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培訓(3)

第5章 培訓(3)

這是培訓的第三天,也是課程講學的最後一天。衛靈和昨天一樣,起了個趕點的時間。然後按照既定的流程穿衣、洗漱、出門。出了單元樓的他又一次的在垃圾堆旁邊看到昨天的那個老媼,依舊牽着一個拖車,依舊彎着腰在垃圾桶裡外翻找,依舊從一個桶慢慢的走向下一個桶。

衛靈跳上了即將關門的公交車,坐到了車廂尾部的窗邊。不多會,車子經過瑤州區市中心的公園廣場站,衛靈透過車窗玻璃望向清晨的公園,起早晨練的老頭老媽們在公園中心的廣場上精神的伸展着老邁的腿腳,向著赤紅的朝暉,三五個或年輕、或中年的男女在公園的小道上輕快的晨跑着。兩三個老大媽應是結束了晨練,相互寒暄着,結伴朝着公園對面的早點店走去,然後各自買着所需的早點。車子又啟動了,衛靈回過頭透過車窗望着他們輕鬆愜意的清晨時光,靜靜的將視線收回了車內,看向面前擁擠的人群。

下車后依然是在撐着碩大的綠黃色傘的早餐車上買了幾個包子。然後邊吃邊趕的朝着魅壽保險的大樓走去。

來到培訓室內坐下,依然是胖女人和方臉的女孩早他先到。然而胖女人今天穿着的是一套略顯得陳舊些的深色西裝,尺寸似乎也顯的小了一號,勒在圓墩墩的身軀上,像是一卷被蠶絲纏繞住的蛹,十分的束縛。女孩依然是昨日的那一身潔白的正裝,不着一絲污漬,然而髮髻卻梳理的不似昨日般高聳,微微的往後伸展着。又是同樣的時間點,又是一個新的講師,同樣的穿着,站在同樣的講台上,講着洗腦般的人生職業發展方向,言語中吐露着保險是人生開啟嶄新未來的潛台詞,說教的那些沒經過歷練的和不清楚原委以及被生活磨礪的難以站立的人群們。演講了沒幾分鐘后,邋遢的男孩又悄無聲息的貓到了座位上,指着左側空着的座椅,轉着頭對同桌的三人說道:“她現在來的比我還遲噢。”

方臉的女孩轉過頭來平淡的對男孩說道:“她不來了。”

“不來了,怎麼搞的,出了什麼事嗎?”胖女人瞬間將原本聚精會神的聽講狀態,噌的一下拉回到了這張桌前。同桌的三人都驚訝於她如此快速的話題反應。衛靈也感到疑惑,便轉過頭也問道:“她和你說的嗎?”女孩點點頭,然後接著說道:“好像是因為昨天下午被叫站起來的原因?”衛靈回顧着昨天下午女孩坐下后的神情,估摸着應當是和這件事有關。接着又說道:“昨天下午看她的臉色是有點不一樣,沒想到今天就不來了。”

“哎呀…真是的,被講一下就不幹了,不可惜了嗎,今天過了培訓結束了,就上崗了,在這裏好好乾一年能掙不少錢哦,唉…真是的!”胖女人依然堅信着他的發達夢想,不時地發出惋惜的聲音。“好像也並不是那麼好乾。”方臉的女孩將手搭在桌邊上,側過身體,朝着桌子中心。“哪講的啊?我們家那邊就有人是干保險的,一年都掙幾十萬。”她重複着之前說過的話,並且把所掙的金額拔高。女孩沒有反駁她,只是向同桌的幾位轉述着別人告訴她的話語:“昨天晚上我和她再微信上聊了會天,她說第一天培訓過後,給家裏人打過去電話,大致是告訴家人,她現在已經找到工作了,過幾天就正式上班,讓家裏人不要替他操心;但是沒過多久,她大伯給她打來電話,勸她還是再找其他的工作,不要從事保險外銷。”女孩停頓了一下,瞄了下手機,接著說道:“她大伯之前好像也參加過保險外銷,

所以昨天她本是不打算再來的,後來覺得錢也交了,當天又沒有事情可做,於是又過來了再試着聽一下,結果下午培訓的人硬要她換成職業裝,她本身沒有西裝,更不會現在花錢去買,所以今天就乾脆不來了。”

