示,說明久保家必然全力反對。如果堅持下去,萬裡子會被所有人認為在搶表姐的未婚夫,任性和自私到即便棄兩個家庭不顧,也要追尋自己認定的愛情。她還沒成年,也沒經歷過風雨,更沒有獨立生活能力,我不敢賭她有足夠堅定的決心和毅力抗過去。”
車內一片寂靜,許久之後,林真太低聲道:“但你並非不喜歡她的吧?如果她能考上東外大,以後和你一起在東京,仙台怎麼樣,她也不用在乎。”
還沒等他回答,林浩一已經出聲阻止,“不要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林真秀感激地看了一眼父親——他知道自家兄長的話是在暗示不用管久保萬裡子是否能抗過去,只要能拖延時間就可以。然而,這種做法絲毫不考慮一旦出現最壞結局,網紅臉少女會面臨什麼樣的絕境,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怎麼能忍心和昧心去做這種事?
既然父親明確反對,弟弟也明顯不願意,林真太就沒堅持己見,轉而打氣,“失敗就失敗吧,大不了全家去東京,高瀨會長的手不可能那麼長。”
林美代子也順着這話安慰次子,“農協什麼都要管,這田種得也沒意思,我覺得去東京挺好。萬裡子的事,真秀你做得沒錯,我支持你。”
林真秀鬆了口氣,慶幸有了coniconi的畫餅后,家裏的思想得到統一,自己可以無後顧之憂,打起精神寬解家人,“等會兒初詣時,我們和高瀨會長聊下JapanLife投資的事,嚇他一下,他回去后總要先查是不是真的,就不會那麼早提出結婚的事,說不定可以再拖延點時間。如果能拖到2017年,我或許會外派去美國,大不了這幾年我就不回來了,他也只能幹瞪眼,拿我沒辦法。”
“去美國?”林浩一和林真太異口同聲地問,林美代子也追問,“這是怎麼回事?”
“中國學院派前輩給的建議……”林真秀成功轉移話題,當解釋得差不多時,輕自動車也駛入了大崎八幡宮附近一個停車場中。林家四口人和去年一樣,下車後步行到神社入口的一之鳥居附近等候高瀨家到來。
當林真秀在IM上和白石麻衣她們聊了一圈,並和衛藤美彩約好1月3日晚上在東京日之出棧橋見面后,高瀨家那輛掛着白色品川車牌的黑色豪華Minivan沿着國道48號線駛來。等停穩后,司機下車打開滑門,穿着黑色紋付羽織袴,踩着木屐的高瀨正義先下了車。
林真太看着正主出現,忽然問自家弟弟,“你說萬裡子在不在車裏?”
林真秀從那輛Minivan出現后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看,聽到這個問題后,心頭一震,嘴唇微動,但什麼都沒說。
好在答案很快出現,在穿着五紋黑留袖的高瀨松子和穿着粉紅色留袖的高瀨早百合身後,下車的是一名穿着白色長款棉衣、黑色長褲、黑鞋平跟皮鞋,看起來比久保萬裡子年紀還小的黑長直少女。
林真秀鬆了一口氣,耳邊響起來自兄長的聲音,“萬裡子的妹妹來了,看來你昨天傷害她很深啊,都不願意再見你。”
是她經常提到的しーちゃん,和堀在我高中母校見過的那位嗎?想到這裏,這個男人油然而生愛屋及烏之情,看對方也越發仔細了。
與兄長說的一樣,和萬裡子長得不像。不過,皮膚很白,眼睛很大、很圓,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萬裡子說很可愛確實沒錯,但這偏圓的臉型很吃虧啊,蘋果肌又發達,稍微胖一點就不能看了,而且,牙齒也不齊,家裏沒給她矯正嗎?還有,人也太瘦了吧,在白色棉衣的襯托下,看起來透明感十足,好像風大點就能吹走。難怪她父母不放心,一定要萬裡子今後照顧她。
正胡思亂想間,高瀨正義帶着妻子、女兒和外甥女走到近前,與林家四口打招呼。或許是考慮到林真秀在東京招待過久保正子和久保萬裡子,也不像林家其他人去年在看乃木坂46真夏仙台公演時見過這名少女,就介紹了下,順帶解釋了為什麼今天帶她過來。
“我的外甥女,萬裡子的妹妹。萬裡子今天身體有點不適,就讓她妹妹代她作陪。”
不會傷心到生病吧?林真秀心一跳,隨即克制住擔憂,笑着點頭道:“久保和我提過。”接着,視線轉向那名少女,用自己最溫柔的語氣道:“是しーちゃん吧?”
