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鶯谷的夜太深沉

第一百四十一章 鶯谷的夜太深沉

久保萬裡子能去看《VS嵐》的錄製是林真秀請小宮隆司安排的,能看到這麼晚還不回家是他請桑子真帆擔保的,如果有什麼不忍言的事發生,不僅他要承擔最大責任,還要連累桑子真帆——明星請粉絲深夜去吃夜食,打什麼主意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再粘上酒,甚至大麻那就更糟糕了。

因此,他幾乎沒想就直接撥出了電話,想要勸阻,可很快就聽到已關機的提示。這讓他心一沉,還好看了下時間,22點還沒到,可能是錄製還沒結束,攝影棚內手機必須關機的緣故,稍微放心一點,轉手給小宮隆司打電話,接通后將這件事說了下。

小宮隆司立刻明白是什麼情況,但他現在已下班回家了,來不及趕回台場,略一思考後道:“我現在就找人打電話給嵐的經紀人,勸說大野桑不要這樣冒失。然後安排人去攝影棚守着,不讓事情發生。”

林真秀還是不放心,暗中施加壓力,“我現在就去台場,到之前的事就拜託小宮桑了。”

“我現在就安排,有進展就和林企畫官聯繫。”小宮隆司立刻道。

掛了電話后,他也不顧機艙門還沒打開,直接起身取行李,又對前來阻攔的空姐出示外交護照,說有緊急公務,必須儘快下飛機,說罷拉着拉杆箱來到機艙門口,等七八分鐘后機艙門打開,第一個沖了出去,又一路快步走,從外交通道出關,也顧不得長距離出租車的費用可以嚇死人,找到VIP服務台,用外交護照的特權跳過排隊,幾分鐘后登上一輛出租車,向台場方向疾馳而去。

在出租車上,他又撥打了幾次久保萬裡子的手機,但一直都是關機,只好在IM上發了條消息,勸阻她別和大野智去吃夜食,因為擔心粉絲眼裏的偶像是完美的,沒敢提那些babygroupie的事,就說自己已回到東京,看這麼晚了她還在攝影棚,有點擔心她的安全,現在來接她回去,可是這條消息的狀態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還是未讀,讓他緊皺的眉頭久久難以撫平,看着車窗外疏朗的夜空,憂心忡忡。

車行在灣岸道路上時,小宮隆司打來電話,告知番組還在錄製,嵐的成員手機都在休息室內,聯繫不上,經紀人也沒有跟着來,只聯繫到跟着來打雜的經紀人助理———嵐的經紀人是傑尼斯事務所的繼承人藤島朱莉景子,在嵐功成名就后很少同來錄製現場,尤其是《VS嵐》這種持續多年的番組。不過,經紀人助理此時不在攝影棚,而是在餐廳訂位置,接到電話后答應回去轉告給大野智。然後,小宮隆司又道歉,說製作組的辦公室沒人接電話,估計不是下班就是在攝影棚,暫時聯繫不上。全球事業部的同僚也都下班了,只能讓今天值班的實習生先到攝影棚守着,他本人現在就去台場。

實習生能有什麼用,等你趕到,有什麼事也早就結束了,林真秀心想。但是,這件事本來就和對方沒關係,做到這程度已經很給面子了,就客氣地道:“我已經在去台場的路上,小宮桑就不用過來了,這麼晚打擾本來就很不好意思,要是再過來,我就更加無地自容了。等會兒到了台場,讓實習生來帶我去攝影棚就可以,其他的事我自會處理。”

小宮隆司趕緊道歉,但在勸說下也沒堅持去——主要是林真秀十分鐘后就能到,確實沒什麼必要再去。隨後將實習生的手機號碼發來,再附上一句隨時等候吩咐的話。他回復說了感謝后請司機開快點,但還是過了22點半才抵達富士電視台本社大樓。