“唉喲……”胖女人驚了一下,然後趕緊追問道:“不會的吧,她伯父之前在哪家保險公司乾的啊,可是魅壽這家?”“這個我就沒有問她了。”女孩坦然的說道:“按照她大伯說的意思——搞保險的就是搞傳銷的。”女孩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情,像是在慚愧自己的不經世事。衛靈聽到女孩的這話,又看向了坐在第一排前門桌位的那個女孩,回想着昨天中午她和自己的對話,此時的衛靈心裏已基本可以確認保險外銷行業是干不得的;然而他還需要確認,因為他一旦放棄了現在的付出,之後便又要再次回到漫長的、飄忽不定的求職過程中。這種漫長的投遞和等待的過程會讓他喪失信心,持續的頹廢下去,這正是他心中那道殘留的火紅所不能容忍的!

“不會的,不會的,她大伯肯定是在別的家保險公司乾的,其他家都不如這家,我認識的這個家門口的人他是實打實的在這家乾的。”胖女人仍然堅持着自己的立場。衛靈看着她今天剛換的工裝,將臉正對着她,認真的問道:“你和你那老鄉關係怎麼樣,是他介紹你過來參加培訓的嗎?”

“是啊,就是他讓我來的啊!”胖女人決絕的回答道。

“你不是和我們一樣,都是那個叫姚錢的推薦人推薦來的嗎?”衛靈清楚的記得培訓第一天她所說過的話。

“也是我老鄉讓姚錢帶我來培訓的,他業務多,沒時間,就沒自己帶我來了。”胖女人似乎要強化說話的底氣,圓乎乎的腦袋向上微昂着,坐直了身體,略往後板着,小一號的西裝被她身上的肥肉擠壓出一道道勒痕。

“你老鄉也沒給你把培訓費免了?”邋遢的男孩插了一句。

“那是公司規定的,他也免不了。”胖女人果斷的否定着。男孩似乎有話噎在口中,準備吐露又收了回去。

“他一年能掙這麼多錢,能保證你多少呢?”衛靈問到了所有人都關注的問題——經濟。胖女人的眼神愣了一下,鼠小的眼睛在睜裂的眼眶中劇烈的轉動着,停頓了一會,把綳直了的圓鼓形的身軀鬆了下來,靠在了椅子背上,心神不靈的吐了句:“反正他跟我講的是只要好好乾,能跟他一樣的。”說完后將身體側着又面向了講台。衛靈沒有再追問下去了,因為他已經知道,自己再追問下去的問題,對面的這個胖女人是回答不了的。女孩和男孩都望向了他倆這邊,顯然他們對衛靈追問的話題同樣是非常關心的。衛靈也望向了講台,然而目光雖在培訓室內,思想卻遠逸九霄之外,他在內心中反覆的糾結着一個問題——什麼是好好乾,什麼不是好好乾?或者說怎麼判斷一個人是好好乾的,或者是不好好乾的;亦或是怎樣做才能被認定為是好好乾,要怎樣做才能達到好好乾這個標準呢。是顯於外在的表現還是藏於內心的砥礪;是結果還是經歷,亦或是幾者皆不足夠,要全然通達!

上午的後半段是一場團建活動,活動時間雖然不長,卻讓這個沉默的室內多了一點歡聲笑語,年輕的組織者帶領大家做着成語接龍、蘿蔔蹲等小遊戲,讓這個培訓室里的男女老少都在歡快中忘記了生活的壓力。

中午的時間很快過去,緊接着就是下午的成功案例的分享以及最後的測試考核。連續登台的三四個保險業界的成功人士,猶如走秀般的展示着自己走向保險銷冠的成功成長經歷以及如今輝煌的年收入和社會地位。與其說是分享成功倒不如說是在炫耀和誘導,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是“成功人士”對非成功人士赤裸裸的洗腦。衛靈這張桌上,果不其然的只有胖女人依然興緻高昂的盯着台上。衛靈向來反感這種標榜成功的說教,從講課的一開始就壓根沒聽一句,他看到方臉的女孩對這種說教也是毫無好感;而男孩的臉上則是一臉的倦意,對這樣的宣講壓根提不起精神來。

