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婚禮
天快黑的時候,蒙白羽被羅旭送回了客棧。見蒙白羽安然無恙的回來,眾族親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蒙白羽因見着了梅老先生,心情大好,上桌吃飯晚飯的時候,竟提議大家都喝兩口,自己也想嘗一嘗,看看那無色如水的東西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味道。
“么弟何事這般高興。”蒙仲探問道。
“見了頭人,那頭人說要賜予我們土地,也見着了先生,先生安好。”蒙白羽欣然道,“只是那頭人吝嗇得很,竟不喊我喝酒,自己卻與先生喝得爛醉如泥。”
“所以嘴饞了?”蕭黎突然道。
“要你說話。”蒙白羽瞪了蕭黎一眼,他這個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最讓人厭煩,平日裏總是冷冰冰的,要麼不開口,要麼一開口,卻常常會說出一些雷人的話來。
“那便償一點。”蒙仲也頗高興,同意了,輕輕往蒙白羽面前空碗裏倒了酒。
蒙白羽抬起碗就喝了一大口,因他平日並不得沾酒,差點嗆了出來,但為了不顏面掃地,只得裝模作樣的喝了起來,眾族親也不說破,只裝着看不見。
蒙白羽喝了一碗,蒙仲又給他添了一碗,一邊添酒一邊道:“么弟要是覺得難喝,不喝便是。”
“不難喝,不難喝。”蒙白羽急忙道,端起碗來又是一大口。但實際情況與他口中說的並不一樣,他只覺那酒就如那苦水一般,難以下咽,但話既已說出口,只得硬着頭皮喝了下去。
這酒呢,剛喝的時候,原本只打算喝一點,但真起了頭,再停不下來了,菜沒吃上一口,酒已喝了一碗又一碗。喝着喝着,蒙白羽竟醉了過去。蒙仲只得命瀟黎等人抬他到床上睡了。
次日蒙白羽醒來,天已大亮,他下了床,來到廳堂,沒見有人,客棧大門卻敞開着,他出了門才發現,客棧外的空地上,族親們已列隊等候,金芃也來了。
“這是?”蒙白羽訝異道。
“頭人今日開門迎接眾兄弟,命我前來接應,大家已齊,就等蒙老弟你了。”金芃見蒙白羽出來,迎了上來。
蒙仲交代一番后,才領眾人隨金芃往頭人堡去。蒙白羽沒見到尤楊,想開口問,但見人已都出發,便沒有開口,心想,反正到頭人堡府也能見到,也無需多費口舌。
到達頭人堡府外,羅西已帶着男女老少等候。
這時,高高立起的花旗下,蘆笙響起,月琴聲伴於左右,先是悲愴凄婉的《遷徙曲》,而後是熱烈明快的《迎賓曲》,曲終,羅西才領男女老少上前與眾人擁抱,相互訴說衷腸。
進了大門,來到堡府外的寬敞之地,那裏已整齊的擺了一些長桌,一些寬一點的過道里,也擺了些桌,桌上儘是滿滿當當的佳肴
“蒙莊主,因人多,只能在外面擺宴了。”羅西面露愧色道。
“對於吃飯,我們倒沒有特別的講究,多謝頭人款待,我等實在是感激不盡。”蒙仲謝道。
“休得再說這些客氣的話,以後蒙都就是你們的家。”羅西環視了一下四周,繼續道,“蒙都的眾位兄弟,這是遺失家園的親戚,如今投奔蒙都,本人現在宣佈,送予他們土地,讓他們有安居之所,望各位以後對待他們像對待家人一樣。”
“頭人放心,我們定如親兄弟般對待他們。”
“我們會幫他們度過難關。”
……
“那就好,那就好。”羅西微微一笑,“今日還有另外兩件喜事要宣佈。”
“喜事?而且還是兩件,
真是雙喜臨門。”有人叫了起來。
羅西故作神秘之色道:“當年,本人做錯了一件事,拆散了一對有情人,如今,我要為他們舉行一場婚禮。”
整個熱鬧的場面突然靜了下來,鴉雀無聲,過了一會才有人高聲問道:“誰的婚禮?”