快到時,林真秀給實習生打電話,告知到達的大致時間和乘坐的出租車牌號。因此,他一下車,對方就迎上前,遞來已辦好的出入證。他說了聲謝謝後接過掛在脖子上,拉着拉杆箱就向大樓內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錄製是否結束,有沒有看到嵐的成員,有沒有女性跟着。實習生小跑一樣跟着,小聲說錄製已經結束,嵐的成員都回了休息室,因為自己是實習生,沒敢上前攔着問,不過沒看到有女性跟着,又見時間差不多了,就來門口接人,後面的事不知道。

林真秀不好說什麼,進入大樓后等電梯時看了一眼IM,之前的消息還是未讀狀態,又打電話,還是關機,心中焦慮難以平息,更讓他心一沉的是,等趕到嵐的休息室,發現裏面已經空無一人。

難道已經去餐廳了?林真秀心想,立刻給小宮隆司打電話。後者聽完說他立刻就去聯繫嵐的經紀人助理,讓稍微等下,但林真秀怎麼敢等下去,想到久保萬裡子有可能已經跟着大野智去了餐廳,就在說了一聲好后,詢問餐廳地址。小宮隆司也怕出事,不僅說了地址,還細心解說了去的路線——就在本社大樓對面的台場購物廣場邊,走過去也就幾分鐘的事。

結束通話后,林真秀將行李交給實習生,請對方代為保管下,接着也不顧身份,一路小跑出了大樓,又鬆開領結,解開外罩的風衣和西裝上衣扣子,活動了下腳腕,開始日劇跑一樣狂奔,越過馬路,繞過台場購物廣場,幾分鐘后沖入了那家日式餐廳,喘着粗氣,環視一圈,發現裏面來吃夜食的人還不少,許多疑似深夜錄製完番組的藝人、製作組成員在聚餐,但其中並沒有久保萬裡子的身影。

餐廳內人來人往,他站在門口因此無人關心,也就能剋制住焦慮,再認真看了一圈,最後視線投在唯一的包間門口——經紀人助理上門訂位置,不太可能是大堂中的散座,多半就是包間了。想到這裏,他毫不猶豫地穿過大堂,走到包間門口,門也不敲,直接推門而入,眼前立刻出現之前擔心,此時慶幸的場景——包間內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從髮型、身材、衣着就能看出很年輕的女性,背對着門坐在餐桌邊,低頭像是在看菜單,還有一個正是大野智,站在她的身邊,身體前傾,似乎在同看菜單,臉近乎緊貼着對方的臉,右手還摟在那名女性的肩上。

林真秀忍耐不住大踏步上前,一路狂奔而釋放出的內啡肽刺激他一把抓住大野智摟在那名女性肩膀上的手,像鉗子一樣牢牢抓住,接着向另外一側猛力拽過去。遭到突襲的大野智一聲慘叫,整個人一下子翻過來,背部重重撞在餐桌上,一時失去行動能力,抽搐着說不出話來。

制服大野智后,他看向那名女性,正要恨鐵不成鋼地說上一句,“你為什麼要跟這種チャラ男出來,”可話到嘴邊硬生生剎住——驚恐地看過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女性。他立刻再看向被制服的大野智——這個倒是沒錯,是那個油頭粉面,又老又丑的陳皮偶像。

不是久保?林真秀心道糟糕,不動聲色退了一步,開始盤算怎樣離開。這時,又有一人從剛被他推開的門快步走進來,還沒看清包間中的情況就喊道:“大野桑,FUJI的小宮桑又打電話來了……”說到一半,發現包間中詭異的場景和氣氛,話音戛然而止。

這是嵐的經紀人助理?林真秀看了眼衝進來的人,普普通通的二十來歲年輕男性,此時臉上滿是慌張,先是不知所措地停了下,然後趕緊把門關上,滿面提防地走到大野智身邊,拉出一個椅子,扶着他坐下,再怒聲對着林真秀問:“你是誰?”又轉頭問大野智,“大野桑,他對你做了什麼?”

狡詐公務員瞥了一眼還在忍着痛說不出話來的那個又老又丑的陳皮臉偶像,又瞥了一眼已經反應過來,但被嚇得坐在原地不敢動的那名年輕女性,視線回到那名經紀人助理身上,冷冷地道:“我?大野桑邀請我的交往對象吃夜食,不可以來看一下嗎?”