幾人的成長秀表演結束后,便是最後的測試了,一個穿着藏青藍工服的女孩,抱着一摞試題捲走到了培訓室內,然後抄起一疊,扔在最前排的第一張桌子上,讓他們每人各拿一張,剩下的往後排傳。接着又在前排的其他桌子上重複着相同的動作和話語。然後就坐在了講台上的凳子上,說了句:“作完試卷后都往前傳到第一排來,我統一收卷。”之後便悄無聲息的低下頭玩着自己的手機。衛靈拿到試卷后,簡單的掃了一眼,試題都在講課內容之中,難度很低,他推測着考試就是個形式,好讓每個人都通過,從而順利上崗就職。再看向坐在台上低頭看手機的“監考老師”,衛靈笑了——這可比在學校的考試環境優越多了。他用筆在試卷上快速的勾選着,雖然三天的培訓也沒仔細聽多少內容,然而這些常識性的知識對於任何一名合格的大學畢業生來說都不存在任何難度。很快衛靈便完成了所有試題,收起筆準備把試卷傳到前排,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看到對面胖女人的卷子上竟然滿是空白,不時地在翻找着自己記下的筆記以及培訓前發的手冊,慌張的一條一條的仔細核對着,卻又似乎不能快速的找對,焦急的像是丟了錢包的窮苦人,連圓滾的臉都慌張的橫扁了起來。衛靈詫異的觀察着她,一個桌子上的幾位,就她聽講的最為認真,怎麼只是遇到了這麼一點簡單的測試卻慌張到如此程度,彷彿從未參加過課程培訓一樣。衛靈用手指指向她擺在眼前的手冊,輕輕的說道:“對着手冊找,大部分在手冊上都能找到答案。”

“哦哦……我再找找,再找找看,我都記下來,記下來過了。”胖女人掯着頭,將臉貼的更低了,一行行檢索着文字,尋找着自己所需的答案。衛靈又看向了男孩和女孩,男孩壓根沒去翻找,看着女孩寫什麼自己便寫了什麼,完全是赤裸裸的抄襲,不過這也沒什麼,這場測試本就只是個形式,壓根就不會去為難任何一個人。不僅同桌的這位再抄襲,整個培訓室里沒怎麼聽講的也都紛紛抄襲着左右。胖女人把手壓在手冊上,側過頭看見男孩肆無忌憚的抄襲着,又左右看了看其他桌位,突然將衛靈的試卷扒了過來,轉過來擺在自己的前面,然後一道題一道題的仔細的抄着,生怕遺漏了一處。衛靈心中詫異的同時又暗自發笑,怎麼一個聽課如此認真的人,反倒抄起了馬虎不上進的;她的認真的態度,難不成只是態度,卻從不入腦?衛靈怕打擾了她,使她抄的差錯了,便靠到了椅背上,等待着她抄完。女孩也早早的寫完了,男孩伸着頭,在女孩寫完后不久,跟着抄完了所有,將筆往桌子上一甩,靠到了椅背上,一副大功告成后的釋然樣子。衛靈看到他們都已作完,側過頭微微的往右斜着,咧着嘴笑着說道:“明天就正式入職了,不知道這個‘傳銷’後面好不好乾。”

“不管了,先幹着再說吧,現在也沒什麼更好的出路,都搭進去幾百塊錢了,不幹了豈不虧。”男孩不假思索的率先回答着。女孩轉着頭,望了望男孩,又看向衛靈,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容,說道:“我明天不來了。”衛靈和男孩都詫異的望向她,女孩將搭在桌面上的手放了下來,側着身體,朝向他們,繼續說道:“家裏人給找了份和我專業對口的工作,下個禮拜就去入職了。”

“不是吧,大小姐,你這老爸從哪找的啊,這麼好使。”男孩趴在桌面上,調侃而又拜服的看着她。詫異過後的衛靈又誠然覺得已經發生的事情和將要發生的事情似乎都在情理之中,向女孩這樣家庭經濟實力優越的,自然不用困頓在這樣的淘金行業中,她有着大量的職業選擇權,只是她還處在剛畢業不久后的真空期,遲早會回到屬於自己的軌道中。

“原本來這裏就只是試着看看能不能鍛煉一下自己,看看靠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這幾天培訓下來,其實並不嚮往這個行業。”女孩看了下講台上那個端坐着的“監考老師”接著說道:“另外也感覺這裏的人文環境不是很友好,雖然看上去是鼓勵大家積極正向的,但是有種說不好的隱藏感覺。”話說到這裏,女孩望向男孩,調侃的問道:“大老闆,你呢?”