那名少女看起來似乎就是她母親說那樣性格有點怯弱消極,聽到后,先是驚訝,隨後怯生生地應了一聲“是”,接着就是低頭不語。
林真秀有點心疼了,不是心疼眼前少女,而是心疼久保萬裡子——就這模樣,以後要操多少心,操多長時間心啊,說不定就要長姐比母了,立刻生出幫網紅臉少女一把的心思——想當偶像嗎?挺好,和那麼多人握手后,待人處物就鍛鍊出來了。
想到這裏,他接話道:“聽你姐姐說,你還打算參加乃木坂46三期生甄選?她還說如果能通過最終審查,夏天來東京的時候,把你介紹給我呢。加油,我等着來接你和你母親。屆時,我再約個時間,帶你、你母親一起和運營委員長吃個飯。”
那少女抬頭看過來,滿臉驚訝,隨即恍然,表情放鬆了不少,就是說話時還有些小心翼翼,“林桑就是姐姐和我提到過的難不倒的林前輩啊。”
林真秀心生酸楚,但還是笑着點點頭,溫和地道:“你可以像你姐姐一樣叫我前輩或者林前輩。”怕對方誤解,也防着高瀨家多想,又道:“你看,這裏有三個林桑,你要是叫我林桑,我父親和兄長以為是叫他們怎麼辦呢?”
那少女看了一眼其他兩個林桑,見都善意地笑了起來,視線回到林真秀的身上,猶豫了下后,應了一聲“林前輩”,又不自覺地低下頭。
高瀨正義這時插話進來,用有點不容置疑地口吻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進神社吧。”其他人沒有異議,於是一起向本殿方向走去。
一之鳥居到本殿之間有點距離,過了二之鳥居后還要走大石段,就是一個比較陡峭的長上坡路,需要走幾百級向上的石階,單向最多只能容納兩人并行。和去年略有不同,或許這個昵稱是しーちゃん的少女年紀實在太小,不適合走在高瀨早百合的前面,於是就和按照長幼順序排隊的林家次子肩並肩前進了。
看到少女走石階有點吃力的樣子,林真秀有心幫一下,可男女有別,不合適去攙扶,想了下,決定用物質來激勵,低聲道:“聽你姐姐說,你很喜歡乃木坂46?加把勁,走完大石段,你喜歡哪個成員,我就送一套她的簽名生寫給你。”
少女聽到后,轉頭婉拒,“謝謝,林前輩太客氣了。這禮物有點貴重,讓我稍微考慮一下。”
“不貴重,我認識乃木坂46的運營,要一套簽名生寫很容易,也不用花錢。”他見對方開口前有一絲猶豫,說話時眼神又有點閃爍,知道並非不喜歡,而是有所顧慮,就解釋了下,再想法子拉近距離,消除對方戒心。“我叫你姐姐久保,要是也叫你久保,那就重複了。你覺得該怎麼稱呼比較合適?”接着,開玩笑一樣問,“總不能和你姐姐一樣,叫你しーちゃん吧?”
“林前輩可以叫我久保醬。”或許是因為姐姐和自己的聊天經常提到眼前這個男人,是熟悉的陌生人,或許是說了不少話后,戒心有所消退,少女給了對初次見面的人來說表現出願意親近的回答——雖然,用姓而不是名,是保持距離的意思,但加上醬(ちゃん)就有不反感繼續交流的含意在內。
林真秀很滿意這種態度,等對方又一次推辭時,故作輕鬆地道:“久保醬就當新年禮物吧。第一次見面,如果什麼表示都沒有,以後見到你姐姐也不好意思。”
話說到這份上,就不太合適再拒絕了,少女偷偷看了一眼前面的人,都沒注意到自己這裏,就小心翼翼地道:“簽名生寫我有,林前輩一定要給新年禮物的話,能不能幫我代買一本生田桑的寫真集,再請生田桑簽個名?”
“就是再過20天發售的那本《転調》嗎?沒問題,我到時從東京給你寄過來。”林真秀一口答應——這要求太容易滿足了,反是要防着自己話沒說清楚,雪峰歐石南送來一本寫着“我想你”或蓋上唇紋的寫真集,順口問道,“你是生田桑的推嗎?”