林真秀當然可以直接跑路,但想要查也很容易查到他身上。如果對方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把事情鬧大,對他反而不利,還不如當場把事情給處理乾淨,不留後患。誠然,久保萬裡子不是他的交往對象,但只要咬定這點,他此刻就佔據了道德上的高點。至於事後會不會被揭穿?從外語祭回來之後,他就有信心,就算現在把網紅臉少女找來問,得到的回答也會是“對”。

大野智和那名經紀人助理的視線因為這句話立刻投向那名年輕女性,而後者也因為這句話從驚恐變慌張,拚命搖頭,“不是他。”

這話一出,林真秀立刻安心——那名年輕女性的言外之意就是有交往對象,作為一個道德包袱很重的偶像,大野智無論知道不知道,此刻都掉進了大坑,絕不敢聲張出去,而沒有輿論的壓力,一名藝人怎麼可能斗得過職業官僚?

他正要開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不得不暫停說話,取出來看了一眼。於是,屏幕上大大的“久保萬裡子”幾個漢字映入他的眼帘。

怎麼現在才給我回電,林真秀哭笑不得地想,瞟了眼對面三個人,見都沒做聲,或許還在思考該怎麼應對,就接起電話,而他還沒開口,久保萬裡子驚喜的聲音已經傳來,不僅快速得像是機關槍發射,更是響亮得很,在沒人說話的包間內,甚至都能讓對面三個人隱約聽到。

“前輩,對不起。番組錄製結束后,我去25樓的はちたま看景色了,忘記手機還關着,現在才看到消息。前輩,你要來接我嗎?”

林真秀鬆了口氣,先是應了一聲“對”,然後問:“你不是說大野桑邀請你拍攝結束后和他一起去吃夜食嗎?怎麼還在電視台?”

一連串嘻嘻的笑聲傳來,接着是聲音非常俏皮的回答,“我又不是groupie,才不會去呢,何況我也不推大野桑,我推的是松本桑。”

林真秀下意識看了一眼大野智,看到那張陳皮臉越發黑沉,心情大好,故意道:“那你還說開心?”

“開心啊,願意被大野桑騙的女人肯定很多,他也肯定挑漂亮的騙。今天想騙我,不是說明我很漂亮嘛,為什麼不開心呢?而且,他為了騙我點頭,還答應送傑尼斯跨年演唱會門票給我呢,不用花錢和抽選就能得到門票,我確實很開心啊。”

林真秀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不過,看到大野智的臉黑得快成煤炭了,也不想過於刺激對方,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你去大樓門口等我吧,我很快就過來。”

掛了電話后,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名年輕女性,再對大野智道:“和有交往對象的女性親密往來,大野桑也不想這件事登上《日刊SPORTS》和《周刊文春》吧,要不要賭下白波桑無所不能?”

大野智臉色更黑了,沉默不語。邊上那名經紀人助理看了他一眼,立刻反駁,“那你人身傷害怎麼說?以為就可以這樣輕鬆脫身么?”

“人身傷害?能檢查得出人身傷害?”林真秀失笑道。只要不吃眼前虧,他怎麼會怕事後算賬?嘴皮子功夫更是職業官僚的擅長。他也不理會,轉向那名年輕女性,別有意味地問:“お嬢さん想去警視廳作證嗎?”

那名年輕女性低頭不語。

林真秀的視線回到那名經紀人助理身上,充滿自信地問:“小宮桑沒有和你說我是什麼人?”

那名經紀人助理下意識地搖頭。

難怪沒放在心上,林真秀心想。他倒也沒責怪小宮隆司的意思,在不清楚事情會向什麼方向發展,還牽扯到容易引起媒體關注的藝人時,謹慎點確實應該,但在抓住大野智的把柄后,這些顧慮就沒必要了。因此,他先是故作傲慢地手指輕彈了下胸口處的西裝上衣,然後指着別在左領上的外務省職員徽章,用居高臨下的口吻道:“認得出嗎?”