男孩動了下懶洋洋的脖頸,歪着腦袋對女孩說道:“我哪有你那麼好的命,不來這裏上班,就得回華東方站樁。”然後他又搖了搖頭,接著說道:“還是先幹着看吧,實在不行再找其他出路。”衛靈望着兩人,又看了看胖女人,這次方臉女孩的離開倒沒有引發任何的反應,只一路低沉着頭,心無旁騖的抄着自己的卷子。衛靈哂笑了一下,將頭又轉回了右側,問道:“對了,都培訓了三天,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女孩甜甜的笑了下,說道:“我加你們微信吧,以後有事可以在微信上聊啊!”女孩的這一句話,讓衛靈着實尷尬了,自己的那個諾基亞磚頭塊上哪聊微信啊;正準備開口說明原因的時候,男孩從褲子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機舉了起來,然後在女孩面前晃了晃,說道:“大小姐,我這台大哥大您看能加不?”衛靈一看,是和自己用的一般的二代手機。女孩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誰讓你不上進的,整天的趴在那睡覺。”男孩識趣的把手放了下來,蔫不唧的回著:“那可不,我們是廢柴,哪像你大小姐那樣既勤奮還有錢。”女孩似乎察覺到了自己剛才的話傷到對方,於是低下了頭不再說下去。衛靈看着兩人,接了句:“要不我們都留個電話吧?”將話風又引了回去。“好啊,你們把手機號報給我,我備註下你們的名字。”女孩爽快的答應了,抬起頭,悄悄的從她的手包中拿出蘋果手機,握在桌面下方。

“187……,王成海。”男孩蔫蔫的吐着自己的號碼和姓名。“151……,衛靈。”衛靈也報出了自己的號碼。“你呢,大小姐?”男孩將頭支在手掌上,問着女孩。“我叫史亮…………”

“噗…”男孩噴笑着,“屎是亮的,那是因為開着燈!”男孩忘乎其形的嘲諷着對方的姓名,女孩翻着眼珠子朝他瞪着,男孩連忙的改口道:“好名字、好名字,我就說大小姐肯定不同凡響嗎,你看看這氣質拿捏的多到位,今後一定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好名字、好名字!”然後舉起一隻手,身體向下壓着,宣示着自己投降的誠意。衛靈聽着兩人的對白,再一次的微笑着,然後問道:“你的號碼是?”“187……”女孩囔囔的說著,臉上還是一副氣憤未消的模樣。

三人相互的記着對方的名字,胖女人的也終於寫完了她的試卷,將衛靈的試卷扶正了過來,衛靈示意他們把測試卷都交給他,再一起遞到前排去。陸陸續續的整個培訓室里的人都交完了卷子,坐在台上的“監考員”起身後從最裏面一桌往門口收去,收完後站在門口說了一句:“回頭你們各自聯繫自己的推薦人,領取資格證,準備明天的上崗資料。”說完便走出了培訓室的前門,消失的無影無蹤。

培訓室里的人都起身準備回去,衛靈也將靠在身後的背包甩到了肩膀上,準備離開。女孩突然對着一桌的人說道:“你們都住在那,順路的話我帶你們一程。”

“唉喲,史大小姐今天這是怎麼了,救濟窮苦大眾啊!”王成海隔着桌子再一次的調侃着她。“對,是的。”女孩用決絕的肯定語式回懟着,男孩看着女孩的神情再一次的露出歉意的笑容,說道:“史大小姐開寶馬來的?”“那可不,沒寶馬怎麼請的動你這大老闆的身價呢。”兩人相互的打着嘴仗。