或許是說到喜歡的人,少女的話就多了一些,態度也沒那麼拘謹,道:“我最喜歡生田桑了,超級喜歡《何度目の青空か?》。”
這讓他想起久保萬裡子和自己提過的一件事,笑道:“可你姐姐和我說你喜歡的是堀桑。”
“我也喜歡堀桑。”少女急忙解釋,認真地道,“真的全都喜歡,真的不是騙人的。”
林真秀差點沒笑出聲來,但看到對方滿面通紅,明白不合適繼續說這個話題下去,只是如此可愛,不再逗下實在可惜,當下先是寬慰道:“沒關係,單推很光榮,DD不可恥。”然後,惡趣味地拋出個誘餌,道:“其實,除了生田桑外,我也能要到別人的簽名寫真集,白石桑、西野桑的都行,久保醬要嗎?”
然後,他如願看到對方一臉糾結的樣子,最後那點抑鬱的心情也不翼而飛。
等走到三之鳥居,神社本殿已近在眼前,踏上表參道后就不宜多交談時,少女終於做出決定,趁沒人注意,悄悄道:“林前輩能幫我代買一本衛藤桑的《彩-いろどり-》,再請衛藤桑簽個名嗎?那本寫真集好幾年前發行,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只買到一本中古的,夏天見到衛藤桑時就沒好意思拿出來請她簽名。”
“沒問題。”林真秀一口答應——別人沒有這本寫真集,衛藤美彩自己肯定有,就是莫名感到有點彆扭,生田繪梨花那天說的“林桑不會不知道美彩前輩是什麼出身吧?MissMagazine!第一部地上作品是什麼?是水着寫真集《彩-いろどり-》”驀然浮上心頭。
他微微擺頭,想將這句話從腦海中甩出去,又找了個話題免得自己繼續想下去。
“你去年夏天見過衛藤桑?”他先是問,隨即大略猜到了真相,“是她們仙台公演時,高瀨會長帶你去後台,還是第二天拍攝自家番組時,你去現場了?”
“在野草園見到的……”或許是提到開心的事,少女難得積極接話,臉上表情也很興奮。這時,前面的高瀨早百合忽然回過頭來,冷冰冰的眼神投在少女身上,嚇得她立刻閉嘴,林真秀雖然沒被視線波及,但心情也大受影響。
等高瀨早百合轉回頭,兩人下意識對望一眼,男的露出歉意的表情,女的先是微微搖頭,然後,看着自己表姐的背影,很不滿意地嘟了嘟嘴。
接下來,兩人默不作聲地跟着走到表參道右側的手水舍洗手漱口,隨後穿過長床,來到神社本殿前,在人山人海中排隊參拜,許願結束后出來求籤。
按照先輩分大的在前,后男人在前的潛規則,林真秀排在第六個抽籤——他的後面是高瀨早百合和久保醬。找到神簽對應的簽紙后,他沒怎麼當回事地看了一眼,發現是第三十簽,半吉,覺得有點意思。
再看簽文寫的是“仙鶴立高枝,防他暗箭虧,井畔剛刀利,戶內更防危。”有點驚嘆似乎挺准,看了一眼“防他暗箭虧”后,盯着“戶內更防危”看了很久,琢磨到底是在亘理的“戶內更防危”,還是在東京的“戶內更防危”。
沒等他研究出來,高瀨早百合在看了手頭簽文好一會兒后,和去年一樣遞了過來,滿面笑容地道:“真秀君,你的中國語好,能幫我看下寫的是什麼嗎?”