然而,外務省和社會大眾打交道的場景少,徽章長什麼樣還真沒多少人了解。不過,敢拿徽章顯示身份的人通常不會是平庸之輩,多半具有普通人或望而卻步或肅然起敬的身份,如朝日影之於警察、秋霜烈日之於檢察官,天平葵花之於律師。所以,那名經紀人助理知趣地閉上了嘴。

“我是誰,小宮桑知道,想要追究人身傷害,可以問小宮桑,然後向警視廳報案,我很樂意奉陪。”說罷,林真秀拿出手賬和筆,快速寫了幾個字后撕下來放到桌上,“要是報警后覺得不被重視,可以打這個電話。”

對面三人下意識看向那張手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號碼,又看向那個看起來很有能量的男人。

“這是警視廳警備部長的名字和辦公室電話。”狡詐公務員淡淡地道。來日外國政要的要人保護由警視廳下屬警備部負責,對接的外務省部門是大臣官房下的儀典總括官,現任儀典總括官丸山浩平出身東外大,有些警視廳的事、人,他因此知道。

對面三人噤若寒蟬——警備部長並不管這種屬於社會治安的小事,但一名警銜為日本警銜第二級警視監的高級警察如果向台場所屬的灣岸警察署打個招呼,無論警銜為第五級警視的署長,還是警銜為第六級警部的生活安全課長,都不敢不給“本社”主要部門長官一個面子。

其實,林真秀只從丸山浩平那裏聽說過警備部長的名字,甚至剛才寫的電話號碼也只是隨便寫了一個警視廳不對外公開的直線,但他篤定對面幾個人不敢撥過去,最大勇氣大概也就是核對下人名是否正確,然後從小宮隆司這裏打聽他的身份,盤算該是信還是不信,最後只能偃旗息鼓。

結果比他想像的還好,在林真秀投過來的目光下,對面三個人都微微低下了頭,眼睜睜地看着他裝模作樣撣了撣衣領上不存在的灰,施施然地離去。

等他離開后,大野智忍着痛問自己的經紀人助理,“這人是誰,小宮桑說過嗎?”

“沒有。”

“你現在打電話去問下。”

過了一會兒,經紀人助理掛了電話,吞吞吐吐地對大野智道:“小宮桑不肯說名字,就說是一位中央省廳的職業官僚,認識警視廳的警備部長很正常。一定要問什麼地位的話,他說大野桑的日本觀光形象宣傳大使如果是由那位所在的省廳授予,沒有那位同意,第一關就通不過。”

老偶像的那張陳皮臉越發皺巴巴了,過了一會兒,岔開話題道:“我答應過送那位久保桑跨年演唱會的門票,明天你拿兩張給小宮桑送去,請他代為轉交,別讓人說我失信。”

“是。”經紀人助理鬆了口氣。

…………

離開餐廳后,林真秀一邊走一邊給小宮隆司打電話,先表示感謝,接着將剛才的事簡單說了下,告知已經沒事,正去接人路上。等打完電話,也就回到了富士電視台本社大樓,隔着很遠看到站在大堂內正門邊的久保萬裡子,正東張西望打量着,腳尖還不時踢着地面。在明亮的燈光下,網紅臉少女穿的那身米色短大衣、黑色長褲、同色平跟女式皮鞋,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還沒等細思量,對方已經興奮地向著他擺手示意,他就不再多想,快步走上前去。

“前輩來啦。”兩人見面后,久保萬裡子一改剛才的活潑,輕聲道,面有嬌羞之色,看得林真秀原本想抱怨一下剛才怎麼不開機的話說不出口,反像是安慰一樣道:“是啊,看這麼晚了,你還沒回去,就來接你一下。”

網紅臉少女喜不自勝,狡詐公務員也是微笑,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林真秀打破沉默,說了一句“等我拿下行李”,隨即打電話給那名實習生,請他將自己的拉杆箱送來。

等掛了電話,久保萬裡子就道歉,“對不起,讓前輩剛下飛機就趕過來接我了。”

林真秀正要說沒事,可看到眼前網紅臉少女像是忍着笑的樣子,活似一頭狡計得逞的小狐狸,心有所悟——她是不是故意只提邀請而不說已經拒絕,又是不是故意不開機,看我是否着急?