“衛大哥,你住在哪裏。”女孩問道。衛靈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哦,不用了,我住的離這裏很近,坐公交車很快就到。”衛靈轉身便準備走開,他不願意圖別人的便宜,一旦承了別人的人情,總感覺虧欠別人似的,也會讓他產生一種低人一等的心態,便不打算告訴對方自己的住址。

“沒事的,順路捎你們一節也不麻煩,我一個人也是要開車回家的。”女孩繼續問道。“算了,我還是坐公交車,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到了,你們開車慢點,我先走了。”衛靈依然不願麻煩他人。

“哦,那你路上也注意安全。”女孩怏怏的說道。女孩又問起了胖女人的住址,胖女人爽快的回答了她,並欣然的接受了對方的盛情。三人一起坐着電梯,走出了大樓門外,來到了樓后的院子裏——女孩停車的地方。女孩按下車鑰匙的解鎖鍵,拉開右側前門,讓胖女人坐在自己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上。然後又拉開後門,彎着腰,側着身體,伸出左手向內指引着,對男孩說道:“請大老闆賞光屈尊就駕!”男孩邁着外八字,把手背在身後,裝作土豪的樣子,臉上露出滿意的憨笑,說道:“嗯…,服務的還算到位,不錯,不錯。”女孩又一次的朝他白了一眼,然後坐到了駕駛位上,啟動了車子,捎着兩人往外駛去。

衛靈已然在馬路對面的站牌等了好一會了,然而今天的公交車似乎來得很晚。深秋的夜幕落下得格外早,昏黃的鈉燈下,蕭瑟的冷風吹打在胸膛上,不禁讓衛靈扣緊了身上的西裝,弓縮着身體,把背部對着風向,在無聲的寒意中等候着車輛的到來!

“滴,滴……”身後響起了響亮而悠長的汽車鳴笛聲,聲音斷了一會,又接着持續的想起,汽車迅速的朝着馬路邊緣靠近,停在了衛靈等車的站牌前,右側副駕駛的車窗降了下來,從車內傳出了一聲清脆而響亮的女孩的聲音。“衛大哥,怎麼還在等車啊,坐我車吧,我捎你回去!”衛靈擠了下眼皮,定睛一看——是史亮那個姑娘!

“唉,你怎麼還在這裏,沒回去嗎?”衛靈不明就裏的問道。

“剛剛把他們倆帶到了家裏,我住在巢東,要往東邊去,就又走回來了。“史亮隔着副駕駛位,將車門從里往外推開,說道:“你快上車吧,我捎你回去。”衛靈猶豫了一下,在寒風中等的時間久了,不覺得便磨掉了韌性。他拉着門把手把車門開口又拉大了一些,坐了上去,帶上了車門。衛靈壓根沒想到又遇到這個女孩,本就孤寂的他對不在預計之中的突然到訪,總會感覺到些許的無所適從。於是張望着女孩的車子,看着控制台上擺放的小玩偶——兩個心心相印的童仔,中視鏡下方垂着一個紅色的中國結,是和車身的顏色一般的。衛靈都忘了跟女孩說自己住哪了,倒是女孩開口問起:“衛大哥,你住在哪邊,我先送你回去。”衛靈還在看着車內的裝飾,回了下神,說道:“哦,我住在瑤州區三里道那裏,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公交車搞到現在還沒來。”他努力的要找出這些不正常事件的原因。“北一環那裏堵車堵了一個小時了,我也是從這邊繞路過來的。”女孩回答道。“巢城現在也堵成這樣了?”衛靈回想着他在魔都的時候,經常在上下班的時候,乘坐着的公交車會莫名的停在了路上,伸頭向車窗外看去,綿延數里的路面上塞滿了各式的車輛,堵得車輪轉動不了絲毫。