他默不作聲接過,看到是第八十七簽,大吉,就覺有些膩味,心道:“這是向我顯擺嗎?”再看簽文寫的是“鑿石方逢玉,淘沙始見金。青霄終有路,只恐不堅心。”心情就更差了。
你在暗示會抓緊我不放嗎?林真秀一邊解釋簽文,一邊想。等解釋完后,見高瀨早百合掩着嘴直笑,更是滿腹怨氣,懶得再看那個劣化版的有村架純,視線向一邊移開,結果注意到久保醬盯着簽文,眉頭緊皺。
“是抽到凶簽了?”林真秀心道。久保萬裡子的妹妹遇到煩心事,他可不能坐視不理,出聲寬慰道:“久保醬抽到不好的簽了嗎?沒關係,簽掛上系好,再去參拜下就沒事了。
少女抬起頭,不好意思地道:“是半吉,我只是有點看不懂那些漢字。”
“我是中國語專業出身,要不我替你解讀下?”他主動提議,但心裏覺得有點奇怪——簽文中的漢詩用詞造句通常很淺顯,涉及的漢字絕大部分在中學二年級掌握的1600個漢字內。等拿到簽文後看了下,發現除了“叆”字稍微生僻一點,其他都是常用漢字,就更加納悶了。不過,他也沒在意,開始解釋起來。
“叆是雲很多的意思,陰叆就是陰雲很厚。‘陰叆未能通’是說陰雲很厚,不見天日,分不清東西,暗示前途不明,心裏迷茫。‘求名亦未逢’更簡單,就是想祈求自己名聞於世間,但還沒遇到機會。‘幸然須有變’是說想要得到幸福要等待運勢轉變,那時就能一箭中雙鴻,也就是一支箭射中兩隻鳥那樣,好事接踵而來。”
他對着少女笑了下道:“簽文不錯,今年你大概既能學習表現出色,又能甄選上偶像。”等看到對方笑逐顏開,又在心裏開了個玩笑,“還好你是個小女孩,否則只能說你今年可以人財兩得了。不對,說得太難聽了,應該叫事業愛情雙豐收才是。”
這時,邊上傳來林浩一的聲音,“真秀,來一下。”他將簽文交還給少女,無視高瀨早百合緊繃的臉,走到正在和高瀨正義說話的父親身邊。
“你和高瀨會長說說為什麼會投資JapanLife,畢竟那麼大的金額,他關心下也是為你好。”林浩一道。
林真秀看向高瀨正義,故作不以為意地道:“也沒什麼其他考慮,現在個人存款利率只有0.41%,Japanlife給的回報有6%,所以投了一些。”
高瀨正義語氣溫和地接上話題,“我查過Japanlife的產品,一條磁療項鏈賣20萬円、一件磁療背心賣100萬円,你覺得這種價格的產品能長久賣下去嗎?”
林真秀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去年總理大臣舉行的賞櫻會上,我見到Japanlife的山口社長,他的受付票編號是60-2357。60代表因總理大臣推薦而獲得邀請,我後來又向外務省調到內閣擔任官房長官秘書官事務取扱的前輩打聽了下,確認這張受付票是菅官房長官批准發出的。”
高瀨正義沉默了一會兒道:“小賭怡情也無妨,但投得是不是多了點?”
林真秀沉吟了下,又一次沒有正面回答,“通過綜合職試驗進入中央省廳的公務員肯定能晉陞課長,但領事局的旅券課長和綜合外交政策局的總務課長還是有很大不同。就算同在大臣官房下,外交史料館長和人事課長也有天壤之別。回來競選的話,履歷總要更好看一些。”
高瀨正義笑了笑,道:“你若有心,早百合都會為你準備好,不用分精力到這些事上。”
林真秀微微欠身,委婉表示異議,“就算當做理財產品也不錯,每月都會有分紅,不用操心。”
高瀨正義收起笑容,問:“真的每月都能有分紅?”
林真秀直視對方,道:“這是山口社長當時向在場的課長級以上中央省廳公務員推介這些產品的租賃業務時說的。”
高瀨正義沉吟不語許久,終於放棄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年後縣中央會就要改選了,大家對下個月會簽署的TPP協議非常關心,外務省有什麼新消息,知道全文什麼時候公佈嗎?”