想到這裏,他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但想起久保萬裡子等自己時那副滿懷期待的模樣又難以生氣,只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那樣答道:“沒關係,時間恰好,又是順路,接你下也是應該的。”說罷,唯恐對方多想,還畫蛇添足了一句,“今天還用了真帆前輩的名義,更是要保證你的安全了。”

不過,網紅臉少女就當沒聽到後面半句,輕聲問:“順路嗎?”然後,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林真秀,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赤坂在西,鶯谷在北,羽田空港在南,台場在東,這四個點之間無論什麼路線都不存在順路的可能。

還好,狡詐公務員瞟見那名實習生拉着自己的拉杆箱已經走到近前,就裝作沒聽到,上前接過,謝了之後,也不回應剛才的反問,對久保萬裡子道:“我們走吧。”

網紅臉少女沒有追問,開開心心地跟着走出大樓,等林真秀叫來一輛定點等候的出租車,拉開後排車門,說了一句“你先上車吧,和你母親說你現在就回家”后,坐了進去,又立刻挪到右邊座位上,將左邊的座位空了出來。等狡詐公務員將拉杆箱放在後備箱後轉回來時,就見後排車門大開,靠門一側座位空着,久保萬裡子在車內看着自己。

他下意識地抬起腳,但隨即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將車門關上,然後坐到副駕駛座。在和司機說了鶯谷的地址后,忍不住看了一眼中央後視鏡,就見鏡中的網紅臉少女微微噘嘴,像是不怎麼開心的樣子,暗自嘆氣,還是忍住什麼都不說。

出租車緩緩起步,沿着灣岸道路左轉進入台場青海線,沒一會兒駛入首都高速11號台場線。當行駛到彩虹大橋上時,東京灣兩側的夜景映入眼帘,而後排也傳來簌簌的聲音,林真秀下意識向中央後視鏡望去,就見久保萬裡子正向自己身後的座位挪去,沒等細思量,正後方傳來嬌憨的聲音。

“這裏的夜景很漂亮呢。聽說香港的維多利亞港也很漂亮,前輩這次去香港看過嗎?覺得哪個漂亮?”

他不能裝沒聽到,只好答道:“這幾天在香港忙着工作,沒去維多利亞港。不過,以前去的時候看過一次,那時從九龍的天星碼頭走到尖沙咀,對面香港島燈火璀璨,不亞於東京。而且,維多利亞港每晚有幻彩詠香江表演,這點要比東京好。”

“幻彩詠香江是什麼?”

“是一種燈火音樂匯演……”他不得不繼續解釋,而這一解釋,就再也沒法繼續保持沉默了。

從首都高速11號台場線到首都高速都心環狀線,再到首都高速1號上野線,出租車外初冬的寒風在呼嘯,車廂內兩人之間的聊天連綿不斷。網紅臉少女的坐姿也從最初靠在椅背上變為坐直前傾,最後到雙手攀着副駕駛座靠背的兩側,上半身都快貼上的樣子,將安全帶拉到最長。林真秀也沒法像一開始那樣只看向前方,略微側過身來說話,將自己的右半邊臉完全暴露在久保萬裡子視線中。在中央後視鏡中看到的笑逐顏開里,他的聲音不由得越來越溫柔。

可惜的是,台場到鶯谷的車程不到15公里,車行半小時左右就駛入言問通,在通往久保母女所住根岸3丁目的小巷交叉口停下。兩人下了車后,林真秀拉着拉杆箱,在初冬夜裏陪着網紅臉少女慢慢向巷子裏走去。初冬的寒風暫時撲滅了他們聊天的興緻,直至到了樓下,兩人不約而同地看了眼樓上,看到雖然已深夜23點半,房間還亮着燈后,沉默才被打破。