“當然啊。”女孩自豪的說道,“巢城現在也是大城市了,都叫大巢城了。”她似乎在內心裏為這座城市感到欣慰。

“噢,對了,史亮你是哪裏人,怎麼住在巢東縣?”衛靈問道。

“我就是巢東的啊!”女孩爽亮的答道。

“啊,你也是巢東人?”衛靈詫異道。

“嘿嘿,你也是巢東的吧!”女孩嘻嘻的笑到。

“一張桌子上趴了幾天,遇到的竟然是個老鄉。”衛靈也樂呵了起來。“你每天從巢東開車過來,路上豈不是要費不少時間。”衛靈接着問道。

“是的,一來一回要兩個小時,遇到像今天這樣堵車的,時間就更長了。”史亮嘆了口氣,似乎是讓每日重複的漫長車程壓的沮喪。“不過現在也沒有個合適的工作,暫時先住家裏吧,等工作穩定了,再搬到公司附近住。”

“這樣也好,現在在巢城租房子,一個月房租也不少。”衛靈把頭靠在椅背上,感慨的說:“感覺這幾年巢城發展的很快,消費越來越高,工作反而越來越不好找。”衛靈不時地替自己的工作着落揪心着。

“肯定的啊,大巢洲現在可不是徒有虛名的,新政區那邊幾年前還是個大農村,現在發展成了巢城最繁華的地方了,住的都是妥妥的富人。”

衛靈聽到女孩說起“富人”這兩個字的時候,聯想到那名邋遢小伙對她的調侃,漠然神傷的苦笑着,再一次的觀摩起了女孩的車子——雖然算不上十分的豪車,然而對於一個剛畢業幾個月的應屆生而言,着實不是她的經濟能力所能購買的。

“市政府也搬到那邊去了。”衛靈接着史亮的話往下說著,“巢城這幾年新擴了好幾個區,北邊的新北區,西邊的高新區還有原屬巢西縣的經發區,感覺我們這些巢城土著快要跟不上節奏了。”

“誰讓我們是土著呢,歷史書上不都記載着土著都被外來的侵略者殖民了嘛!”女孩目視前方,一邊盯着路況,一邊夷愉的和旁邊這位老鄉交談着。

“哈哈……”衛靈欣忭的笑着。自打回巢城之後,一直困頓於失業的樊籠中,能令他欣喜的時光只剩在遊戲中,像這樣的在現實場景中的自然態的怡悅已是不怎多見。“那我們這些土著就更要好好乾了,不能讓殖民者欺負咯。”他振奮的宣告着自己的表態。女孩也笑了起來,接着衛靈的話說到:“讓我們都獨立的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來吧!”衛靈和女孩都開懷大笑,他彷彿回到了那個追夢的歲月,空想而真誠着。

在歡樂中沉寂了片刻后,衛靈想起了女孩下周要去的新工作,於是問道:“你下周去入職的那家單位是做什麼的呢?”

“是一家證券公司,在高新區那邊。”女孩一邊回答着,一邊減慢了車速,接著說道:“我大學學的就是財經專業,正好我爸和這家公司里的人認識,就讓我過去乾乾看;也不知道怎麼樣,反正下周先去乾乾再說,希望不會像這家保險公司一樣。”史亮最後還是說回了這家保險公司。

衛靈把腦袋轉向了她,平靜的說道:“下午時你說這家公司環境不友好,那時你已決定不會再來了。”

“是的。”女孩的手輕鬆的搭在方向盤上,行駛的非常平順,看得出來她已有不短的車齡。“雖然在社會上的經驗不多,但是還是能感覺到這家公司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尤其是讓他們站起來的那個人。”她不自覺的提到了昨天下午的事情。衛靈心裏早已覺察到女孩對昨天課程上所發生之事的不滿,然而他並不清楚她憤懣的原委,決定就這話頭,問個清楚。“你是穿着工作服的,也沒有讓你站起來,這件事情沒有牽涉到我們這些按要求換成工作服的啊?”衛靈沒有把話說完,只是說出了這件事情本是和我們無關的這一利害關係,他在心裏盤算着要把女孩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引誘出來;然而女孩必定是未經社會浸染的白衣天使,不用他語言的引誘,已然將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一口說盡——“他們和公司只是勞動聘用關係,不合適可以解除關係,結束培訓。他沒有權利在課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來羞恥別人,看似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憐憫,實則是對人性的凌辱。”她原本平靜的心態,陡然激烈起來。衛靈瞥向左側的眼神,再一次看到了和昨天同樣的神情——那道義憤填膺、幾欲拍案的怒火。衛靈擔心她此時的心情影響到駕駛安全,立即將話題引開——“哦,對了,王成海說你老爸是當官的,不會是真的吧。”女孩的心態又拉回了平靜,抿笑着說:“別聽他瞎講,滿嘴拉淖子。“停了一會接著說道:“我老爸原來是在大學教書的,後來自己經商創業了。”然後出乎意料的把頭往右撇了下,臉對着衛靈說道:“衛大哥,你可別聽他瞎說的,他這個人就不知道好好上進。”言語中似有幾分埋怨。衛靈轉着頭,愣愣的望了她一眼,女孩的這一個動作似乎讓他感覺到了什麼——埋怨着對方的缺陷,卻欣賞着缺陷之外;然而,更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這句話,完全將女孩的心境恢復到了平靜的狀態,剛才的憤懣和怒火已然遁逸的蹤影全無。