改選?高瀨會長打算競選重組后的代表理事會長嗎?他敏感地想。
代表理事會長是指JA(日本農業協同組合)宮城中央會的代表理事會長,宮城縣農協會長的正式稱呼,現任代表理事會長名叫佐野和夫。
理論上,代表理事會長是從組成JA宮城中央會的JAいしのまき(石卷)、JAみやぎ亘理、JAみやぎ仙南、JAみやぎ登米、JA仙台、JA加美よつば、JA古川、JA名取岩沼、JA岩沼市、JA新みやぎ這10個綜合基層農協和みやぎの酪農農協、宮城縣酪農農協、宮城縣農民の家農協、色麻町有線放送電話農協這4個專業基層農協,合計14個基層農協的會長中選舉產生。現實生活中,通常由擁有正組合員3.5萬人、准組合員1.5萬人的JA新みやぎ,正組合員1.1萬人、准組合員2.2萬人的JA仙台,正組合員1.7萬人、准組合員1.2萬人的JAみやぎ仙南這三個最大的基層農協會長輪流出任。
但是,這種情況在2015年末出現重大變化——林真秀從父兄這裏得知,JA宮城中央會為了應對TPP的到來,已通過把14個基層農協重組為3個農協的方針決議,其中JAみやぎ亘理農協將與JA名取岩沼農協、JAみやぎ仙南農協、JA岩沼市農協合併為新的JAみやぎ亘理農協。從重組后的名字可以看出,高瀨正義不出意外將出任新的JAみやぎ亘理農協會長,也因此首次得到成為JA宮城中央會代表理事會長的資格與可能。
所以,高瀨會長是想從TPP着手爭取其他農協的支持?他一邊琢磨着,一邊答道:“聽內閣TPP談判對策總部的外務省前輩說,下半年會提交國會批准……”
…………
2016年的新年初詣結束,林家一家人在一之鳥居前與高瀨家一家三口和久保醬作別。
林浩一目送那輛黑色豪華Minivan消失在眼前,鬆了一口氣,道:“JapanLife這件事上,真秀今天說得不錯,既暗示了在做與早百合結婚的準備,又讓高瀨會長擔心你用力過猛,聰明過頭,生出猶豫。不然,他今天也不會一點都沒談到你們三四月訂婚的事。”
林真秀卻沒感到輕鬆,沉重地道:“但願吧,高瀨會長肯定會繼續調查,未必能瞞得了。而且,我有點擔心他為了競選縣中央會的代表理事會長,把我當做爭取支持的武器用,說不定那時會先放下JapanLife的問題,逼我和早百合訂婚。”
現場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林真太只好出聲岔開話題,“其實,之前商量的辦法也不是完全不行。”在林浩一和林真太不解地看過來后,聳聳肩,開玩笑似地道:“姐姐不行,那妹妹呢?妹妹可不用繼承家名。”
“她才幾歲?太荒謬了。”林真秀下意識地反駁,可林浩一雖然眉頭微皺,卻沒有出聲。
林真太有點意外地看了父親一眼,視線轉回到弟弟身上,半開玩笑道:“史緒里可比她姐姐更能拖時間,按照成年算的話,萬裡子可以拖三年,她卻可以拖六年。”
“她叫史緒里嗎?寫作藤崎詩織的詩織,還是夾在書中的栞?”林真秀沒接話這話題。
“都不是。”林真太伸手在空氣中虛寫了“史緒里”這三個漢字后道,試探着地問,“她也挺可愛的,不是嗎?”
“那還不如再試下萬裡子有沒有可能呢。”林真秀正在同情那位久保醬,聽到後半句,沒好氣地頂了回去——日本父母給孩子起名時,男孩會先找到帶有美好寓意的漢字,再為其賦予常見發音;女孩更傾向於先找到可愛、柔和的發音,然後找對應看起來不差的漢字。
久保家兩個女兒中,萬裡子的名字起得很好,容易令人聯想到“鵬程萬里”,寄託了父母的期望。史緒里就差了很多,從漢字中看不出含義,給人隨意的感覺,讓這個男人有些同情妹妹,心情也更差一些——想要久保夫妻改變讓長女繼承家名的想法可就更難了。
兩人正鬥着嘴,林美代子插話進來,問次子,“萬裡子還有可能?”
林真秀聞聲沉默,半晌后道:“高瀨會長想逼我低頭,能用的手段只有兩個,一個是拿捏你們,一個是輿論攻擊我。萬裡子如果能考上東外大,和我就是兩名東外大學生之間的交往。高瀨會長敢因此攻擊我,外務省的東外大前輩可能就不會坐視不理。你們再離開亘理,高瀨會長就無法威脅到我了。”
林浩一和林真太都是一怔,林美代子瞟了眼丈夫和長子,又問次子:“你告訴過萬裡子這件事嗎?”