“快上去吧,這麼晚了,你母親該等得着急了。”

“沒事,上車時給母親發消息了,知道我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上去吧,晚上冷,下個月就是大學入學中心考試了,要是受寒生病會影響考試。”

“我穿的不少呢,就算更冷的一月也就是穿這些,一點都不覺得冷。”

林真秀下意識看了一眼網紅臉少女穿的衣服,這麼明顯的提示,他自然認出正是今年元旦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打扮,臉上不覺浮現微笑,輕聲道:“很好看。”

“是嗎?那下次見面,我還穿這身好不好?”網紅臉少女立刻接話。

“好。”他微一猶豫給了回應,想了下后道,“說不定下個月新年初詣還會去大崎八幡宮,也許又能再見面了。”

“嗯,我會和舅舅(おじさん)說的,讓他和姐姐來仙台初詣。”久保萬裡子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好了,快上去吧。”

“嗯,我上去了。”

網紅臉少女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轉身走進公寓。林真秀在略微等了會兒后,也轉身拉着拉杆箱向著鶯谷站的方向走去。

鶯谷是居民區,每到深夜,萬籟俱寂,拉杆箱的輪子在地面滾動時發出的呼嚕嚕噪聲一開始顯得格外響亮,而隨着遠去又漸漸下降。當聽起來已經略有些距離時,久保萬裡子的身影閃現在公寓門口,目視着那個身影不斷縮小,不斷與夜色融合,直至在視線中消失,這才又是喜悅又是擔憂地轉身再次進入公寓。

…………

以言問通為分界線,北面的根岸二丁目至五丁目是居民區,此時正在夜色中沉睡,南面至鶯谷站之間是東京有名的風月之地,此時籠罩在粉紅色霓虹燈的淫靡之下。

林真秀跨過言問通后,就感受到夜色掩蓋下的色慾。在前往鶯谷站的酒店街上行走時,他的身邊不時錯身而過一對對男女,也不知是偷情之人還是デリバリーヘルス(DeliveryHealth)的嫖客與妓女,不斷消失在街道兩側的情趣酒店和成人俱樂部大門內。

最初他不覺得什麼,但走了一段路后,不免也受到影響,勾起遐思。好在沒多久就走到鶯谷站的北出口,讓他暗自鬆了口氣,拖着拉杆箱快步進入車站。

鶯谷站並不是個忙碌的車站,每天人流只有2.4萬人次,深夜時更是空蕩蕩沒幾個人,相當安靜。因此,拉杆箱的輪子在地面滾動時發出的呼嚕嚕噪聲就格外響亮,引來旁人的關注,也為他引來一聲招呼。

“真秀君!”

林真秀下意識地望過去,就是一個激靈,殘存的遐思瞬間一掃而空——站廳里,久保正子正向他招手並走過來。

久保夫人怎麼在這裏?還沒等他想明白,網紅臉少女的母親已經來到近前,他只得停下思考先打招呼,“早上好,久保夫人。”

久保正子先是回禮,接着疑惑地問:“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真秀君,這麼晚了,真秀君是……”

林真秀一邊急速思考,一邊回答:“剛送久保回去,現在回宿舍。”

有些事沒法隱瞞,他只能老實回答,也因為老實回答了,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久保萬裡子應該告訴母親自己正在回家路上,但可能沒敢說是某個前輩送自己回去。作為母親,不放心未成年女兒深夜從站前的酒店街經過,又不知道是乘坐出租車回來,到車站接人很正常。

想到這裏,他主動問:“久保夫人是來接久保的嗎?”

“是。”久保正子回應后,追問道,“真秀君剛才是說你送萬裡子回家了?”