“貞貞和梅祭司的婚禮。”
“好!”有人歡呼起來。
這是遲來的婚禮。年輕時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等人老了,卻忽然可以在一起了,這是一種怎樣的歡喜呢?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該對別人有所交代才是。梅老先生被抓的這些日,知道了一些事情,就是當年他離開蒙都之時,羅貞已有了他的骨肉,但那時羅貞年少無知,也並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待梅老先生離開后,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但為時已晚,梅老先生已消失了蹤影。羅西本不讓羅貞生下孩子,但羅貞死活不肯,只得任由她去。但羅貞也被逐出堡府,獨自一人生活。羅貞懷胎十月,終於生下一個男孩,她含辛茹苦把孩子養大成人,娶妻生子,終得羅西的原諒。羅西讓她回堡府住,但羅貞說住慣了外面,不願回來。羅貞看着自己的孩子孫子健康懂事,心中甚是安慰,但也越來越想念梅老先生來,最後是終日以淚洗面,終於哭出了眼疾。那日,羅西知道梅老先生又到了蒙都,便想抓他來教訓一番,但見他和羅貞見面后如膠似漆,心便軟了下來,於是提議為二人補辦婚禮,孩子們也沒有反對,二人也沒有異議,婚事敲定。
“讓他們出來吧。”羅西對羅旭道。
羅旭領命離去,不一會,梅老先生牽着一老婦,在孩子孩孫的簇擁下,從旁邊一座別苑出來。在眾多雙眼睛的見證下,三拜九叩,禮成。
“祝賀先生。”蒙仲上前賀喜。
“要得,要得。”梅老先生哈哈笑道,“本以為老夫今生再無姻緣,沒成想竟是這樣的結局。”
“姻緣自有天定,時候到了,姻緣自然就到。”蒙仲道。
“是,是,是。”梅老先生又笑了起來,向蒙仲介紹道,“這是羅貞,這是孩子孩孫。”說完,又轉頭對羅貞一眾道:“貞貞,孩兒們,這是蒙莊主,這些是我的族親。”接着放大聲音,“大家都來了嗎,都過來認識認識,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都來了,都來了。”蒙仲聲音漸大,“眾族親,都過來認識認識。”
眾人於是都上前與梅老先生一家寒暄起來。
蒙白羽卻沒有上前,他此刻目光正不停的在人群中移動,想要找到尤楊的身影。他不是不想祝賀梅老先生,他打心底為梅老先生高興,但尤楊佔據了他整個心田,他有一種想要見到尤楊的急迫切。
“頭人,還有另一件喜事呢?”見梅老先生和羅貞禮成,有人似乎等不及了,大聲問道。
“不急,不急。”羅西手一輝,示意大家安靜,待大家都安靜下來,他才繼續道,“所謂擇日不如撞日,這件喜事呢,本來不該由我來宣佈,但梅祭司與貞貞既已禮成,我們便是一家人,由我來宣佈,於情於禮都說得過去。”
“頭人,快宣佈吧。”有人又叫道。
“這件事,就是梅祭司的孫女尤楊與護城長老楊雄的婚禮。”
什麼,尤楊與楊雄的婚禮?此話一出,蒙白羽似遭了當頭一棒,這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人無法承受,突然得太不真實。他不相信這是真的,想來是自己幻聽了,亦或這只是一個玩笑。
羅西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蒙白羽的異樣,繼續道:“尤楊是梅祭司的孫女,便是我的外孫,如今能與護城長老結成連理,也算是一樁美事,一對良配。”
看羅西說得如此莊重肅穆,蒙白羽的心涼了半截,但他依然不肯相信,尤楊怎麼可能會與別人締結婚姻呢,她不會的。但接下來的事,讓蒙白羽徹底絕望了,因為尤楊和楊雄很快出現在了他面前。尤楊身邊,還陪着一個冰雪般的白衣婦人,楊雄身邊,站着的是谷突。
“白羽哥哥,我要出嫁了,以後你要好好的。”尤楊的臉上略過一絲凄楚之色。
“你是被逼的嗎?告訴哥哥,誰逼你,我去找他算賬。”蒙白羽抓住尤楊雙肩,目光利箭般射向尤楊。
“白羽哥哥,你別這樣,我怕。”尤楊哭了起來,“我累了,我只想要一個家。”
“我給你,我給你,你別嫁給別人好嗎,我給你一個家。”蒙白羽哀求道。
“你給我家,你還有家嗎?”尤楊凄凄雙眸有淚珠在閃爍。
“放開你的臭手。”見蒙白羽抓着尤楊雙肩,楊雄怒道,上前就掐蒙白羽的脖子。
白衣婦人卻是冷眼旁觀,但見楊雄上前替尤楊解圍,眼中還是流露出了讚賞之光。
被掐着脖子,蒙白羽似乎才回過神來,他輕輕放開雙手,怔怔地看着尤楊,眼前瞬間模糊起來。
“放開我么弟,否則對你不客氣。”蕭黎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楊雄身邊,一雙冷眼射出了死亡之光。
楊雄見到蕭黎那冷冷的目光,心中震了一震,便也鬆開了手。
“這酒不吃了,我們走。”蕭黎說著,不由分說拉了蒙白羽的手,大步離開了羅西的堡府,只留了尤楊怔怔的站着。
蒙白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客棧的,等他意識完全清醒,已是傍晚,直至這時,大家都還沒有回來,只有蕭黎一人在靜靜的守護着他。
“么弟,我弄了些粥,喝一點嗎。”蕭黎輕輕問道。
“我不想吃。大家都回來了嗎?”
“還沒回來呢。”
等到月亮出來,蒙白羽又問:“大家都回來了嗎?”