林真秀微微搖頭,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后,道:“就算能成功,也要你們離開亘理,我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他頓了下后,接着道:“而且,職業官僚的妻子,要麼做全職主婦,絲毫不接觸社會,要麼心志堅定,精明能幹,可以助力丈夫的事業。她如果今年能考上東外大,證明自己的心志堅定到可以不受外物干擾,我和她或許還有可能。否則,還不如放手,讓她去尋找她的‘鵬程萬里’之路。”
說著,他的視線下意識地轉向遠方某處,出神地望着,似乎網紅臉少女就在那裏一樣。
…………
在林真秀說這些話的時候,久保萬裡子正坐在家中自己的房間內,怔怔地看着放在眼前的輔導書,只是許久沒有翻頁。房間內並不冷,但她的腿上卻蓋着一件超薄羽絨服。
窗外日落漸黃昏,耳邊傳來開門的動靜,她驚醒了過來,立刻看向房門口,耳朵也豎起來。
“我回來了,姐姐醒了嗎?”
“醒了。”
“我去看下她。”
噔噔噔噔一陣腳步聲之後,她的妹妹出現在她的眼前。
“姐姐醒來啦?”
“嗯。”
“姐姐,你猜我今天見到了誰?”
她傲嬌地哼了一聲,沒回答——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個混蛋前輩,狠心男人嗎?
做妹妹的沒在意,跳到姐姐的床上,鴨子坐着,興奮地道:“就是姐姐你說過的林前輩。”
“哦。”她敷衍着。
“林前輩真的像姐姐說的那樣,是個難不倒的精英官僚啊。我想要乃木坂46生田桑的簽名寫真,他答應送我。我一年都沒找到衛藤桑的《彩-いろどり-》,他說可以給我弄來簽名版,真的超級優しい。”
前輩!你又想禍害我妹妹嗎?她火氣騰得一下升起,正想訓斥說不許接受,看到自家妹妹滿臉興高采烈,火氣不覺化作酸意,忍不住諷刺道:“那是因為你也易しい啊。”
易しい和優しい同音,在某些特殊語境下是你“天真好騙”的意思,就如此時。
做妹妹的沒想到姐姐會嘲諷自己,還在興奮地道:“林前輩說,要是我能通過乃木坂46的最終審查,夏天去東京的時候,他會來接我和媽媽,還說你原先打算把我介紹給他呢。”
她一愣,心頭的酸意不覺來到眼眶中,忍着想哭的感覺,裝作生氣道:“沒有這回事。”
“沒有?”做妹妹的一愣,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不是說過,你和林前輩關係挺好嗎?”
“什麼關係挺好!”她一瞪眼,猶豫了下道,“我和他能有什麼關係?我跟他是無關係。”
“哦,那我就回絕林前輩,不要他的新年禮物了。”可憐的妹妹只得忍痛做出決定,轉念憤憤不平起來,“虧了,白被早百合姐姐瞪了一眼。”
“什麼瞪了一眼?”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住,就沒察覺“我就回絕林前輩”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走在大石段上的時候,林前輩和我說了幾句話,早百合姐姐就回頭瞪了我一眼。”做妹妹的委屈地道。
這讓她立刻回憶起去年七夕在中央通發生的事,又想起昨天那句現在已經琢磨出含義的“現實的引力太沉重了”,頓時震怒,恨恨地道:“早百合姐姐憑什麼瞪你?前輩又不是她一個人的。しーちゃん,不用理會她。前輩送你簽名寫真集,你就收下。夏天要是去參加最終審查,就讓前輩來接你,氣死她。”
“好!”做妹妹的高高興興地應聲道。
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少女喜滋滋地從口袋中拿出一張名片,按照上面的郵箱地址發出兩人間的第一封郵件。
“林前輩,我是久保史緒里。”
另外一個房間內,網紅臉少女把那件超薄羽絨服當做負心漢有一下沒一下地扭着,又猶豫是不是該去向妹妹聲明剛才自己說的是氣話,阻止他們接觸。
客廳里,久保義洋在看電視,享受着新年假期的悠閑。
廚房內,久保正子一邊在燒晚飯,一邊想着自己過幾天該去鶯谷收拾下房間,把租約退了,結束長女這段在東京的進學塾生涯。
2016年元旦的夜空中,厚厚的雲層被風吹開一條縫隙,一輪下弦月向大地灑下清冷的銀芒。
林家的輕自動車在六號國道上向南行駛,副駕駛座前的中控台上,一隻手機的屏幕亮起來,新郵件到達的提示音同步響起。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