“對。”林真秀承認,在電光石火之間也想好了該怎樣糊弄,從容道,“真帆前輩有急事要先走,怕晚上不安全,就把我叫去送久保回家。”說罷,他還故意搖晃了下手上的拉杆箱,笑着道:“才下飛機就被真帆前輩抓差,連宿舍都沒能回。”來證明自己沒可能陪着久保萬裡子去看《VS嵐》的錄製,

久保正子信了——她沒有對久保萬裡子說去車站接人,自家侄女的口頭婚約者也不太可能未雨綢繆到會隨身帶着拉杆箱,讓自己的謊言顯得更真實。而且,行李託運標籤還貼在上面呢,看下時間和地點信息就能知道真假。

當然,她不會那麼沒眼色真的去檢查,而是立刻表示感謝,然後道:“到東京后一直蒙真秀君照顧,無以為報。真秀君新年會回亘理郡嗎?如果初詣和今年一樣來仙台,結束后請來寒舍做客吧,帶上早百合。明年大家就是親戚了,也該多多往來。”

林真秀覺得有點彆扭,疑心是在提醒什麼,但還是神色如常地答道:“夫人客氣了,這點小事不算什麼,今後有機會一定來拜訪。”

久保正子卻堅持邀請,道:“請務必給一個招待真秀君的機會。這次來東京受到的照顧,對真秀君來說是小事,但對久保家來說可不是小事。我就兩個女兒,萬裡子的妹妹雖然聰明,但不愛學習,性格又有點怯弱消極,能順順利利過完一生,我和她父親就心滿意足了。但萬裡子不一樣,從小聰明懂事,不僅學習好,待人處事也是積極大方,我和她父親都寄予厚望,就指望她今後能招個婿養子,延續久保家名。她是否能考上個好大學就很重要了。”

她又刻意解釋了下:“久保家雖然不是什麼地主名望家,但也是仙台藩藩士後裔,萬裡子的祖父很早就叮囑過,家名無論如何都不能斷,倒是讓真秀君見笑了。”

這下,林真秀完全聽懂了久保正子拉着自己說話的用意,因外語祭和今晚的事在心中盪起的漣漪也一點一點歸於平靜——日本傳統繼承製度是和西歐一樣的長子繼承製,因此,招婿養子必須由長女來招。如果萬裡子的妹妹確實是久保正子所說的性格,也只有萬裡子來招婿,才能確保久保家最後不會被鳩佔鵲巢。那麼,即便他和萬裡子之間沒有高瀨家,也無法走在一起了。因為,作為仙台藩藩士的後裔,久保家最重要的社會關係和產業必然都在仙台,既然招婿養子,肯定要求夫妻倆留在仙台生活,而林真秀的夢想需要他留在東京,在更廣闊的天地中探索自己與日本的未來,絕不能回地方。

只是,他還心存僥倖,覺得久保萬裡子不會向自己隱瞞這樣重要的事,試探着道:“那夫人和尊夫就要多費心了,不能隨着久保的性子。”

“是啊,不過萬裡子年紀還小,不想讓她記掛這件事,所以,準備等她上了大學后再說。”

最後的希望破滅了,林真秀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變得沉重還是變得輕鬆,接下來和久保正子的交談就很有些意識脫離身體,懸浮在半空中,如第三方那樣冷眼相看的感覺,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怎麼告辭的,一直到登上電車,從鶯谷站的粉紅氛圍中駛離,進入深沉的夜色中,靈魂才好像回到身體中。

電車向著西南方向咔嗒咔嗒地前進,他給久保萬裡子發了條消息,告知剛才的事,提醒怎樣統一口徑,然後來到車廂左側的窗邊,遙望北面沉睡中的根岸3丁目。

林真秀能想像出久保正子回到家,和久保萬裡子說了會兒話,然後關了燈,房間驟暗,融入夜色之中,而自己無論如何睜大眼睛都無法再找到的場景,心中變得空蕩蕩,不知不覺間,右手緊緊抓住拉杆箱的提手,低下了頭,左手捂在閉着的雙眼上,像是擋着車廂內刺眼的燈光,又像是覺得這樣做就能躲進黑暗,在車輪與軌道縫隙之間撞擊時傳來的規律又重複的咔嗒咔嗒聲里,聽任電車將他帶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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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乃木坂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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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鶯谷的夜太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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