“噢,你爸以前是大學教授啊,在巢城那個大學啊。”衛靈接着女孩的話說道。

“他以前是在巢工大教電子工程的,2000年的時候自己出來創業搞家電行業。”女孩回正了頭,繼續觀察着路況,緩緩的說著。“衛大哥,你家裏人是做什麼工作的?”女孩回問了一句,衛靈聽到別人問及自己父母職業的時候,顯得異常的尷尬,隨口應付了一句:“他們都在巢東老家那邊做點小生意,掙點錢保自己生活。”

“那你現在住的地方離老家也不遠,你可以經常回去幫幫他們啊!”衛靈本一句隨意遮掩的話,不承想女孩卻信以為真。然而這一句話更讓他無地自容,自打大學畢業之後,他便很少回家,更別說幫家裏什麼忙了。母親也因為身體的原因,早已不在擺攤做生意了,只是零散的做點手藝活,父親也早已從鎮上的鄉中退休,靠着退休的工資過日子。

“是應該回家看看了。”衛靈望着車窗外,目光黯然的說道。

“上學的時候可能還不覺得的,越是走上社會進入工作了,越是會感覺到家裏人才是最關心自己的。”史亮平靜的述說著,這個入世極淺的女孩,卻有着如此細膩的生存感悟。衛靈欣喜的笑了,他根本沒想到一個如此簡單、純真的女孩竟有這般驚人的洞察能力。兩人暢然的聊着家長里短,不知不覺中車子已經開到了三里道。史亮側過頭對衛靈問道:“衛大哥,你具體住在哪裏,我送你到門口吧。”女孩十分真誠的要將衛靈送到家門口。衛靈連忙的搖搖手,堅決的說:“已經到了,已經到了,我坐公交車也是只到這兒,你靠邊停一下,我就從這裏下車了。”

“沒事的,都已經到了三里道了,又不差這最後一截。”女孩依然誠摯的說著。

“真的,我就在這裏下車就行了,你趕緊順着主幹道往東去吧,開到你家裏還有好一程,別把時間耽誤在我這了。”衛靈固執的堅持着。女孩沒有辦法,只好靠到路邊,讓衛靈下車。衛靈一邊開門,一邊囑咐她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兩人告別後,女孩又駕駛着車輛往東邊駛去了。衛靈看着那輛紅色轎車的背影,在昏黃的路燈下,感慨着:一個如此年輕不經世事的女孩,竟然有着這般的冰與火交融的心靈,這才是自由的生靈、天賜的本真;而那些歲月的成熟和社會的老練只不過是已被時間磨滅了人性的傀儡。這一離去,或許便是永遠。

回到住的地方,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了。衛靈還是放好背包後下樓去覓食,數十分鐘后,便走了回來,獃滯的望着靜靜躺在那裏的鍋碗廚具,他再一次的感覺到自己如今的萎靡。工作了幾年的他,不僅沒有攢下絲毫的積蓄,反而還要自己的父母養活自己。“這他媽養的什麼兒子。”他在凝視中詛咒着自己。今晚的他沒有觸碰電腦,早早的睡去,好讓明天有充足的精力投入正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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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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