“還沒回來呢。”
蒙白羽有些失望,他坐在走廊廊上,直至那冷月消失,大家都還沒有回來。那冷月已消失了許久,但他們仍然沒有回來。既然大家都不肯回來,那又何須在想呢?蒙白羽於是不再去想大家回不回來的事。但很快,他又陷入了那冷月是墜落於西天,還是消沉於這蒼茫的夜空。
走廊牆上,幾盞孤零零的燭燈,散發著暗黃的光。寒風哀哀地哭着,一邊哭着一邊沿着暗黃的燈光越過客棧欄珊,走到他面前,爬上他耳根,悄悄地跟他訴說著這初春之夜的清冷。的確,面對這夜,蒙白羽猶如面對一座冰窟,一股寒意從他的背脊,從他的手腳,從他的每個毛孔往他身體深處浸透。他緊抱雙手,瑟縮在灰暗的牆腳。遠處,時斷時續傳來幾聲狗叫,讓人更感到了這夜的凄涼。-
而此時,羅西堡府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堡內外依然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府丁來回穿梭,羅西正在客堂會客。
“此次能參加蒙都的跳坡節,實是三生有幸,蒙都生產技藝高超,街市治理的井井有條,都是中洲需要學習的地方,回去后,我會把自己所見所聞一一稟報城主,希望今後能有更多來蒙都的學習的機會。”紫雲莊主道。
“感謝莊主對蒙都的肯定,希望莊主回去以後,照實公允宣揚溟川,溟川雖不如中洲這般富足,但這裏民風淳樸,善良大方,人們辛勤勞作,卻也能自給自足,還能有一些結餘,我們願意與中洲互通有無,和睦相處。”羅西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紫雲莊主點頭道,“中洲靈修者眾,從事農耕者卻寥寥,雖諸多沃土,糧物卻日漸匱缺,能得溟川相助,那是最好不過了。”
“溟川從事農耕者十之八九,雖不缺糧物,但卻有諸多不敷之處,比如本草,溟川就鮮少才人。”羅西嘆道。
“今日頭人雙喜臨門,我等遠道而來,沒有什麼像樣禮,在我等離開之際,有一小小物事贈與頭人,還望頭人不要嫌棄。”紫雲莊主站了起來,做了拜別禮。
站於旁側一直不說話的鈺雯立即輕步上前,呈上手中黑木匣子:“這是一記載各類名貴本草種養之術的典籍,希望對溟川能有所幫助。”
“這禮物太貴重了,多謝中洲送來的及時雨。”羅西眉開眼笑道,“這就要離開?”
“我們也來了些時日,此時也有些晚了,就不再叨擾頭人了,明日我等就要離去,也得回客棧收拾一些事物。”
“我們就要燃篝火,還想請莊主為我們點火呢,不知莊主能否賞臉?”
“很是榮幸。”紫雲莊主雖想拒絕,但看着羅西堅定的表情,只好應諾道。
“那真是太感謝了,請莊主與我一道一步到火場。”羅西說著,先離開會客廳,紫雲莊主也立即跟上,與他並排着走。
“頭人,那個叫蒙白羽的,他也會來火場嗎?”跟在後的鈺雯快步上前問道。
“怎麼,你認識他?”羅西轉臉看了鈺雯一眼。
“不認識。”鈺雯一臉正經道,“只是在護城長老的婚禮上見過。”
“姑娘是不是看上他了。”羅西微微一笑。
“沒有,沒有。”鈺雯急忙解釋道,“只是覺得那人有些特別,有些印象而已。像這種搗亂別人婚禮的,頭人會對他作何懲戒?”
羅西有些驚詫的看了鈺雯一眼,“這倒無需我來懲戒,他的長輩自會訓誡於他。”
“哦。”鈺雯略有所思的樣子應了一句,“他會來火場嗎?”
“照理說會來的,不過若他長輩讓他禁足思過,便可能不會來。”羅西道,“若姑娘想見到他,可以到四方客棧看看。”
“那倒也不必,明日我們就要回中洲,也無閑暇去尋他。”鈺雯面漏遺憾之色道。
來到堡府外的空地,空地上已放了一堆柴火,有人拿來了火炬,紫雲莊主接過火炬,向羅西諮詢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後,才點起火來。篝火狐鳴,人們歡呼,跳蘆悠揚,歌舞昇平。不一會,尤楊和楊雄也出來一起跳舞。看的人見了新郎新娘,也紛紛加入其中,熱鬧非凡。
尤楊和楊雄跳完一支,便來給一旁喝酒的長輩磕頭敬酒。敬完長輩,便來敬人紫雲莊主一行,最後才去敬別的人。
喝完敬酒,紫雲莊主看了看天,搓着手,臉上焦急之色隱現。不多時,有人走到紫雲莊主身邊,對紫雲莊主做了耳語,紫雲莊主點了點頭,用目光示意左右,悄悄退出了堡府。